文/中国国际金融股份有限公司首席经济学家、研究部负责人、中金研究院院长彭文生
2024年12月召开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指出,需求不足是我国经济运行面临的主要困难和挑战,2025年经济工作的首要重点任务是“大力提振消费、提高投资效益,全方位扩大国内需求”。在现阶段,面向家庭部门的财政扩张,同时增强财政的自动稳定器功能,可以更有效地把稳增长与调结构结合起来,扎实贯彻中央提出的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
2024年12月召开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指出,需求不足是我国经济运行面临的主要困难和挑战,2025年经济工作的首要重点任务是“大力提振消费、提高投资效益,全方位扩大国内需求”。如何理解政策落实的方向、力度、传导机制是我们判断未来经济走势的关键。需求不足有多方面的原因,有房地产调整、金融周期下行等周期性影响,也有收入分配和财税体制等结构性因素的拖累。从外部来看,地缘经济竞争加剧我国经济总需求不足的问题。在这样的背景下,把提振消费作为2025年经济工作的第一项重点任务,意味着宏观政策的机制需要发生变化。
宏观政策促进经济稳定的机制来自两部分,自动稳定器和逆周期调节,这两方面都面临挑战。一方面,与发达国家以及一些新兴市场国家相比,中国财政的自动稳定器功能较弱,表现在更依赖具有累退性的间接税或流转税,以及财政支出中用于转移支付和社会保障的比例偏低。同时,地方政府的土地财政具有明显的顺周期特征,不仅没有发挥自动稳定器作用,还放大了经济和金融的顺周期波动。中国财政运行的自动稳定器作用不足或者说有所缺失,增强了逆周期调节政策积极主动作为的必要性。
另一方面,过去的逆周期调节政策多集中在供给侧,例如依靠政策性金融等准财政工具,落地在投资与帮助企业部门。这一做法在过去之所以比较有效,是因为扩大出口可以部分消化投资增加的产能,弥补国内需求不足。但面对日益升温的保护主义与地缘经济压力,中国的外需和出口环境发生了变化。宏观政策如仍遵循传统思路,着眼于帮助企业、刺激投资需求等供给侧手段是不够的,因为投资不是最终需求,加大投资只会加剧供大于求的宏观经济失衡。
面向家庭部门的财政扩张应该是当前逆周期调节的主要载体。不同于货币政策,财政政策可以通过政府与家庭部门直接发生经济与交易行为(转移支付、税收等)而快速有效地作用于消费。把提振消费作为第一重点任务,必然意味财政政策是逆周期调节的第一有效工具。具体而言,完善社会保障体系,尤其是改善弱势群体的保障,促进中低收入群体增收减负,是结合民生与消费的有效抓手。综合来看,面向家庭部门的财政扩张可以兼顾稳增长、扎实推进共同富裕以及应对地缘经济挑战,达到一举多得的效果。
现阶段面向家庭部门的财政扩张,尤其改善社会保障机制,既促进当前消费需求,也促进未来的财政自动稳定器功能,是兼顾逆周期和跨周期(调整结构)的有效手段。短期来看,面向家庭的财政扩张可能带来一定的财政收支缺口,因而要辅之以融资端增加国债发行。长远来看,则需要推动财税体制改革,比如增加具有累进属性的直接税有利于调节收入差距、增强财政的自动稳定器功能。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决定》提出“健全直接税体系”“规范经营所得、资本所得、财产所得税收政策,实行劳动性所得统一征税”“研究同新业态相适应的税收制度”等,是值得关注的方向。
面向家庭部门的财政扩张是稳增长的关键,且有助于推进共同富裕
过去一段时间,关于“产能过剩”的讨论集中在中国经济的供给过多上,这一认识存在一定的误区。虽然供给侧在机制上存在一定的扭曲,但现阶段中国经济的主要矛盾是需求不足,体现在就业、物价、企业盈利承压。内需不足的问题,既有周期性力量的影响,也体现一些结构性因素。中国经济正处于金融周期下行调整阶段,房地产相关的投资和消费需求收缩具有顺周期性,以其作为逆周期调节的载体有局限性。
从结构性因素来看,消费不足背后的最突出问题是家庭部门在收入分配中处于不利地位。一是家庭部门收入占国民收入的比重低。国民收入分配结构中包括居民、企业和政府三大部门。万得(Wind)、国家统计局等的数据显示,2021年,中国初次分配收入中家庭部门的占比为61%,美国为78%,英国为75%。相对较低的家庭部门收入占比,导致消费需求占GDP的比重低。二是从家庭部门内部来看,低收入人群享有的社会保障不足,社会保障体系在覆盖面、待遇水平与均等化程度上还有待完善。社会保障不足既降低居民的可支配收入,也增强其预防性储蓄动机,不利于提振消费需求。
在这样的背景下,个人破产制度的缺失加剧了家庭部门在收入分配中的弱势地位。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提出,要“探索建立个人破产制度”。类似于企业破产制度,个人破产制度能够在个体遭遇不利经济冲击时提供恢复机会,有助于遏制经济运行的顺周期性,避免对消费产生过大的冲击。相关制度的建设和发挥作用需要一定时间,这就要求宏观政策逆周期调节。尤其需要重视对家庭部门的支持,以弥补个人破产制度缺失的影响。
针对以上问题,宏观政策举措的一个重要抓手是通过财政扩张完善社会保障体系,特别是关注对重点群体的转移支付。财政支出可考虑提高对乡村老人、育儿家庭、城镇失业者和住房困难者的社会保障支出。不同于暂时性的收入提振,完善社会保障体系可以提高居民的永久性收入,既增加居民的购买力,也提升其消费倾向。在收入端,降低社保缴费(本质上是具有累退属性的税收)、降低增值税等流转税有利于提升中低收入群体的可支配收入。
面向家庭部门的财政扩张不仅有利于稳增长,也可推进共同富裕。一般而言,在经济体供给不足的情况下,稳增长和共同富裕这两个目标在短期可能存在冲突之处,因为做大蛋糕面临约束,提升供给能力(人力、资本、技术进步等)需要时间。但现阶段的主要问题是需求不足,这种情况下,财政扩张提振消费需求能够将稳增长与共同富裕有效结合起来,体现了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
面向家庭部门的财政扩张是应对地缘经济挑战的有效手段
2025年2月,特朗普宣布对中国所有商品加征10%关税,对所有钢铁、铝制品加征25%关税。关税对中国是需求冲击,对美国则是供给冲击。当前,美国处在金融周期上行阶段,中国处在金融周期下行阶段。在增加关税后,美国的供给不足将加剧,可能面临通胀上行的风险。对于中国,关税会促进供给转向国内,需求不足的问题会更突出。
有观点认为,中国可通过汇率贬值应对关税带来的影响,因为汇率贬值可以促进外需,通过增加出口消化供给。这里可能通过两种渠道来实现:一是通过内部物价下降或与贸易伙伴相比保持较低通胀水平来实现,然而这种方式的前提是经济增速放缓、失业增加。在经济已经面临需求不足的状况下,通过内部物价下降来应对关税会加剧通缩压力,带来较高的社会成本。二是通过名义汇率贬值,以抵消美国关税对中国出口竞争力的影响,但汇率不仅通过贸易,也通过金融渠道影响经济,汇率贬值可能降低金融市场的风险偏好,导致风险资产价格下跌,加剧国内需求的下行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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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清华金融评论》2025年3月刊总第136期
编辑丨王茅
审核 | 丁开艳
责编丨兰银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