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工昌
2024年12月9日，据上海警方发布警情通报称，11月30日，在公安部的协调部署下，上海警方通过国际执法合作，将潜逃境外的林某从印度尼西亚押解回国，目前该案正在进一步侦办中。
多家媒体的报道解读，通报所说的“林某”，就是“和合系”实控人林强。而2024年4月，和合系的主要公司上海和合首创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下称“和合首创”）承认无力兑付，警方随后对和合系涉嫌非法集资犯罪进行立案调查。
作为和合系的操盘人林强，2023年8月就已在国内“消失”，直至2024年10月才在印尼巴厘岛机场被抓。而据印尼方面指控，林强以6%-10%的回报为诱饵，通过庞氏骗局从5万多人手中骗取超过140亿美元（约合989亿元人民币）。但国内相关媒体报道的消息却是，和合系集资金额超过300亿，涉及人数2万多人。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林强在海外生活了至少一年多，大部分资产可能已被转移，最后能追回的可能是杯水车薪。
业务崛起于空对空业务
公开资料显示，林强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国际经济与贸易专业，获得上海交通大学EMBA硕士学位、北京大学DBA博士学位，其拥有十多年金融行业从业经验，曾任职于多家大型金融机构。2006年，林强加入国寿人泰保险公司不久即组建了一支足有250人的销售团队，并一举斩获“全国营销冠军团队”的殊荣。2011年，林强又弃国寿投新时代信托，这次带领300多人团队再创佳绩，拿下百亿销量，再获“金牌销冠”称号。
有了资本和人脉，开始单干。2016年1月，林强创立“和合首创”，注册资本2亿元。他将目光投向标准化票据、供应链金融、地产基金等领域，一举推出30多款资产管理产品，尤为特别的是，其产品宣称年化收益率高达6-10%，这无疑大大超过市场平均水平。后来他又相继创办和合资管、和合期货，这三家公司被外界并称为“和合系”。
林强的公司业务自那以后开始遍及全国，外人眼中的金融帝国开始形成。为了营造一个好的公众形象，他开始大搞慈善。疫情期间，他捐赠了240多万只口罩；在全国建立了20多座“和合书馆”，还因此赢得了“上海浦东陆家嘴金融城十大杰出青年”的称号。2022年，林强再次获得了有“财经奥斯卡”之称的“金蝉奖”，被评为“2021年度行业领军人物”，成为资本市场人所共羡的风云人物。
据媒体报道，构筑起林强金融生意的底盘，是票据业务。和合首创的官网，曾宣传产品为“以票据（银行承兑汇票）为主要投资标的的基金产品”，“依托于‘一行两会’监管之下的银行、基金管理人的标准化票据投资基金，在资产选择、风险管理上更具有优势”。①
而所谓票据业务的实质，即通过质押在银行购买的理财产品及利息收益，扣除银行承兑汇票的贴息和手续费，剩下来的资金，就是投资者的盈利。
▲和合对票据产品的介绍
值得注意的是，票据空转也正是指企业存入保证金、开出银行承兑汇票、然后将银票贴现、再将贴现资金作为保证金开出银行承兑汇票、再将银票贴现的不断循环过程。这种缺乏真实贸易背景的循环空转，不仅使票据承兑、贴现业务脱离实体经济呈现出超常增长势头，也使得银行存款规模被虚增放大。②
2022年，一篇有关林强的宣传文章称：“观察和合首创在资产管理行业的布局可以发现，标准化票据、供应链金融、科技投资基金等新业务成为企业的重点培育业务。”③
我们发现，和合首创的票据项目，表面看起来是合规合理。但实际上他们的这些票据业务，大都缺乏真实贸易支撑，基本就是空对空。
据媒体报道，“和合系”从2016年开始处于空转状态，200亿的票据投资基金构成一个巨大的资金池，亏空至少50亿元。该资金池业务和资金只有林强自己随意支配。④
和合首创投资者曾被告知，早期8只“爆雷”产品，其中7只都是票据资产转让项目。
2023年10月，和合首创发布兑付通知承认，其未能足额兑付的16款产品，共计52.56亿元。而票据领域的空转套利等，早已引起监管部门重视。早在2019年，银保监会及其地方派出机构对银行违规办理商业承兑汇票开出上百张罚单。
2024年4月9日，和合首创在官网发布通知，称目前公司及相关企业已严重资不抵债，存在重大持续经营风险已无力兑付，自即日起暂停兑付工作。
▲和合首创宣布暂停兑付。⑤
与余雷共趟城投债之雷
除了通过票据业务聚拢资金，林强的另一大挣钱门路，是城投债销售。
这又离不开其最大的合作者，即被称为“债圈隐形大哥”的余雷。1984年出生的余雷，本硕都毕业于上海财经大学，后又获得了北京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位。毕业后先曾在国泰君安期货工作数年，后又进入中原期货，任职资管部投资经理。余雷曾主导组织了多家持牌机构和私募的业务往来。他参与串联的业务数量众多，累计发行城投资管产品300亿元，仅2022年就发行将近200多个城投结构化产品。
据财新报道，余雷主要是帮助那些偿债能力弱，不具备发债资格的城市发债，也就是城投债结构化发行。而林强的和合系，是这些城投债的重要代销渠道，就是林强负责协助其进行债券销售。
但这种使一些不具备发债能力的城投债募集到资金，却又不在票面利率上体现信用风险，进而虚抬这种根本毫无偿还能力的垃圾城投债，很容易对投资者产生误导。因而这种融资方式早在2019年就已被沪深交易所叫停。
据上海证券报援引私募人士的话称：“一开始两人可能还是以城投债募资为主，后续发现承诺收益后募资相对简单，而且‘和合系’都是直销，并不需要资金托管和产品备案，虚构项目、底层资产等非常容易，因此‘和合系’构造了较大的资金池。”
国内债券市场资深人士张烨表示：“林强和余雷，他们两人过去几年在国内城投债市场做得风生水起，帮助一些地方化解城投债，通过自募资金提前认购，从而造成一些地方城投债热销，而其中又涉及利益输送、城投债实际发债成本过高等违法行为。最主要的是，林强的‘和合系’资本作为余雷案中最主要的销售渠道，在向市场发行资管产品募资的时候，许诺的收益超过6%，这对于债券产品而言，是不可能达到的目标，这种行为无疑触及集资诈骗犯罪。此前公布的余雷城投债‘灰产案’涉及金额为300亿元，但是林强在市场募集的资金远超这个数字。”⑥
正所谓，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2023年4月，郑州审计部门发现余雷城投发债存在腐败情况，随后纪检机关将余雷带走调查。年底被取保候审。2024年2月，正值春节前后，突然传出年仅40岁的“债圈大哥”余雷在家中去世。据悉，他生前已罹患重度抑郁症。但真正让他走上绝路的，可能还是他最亲密的贸易伙伴林强。
有消息称，余雷多年来通过违规操作城投债积累的十多亿财富，很可能已被他信任的合伙人林强转移至境外。2024年10月，媒体证实了这一传闻：卷走余雷全部资产的正是林强。当时余雷为获得取保候审的有限自由，已交返几千万元，但在得知自己财产已被林强席卷一空，加上之前就有抑郁症，心灰意冷之下，最终选择了自杀。⑦
《华夏时报》援引市场人士的消息称：“其实余雷案件发生后，林强作为最密切的伙伴，就一直滞留香港，并加速向境外洗钱，而且从去年8月他就已经开始筹划全家移民新加坡，并通过地下钱庄加速向境外转移资金。事后证明，林强所转移的资金大概率就是余雷三年所积攒的逾10亿元的财富。”⑧
包装垃圾城投债
“和合首创、和合资产管理（上海）有限公司、和合期货三家公司并称为‘和合系’，和合资管是和合期货的全资子公司，林强也是和合期货三大合伙人之一，2021年林强全面收购了和合期货，成为实控人，这年也是‘和合系’最高光的时刻。
为什么和合系这种带有明显漏洞的资管在私下能得到那么多人的投资？它能得到公众信任的一个关键的外部条件是，2021年，和合首创与浦东科创集团签订战略合作协议，入股浦东科创旗下私募股权基金管理平台海望资本。
据天眼查显示，中小海望成立于2021年10月，执行事务合伙人为：上海浦东海望私募基金管理有限公司。公司经营范围为：以私募基金从事股权投资、投资管理、资产管理等活动。如今，中小海望由上海市商业投资（集团）有限公司、上海浦东海望私募基金管理有限公司、国家中小企业发展基金有限公司等共同出资。海望资本管理规模已超过100亿元。
而浦东科创集团是上海市浦东新区政府主导设立的国有独资综合性科创投资平台，由浦东新区国资委全资控股，是服务国家及地方战略的政府性投资机构。属于政策性产业金融集团。对于任何一家私募机构而言，能成为浦东科创集团的合作伙伴，自是梦寐以求的事。而和合首创与浦东科创集团签订战略合作协议，无疑为其在公众眼中注入了强大的公信力。
不过就是这个中小海望，在得知林强出事后，开始果断切割，2024年10月13号晚上，浦东科创集团和海望资本连夜发布声明：1、和合首创不是海望资本股东；2、林强从未在海望资本担任任何职务和参与公司任何经营管理行为。声明同时称，浦东科创集团（或者海望资本）发起的各只基金完全遵照有关法律法规，进行依法融资、合法备案、合规运营，正常运作。⑨
而和合系能得到很多人投资的内部原因是，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采取的是结构化发债的方式，针对不同的群体进行了不同的营销拉拢方式。
所谓结构化发债通常指通过将债务工具分层设计形成不同风险收益特征的产品。它包括优先级债券，宣扬低风险、固定收益，适合保守投资者（如银行、保险机构）；次级债券，则强调高风险、高收益，吸引对冲基金或高风险偏好投资者；还有中间级债券，就是风险和收益介于两者之间。
林强的目的是通过分层满足投资者的多元需求，扩大融资渠道，降低整体融资成本。
他采取的具体策略是，风险分流：优先级债券有资产抵押或担保，增强信用评级（如AAA），吸引稳健型资金。这样使得收益增强：次级债券可能挂钩高收益资产（如股权、衍生品），承诺超额回报。最后形成定制化设计：根据投资者需求嵌入条款（如可转债、利率挂钩期权），增加灵活性。
除此以外，为了增加使债券拥有较低票面利率从而降低债券的融资难度、吸引更多的债权人认购，他们还有更绝的一招——“自融”。
比如，融资方发行了200亿元规模的债券，其中自己认购（自己借钱给自己）了100亿元，剩下的由真正的债权人认购，承诺给到他们的年利率为7%，一年需要支出7亿元利息。7亿元相对于200亿元本金而言的票面利率只有3.5%，比一些中小银行的五年期定存利率还低。可以把债券当作商品，利率便是其价格，价格越低商品越容易卖出去。
不过他们也玩了一个“套路”，表面上来看票面利率很低，实际上给到真正借钱给融资者的债券持有人的利息不少，融资成本并不低。正是由于这种“表里不一”的属性，结构化发债遭遇强监管，不少机构因发行过程中的违规被监管部门处罚。⑩
总起来说，所谓结构化发行债券是发行人借助多方（过桥方、中介机构）以自筹资金直接或间接认购拟发行债券的行为。其本质是发行人通过自行购买的行为降低市场资金参与度，使债券具有低于市场公允水平的票面利率，从而使得债券认可度更高的表象，进而降低债券融资难度。部分市场认可度较低，直接发债难度大的发行人会考虑通过结构化发债协助债券发行。⑪
千亿庞氏骗局的覆灭
2023年8月，林强在香港与下属聚餐后不久，就彻底失去联系。8月31日，和合资产管理有限公司宣布，由于无法与林强取得联系，公司已成立临时领导小组以应对当前危机。
2023年8月，林强先是安排妻儿前往新加坡，随后自己也携款潜逃，彻底与公司失去联系。据华夏时报援引知情人士的话称：“其实余雷案件发生后，林强作为最密切的伙伴，就一直滞留香港，并加速向境外洗钱，而且从2023年8月他就已经开始筹划全家移民新加坡，并通过地下钱庄加速向境外转移资金。林强失联前一个月，其妻儿以旅游的名义去了新加坡，林强的父母在其出事后一周，也去了新加坡。”⑫
在林强失联消息传出后，和合期货曾在2023年8月发布澄清公告称，林强仅在2020年3月27日-2021年12月8日期间，担任和合期货的董事，“早已不在我司及子公司担任任何职务”。和合期货成立于1993年，股东包括山西吉达工程有限公司、上海益衡投资管理有限公司、深圳市御金中坤股权投资基金管理有限公司。
“和合系”旗下和合首创在2023年10月31日公开发布兑付通知承认，其未能足额兑付的16款产品，共计52.56亿元。2024年1月，和合首创宣布完成首批兑付计划，累计兑付金额达5.1亿元，涉及6193名客户。到2024年2月底，和合首创再次发布公告，宣布已完成第二批3%的兑付工作。
2024年4月，和合首创发布致投资者公告，称公司已严重资不抵债，面临重大持续经营风险，已无力继续兑付，并决定自即日起暂停兑付工作。
从此前和合首创公布的口径看，未兑付规模或超45亿元。2024年4月份，中国警方对和合系旗下公司涉嫌违法集资立案侦查，值得注意的是，该案引发国际刑警组织的关注，并为此发布红色通报。
微信公众号“警民直通车杨浦”截图
2024年11月15日，证监会发文称，鉴于和合期货公司治理混乱，管理失控且情节严重，为保护期货交易者合法权益，维护期货市场秩序，根据有关规定，对其实施接管。这是继2020年国盛期货之后，第二家被证监会接管的期货公司。至于和合资管，据天眼查先显示，2024年8月，该公司有1.6亿元股权被冻结。其官网也已经打不开，官方微信公众号最近一次更新信息，是在2024年4月份。⑬
潜逃海外一年有余的林强，正准备从新加坡转移到印度尼西亚的巴厘岛。林强刚刚抵达巴厘岛的伍拉·赖国际机场，就被机警的警察察觉异常。在例行盘查中，林强的真实身份很快被识破。印尼执法部门果断采取行动，将这名潜逃的经济犯罪嫌疑人抓捕归案。
几天后，印尼移民局举行了一场新闻发布会。局长希尔米·卡里姆在发布会上公布了林强的惊人罪行：利用庞氏骗局，非法集资高达140亿美元，约合989亿人民币，受害人数超过5万人。⑭
2024年10月10日，印尼方面举行新闻发布会，林强身穿橙色狱服、戴着白色口罩出现在现场。
▲林强在印尼被捕的相关新闻。
至此，以上海为中心后风靡全国高层金融投资圈的和合系彻底覆灭。
林强与其同伙设计了诸如“结构化发债”等复杂金融产品，通过包装劣质资产、虚增收益率的方式，通过“熟人信任链”推广，甚至设置“拉人头返佣”机制，形成传销式扩散。令超过5万名投资者的资产化为乌有，总损失近千亿元人民币，是一起典型的非法金融活动案例，对投资者具有深刻的警示意义。
曾有人说，林强专骗有钱人，但其实林强的骗局涉及的投资者群体广泛，其中不乏中产阶层、乃至普通工薪家庭甚至还有低收入群体。他们通过朋友或是自己，听信了林强们的宣传，有人甚至将毕生所有全投入和合系，梦想着就此暴富，结果却是血本无归，这对家庭和个人生活造成的影响都是难以估量的。
[引用]
①（突发！“和合系”涉嫌非法集资，被立案侦查，多人被抓！昨天刚宣布“无力兑付”，背后大佬已失联7个月 2024-04-10每日经济新闻）
②（爆雷票据产品存空转套利嫌疑 南都记者 于典）
③（摊牌了！几番挣扎之后，和合首创暂停兑付 来源：21世纪经济报道21财经APP2024-04-10 ）
④（“和合系”的林强押解回国了，卷走的几百亿，能吐回来多少？无冕财经 2024年12月10日）
⑤（董事长跑路七个月后，和合首创“爆雷”，上海警方立案 金融界2024-04-11）
⑥（“和合系”的林强，押解回国了，卷走的几百亿，能吐回来多少？ 新浪财经2024-12-10 来源：无冕财经）
⑦（纪实：上海资本巨鳄落网！千亿骗局，害“债圈大哥”家中自杀？银鹿角2024-11-18 ）
⑧（起底“和合系”资本骗局：实控人林强巴厘岛落网，通过地下钱庄向境外转移资金逾10亿元 华夏时报2024-10-15 记者胡金华）
⑨（骗全球5万人近千亿，资本大佬巴厘岛落网，和合系骗局背后更复杂 文丨金融八卦女作者：澍野）这是后话。
⑩（又一家理财公司停止兑付，公司曾喊话不要恐慌！实控人早已失联 王五说说看2024-04-10）
⑪（起底“和合系”资本骗局：实控人林强巴厘岛落网，通过地下钱庄向境外转移资金逾10亿元 2024年10月15日 作者： 胡金华 来源： 华夏时报）
⑫（起底“和合系”资本骗局：实控人林强巴厘岛落网，通过地下钱庄向境外转移资金逾10亿元 华夏时报2024-10-15 记者胡金华）
⑬（“和合系”的林强，押解回国了，卷走的几百亿，能吐回来多少？新浪财经2024-12-10 来源：无冕财经）
⑭（许家印第二！又一“大佬”跑路被抓，诈骗989亿，超5万人血本无归2025-03-14 来源: 老谢谈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