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春愁待酒浇。——宋.蒋捷
【1】杏花
这是上午的阳光,你去超市的路上,小区里的几株杏树枝头开满浅白色的杏花,初春的阳光照在杏花上,消解了杏花的颜色。
如果是早晨或者黄昏,杏花的颜色会鲜艳许多,白中有微微的水红色,粉嫩的感觉,让人忘记了春寒料峭。
但这是上午,初春的阳光很有力道,如果和太阳对视,强烈的光线会刺痛眼睛,让你想起许多年前去草原,在海拉尔的早晨,草原的阳光就是这样强烈而刺眼,让你嗅到青草味和牛羊的味道。
你喜欢“杏花”这个素朴的词语,这个词语和乡间的风物情怀息息相关。
“林外鸟鸠春雨歇,屋头初日杏花繁”(欧阳修《田家》),“满阶芳草绿,一片杏花香”(刘彤《临江仙》),“不逐浮云不羡鱼,杏花茅屋向阳居”(刘商《归山留别子侄二首》),“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杜牧《清明》)。
你知道如果一直写下去,那些盛开在历史深处的朵朵杏花挟裹着乡间的泥土和晨露,挟裹着夕阳的余晖和茅屋的写意,注满你眼前的屏幕,层层叠叠,光焰夺目。
【2】小聚
朋友杨洪海是一位多才多艺热爱生活的人,你和他父亲好多年前做过同事,那是一位工作极度认真老人。因为有这层关系,洪海一直喊你老师,虽然他已经不算是年轻人了。
初春,虽然没有古人“一片春愁待酒浇”的春愁,但三五好友聚在一起小酌也是很惬意的事,特别是洪海安排的小聚。
初春的夜晚,小城市的大街上车水马龙,洪海安排的地方在师范老家属院,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的建筑,让你想起小县城你住过的楼房,砖混结构的筒子楼。
洪海的老房子在三楼,好久没有住人,他简单装修一下,用来喝茶小聚。
虽然是老房子,但房间收拾得很干净,餐厅靠北墙有一个博古架,上面摆放着一些普普通通的白酒。
洪海很用心,请了一位熟人来做菜,几样凉菜:凉拌猪杂、凉拌牛肉、油炸花生、凉拌藕、凉拌豆皮、凉拌绿豆芽芹菜,热菜有:手抓羊排(蘸韭花酱)、红烧肉(很有特点,颜色偏重,但口感很好,肥而不腻,让你想起很多年前在曹县吃的生炒羊羔肉,也是颜色偏重,但口感很好,肉质不柴)、炒鸡、香辣鱼(但辣椒不够辣)。
因为是老小区,住的人很少,留守的大都是老年人,所以很安静。
安静的夜晚,安静的老房子,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好多年前你在那个小县城教书,住的也是这样的老楼,也是三楼。
有一年夏天,你听见楼下有人喊你的名字,从阳台看下去,居然是大学的同学宋全政,从遥远的省城过来,没有提前说一声,让你既意外又惊喜。
大学生活一晃而过,你和他同位,结伴吃饭,结伴出游,还有写诗的冲动,都留着长头发,在下雪的冬天,和同班的好朋友卞文阳、刘广生站在雪地里拍一些青涩的照片。
那个晚上,和宋全政在家吃饭,两个人喝了一瓶孔府家酒,菜肴是卤猪肉和粉肚,小县城风味的美食。
【3】书城
去书城参加一个活动。
书城里暖气很足,靠东的区域是水吧休闲区,摆的满满当当的桌椅,稀疏坐着几个人,有带娃写作业的母亲,也有结伴写作业的初中生,还有一位独自坐着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
你走过去,坐在靠窗的东南角,窗玻璃上照出的也是一位沉默寡言中年男人的面孔。
窗外是解放大街,再往南一点是中华路,两条大街的十字街口,人流和车辆在穿梭。
恍惚的感觉,周六晚上的夜雨,打湿了你生活的小城。湿漉漉的地面,阴冷逼人。
周日,雨一直在下,开车过来的时候雨刮一直没停下来。
解放大街路边的法桐树还没有发芽,还需要等待一小段时间,但春风和煦,看见绿一点点渲染开来。
对面的街景,法桐树上还悬挂着过年的红灯笼,沿街的商铺:“惠众广告”“现代教育函授站”“中国邮政储蓄”还有几家茶社,在雨中,有一些旧时光的暗淡。
好多年前的冬天,你也是坐在靠近橱窗的位子,那时候书城刚刚装修完毕开业,一切都是新的,书店的杨总和玉国弟陪你喝一杯卡布奇洛。那种场景还在眼前:
那个冬天的下午,靠近五点钟的光景,你坐在书城靠近橱窗的卡座上,室外光线暗淡,阴沉的天气让冬天的下午弥漫着暗淡。
卡座的隔断,每个格子里都码放着整整齐齐的书本。卡座的桌子上放着两杯柠檬水、一杯果汁、一杯卡布奇诺,微微隆起的奶泡是一朵细碎的花朵,在褐色的背景里静静地绽放。
两位朋友坐在你的对面,坐到卡座前两位朋友领着你看他们刚刚装修好的书城,负一和上下两层。
一楼大厅里盘旋的楼梯被敲掉了,空间变得很敞亮,你们走在高高的书架下面,低矮的书柜上,叠放着一些书,很新颖的造型。靠近墙壁的阅读区,雪亮的顶灯没有打搅阅读区的安静。
连接负一层到二楼的木楼梯靠着西面的墙体,舒缓的坡度,在书和书之间延伸。
你在一些影视作品里看见过的场景,旧书店的老旧和暗淡在记忆中,新书诚装饰的强大冲击力,一张靓丽的城市名片。
因为有隔断,卡座区在隔断的阴影中,灯光变得有些漫漶。两位朋友还有工作上的一点事情要处理,留给你一点独处的时间。
你用小勺轻轻舀起一小勺奶泡,苦涩中淡淡的酸味,像许多年前的味道。
你从小县城去省城,大学生活一晃而过,你走在省城的大街上对这座曾经生活过的城市倍感陌生,教书生活的琐碎让你变得谨小慎微。你和多年前的一位同学坐在济南时报报社对面的一家咖啡厅,你们很小心地穿过立交桥下面喧嚣的马路,咖啡厅里昏暗的灯光阻挡了大街上的喧闹,你们喝现磨的蓝山咖啡,那是你第一次喝咖啡,留在省城工作的同学显示了他的优越性。
咖啡的味道苦涩中有微微的酸味,你很久以后才知道那不是真正的蓝山咖啡,由于牙买加蓝山的名气太大,因此,市面上便出现冒牌的蓝山式咖啡,或者干脆叫做“蓝山咖啡”,基本上这都是店家自行调配的综合品,里面可能一粒真正的牙买加蓝山豆都没有。
桌上的那杯卡布奇诺还冒着微微的热气,穿着黑色上装打着红色领结的女服务生给你送来了一个果盘和几块现烤的厚片吐司,里面沉淀着两位朋友的热情。你从隔断的格子里拿下一本书,在漫漶的灯光下消磨一个人独处的时光,等待两位朋友的到来。
那是一本原创散文的小集子,你读了其中的两篇。一篇是写猪头肉的,女性的视觉,幼年的记忆,穷苦年代一位父亲在炉灶上给嘴馋的孩子煮猪头肉的场景,那浓浓的香气,弥漫了女孩子的幼年。另一篇写流年,也是女性的视觉,写幼年时过年的场景,亲戚们来了,带着盼望中微薄的礼物和热闹,热闹过后离去的冷清,小女孩无法留住那份久违的热闹,亲戚行将离去时的那份莫名的忧伤,一直留存在女孩许多年的记忆中。
两篇读起来都有点冬天味道的文字,消磨了你的一小段时光,你想起你写过的一些文字,也有这样的味道,熨帖的感觉,让你很享受。
橱窗外灰暗的街道上,一群穿着蓝色校服戴着红领巾的小学生走过来,他们在放学的路上,厚厚的玻璃挡住了他们热闹的声音。天气还没有降温,冬天的寒流还在远处徘徊不定,一位流浪汉穿着厚厚的破棉衣,扛着一个大包袱从橱窗外走过,他早早把暖意穿在身上,像一位未仆先知的智者,既然无法摆脱寒冷,不如早早为自己筑起暖暖的窝巢。
人行道上栾树和法国梧桐树的叶子在风中流淌着黄色,绿灯亮起后的车流,挤满了小城冬天的黄昏。
两位朋友还没有忙完,你还在等待中。卡布奇诺奶沫在你口中,大量的泡沫就像年轻人轻挑浮躁的生活,泡沫破灭后的那一点点苦涩和酸味,梦想与现实冲突后的结局。奶泡下面有了咖啡豆原有的苦涩和浓郁,最后味道停留在口中,多了一份香醇和隽永。
就像人生况味,品尝过生活的悲喜后,生命的香醇回甘却又让人陶醉。
越多年前的场景一晃而过,玉国弟过来,泡了一壶茶,聊一些陈年旧事,有一些落寞的感觉。
【4】午休
中午,你躺在沙发上,从客厅的窗户看出去,阳台上摆放的十多个花盆,花在开放。
长春花(去年的老桩,一个冬天待在暖气很足的房间,初春就看出了粉白色的花朵)、醡浆草(紫色的叶子,也是粉白色的花,但很小很细碎)、长寿花(有好几种花色,黄色的、深红色的、浅红色的,花型也不一样),暖暖的阳光下,绽放的花朵也暖意十足。
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读三流小说写手方羽的小说《猫》:
房间南面的窗户阳光很足,照在桌上的一摞书上,南方没有想到小H回过来,还带了一只小猫。
一只小花狸猫。
她把小猫放在南方的办公桌上,小猫在办公桌上很放松,一会跳到书本上,一会又绕过书本跑到桌子的边缘,但它没有跳下去的勇气。
她和南方靠得很近,她拿出一个线团逗猫,小猫在玩线团,南方用手抚摸她的短发,阳光照在手和头发上,照在暖意的忧伤上面。
两个人好长时间都没有见面,她去了一趟很远的北方,他看见她远去的背影,在白山黑水间,疏离而孤独。
南方享受这种孤独,也必须习惯这种孤独。
你在南方的孤独中沉沉睡去。
【5】惊蛰
“惊蛰”这个节气来得快走得也快。
一场大风,吹倒了小区里的好多树。那棵倒地的女贞树,树冠被物业人员清理掉了,只剩一根树干,孤零零躺在惊蛰的阳光下。一棵在春天死去的树,让人徒生感伤。
阳光真好,站在郓城潘渡中学的操场上,感觉阳光真好。操场的跑道是塑胶的,砖红色,中间是草坪,咯嘣草、苦菜、蒲公英,一到春天,操场上开出的紫色花朵,云朵般,你可以想象出那样的场景。
一片竹林在校园中间的绿化带上,一条小河从校园中间穿过,小河和外面的河流连接在一起,如果在河两岸美化一下,应该是校园最美的风景。
校园门口的绿化带上种着黄金槐,金黄色的枝干在阳光下,和不远处的竹林遥相呼应。
垂柳枝条柔软,枝条上有嫩嫩的新绿,好多没有开花的树在等待中。
潘渡中学所在的潘渡镇还有一个传说,潘溪渡口是通向八百里梁山水泊的古渡口之一,据传明洪武年间,潘姓沿古灉水小溪建村。永乐元年,居人潘旺在此施舟济渡,因名潘溪渡,后简称潘渡。因镇政府驻地位于潘渡村得名。
【6】邮差的白夜
看俄罗斯小众电影《邮差的白夜》,小艇划过水天一色的湖面,木栅门在风中摇曳,湖边大树下升起黄昏的篝火,风过清晨的树丛和芒草……很少有一部电影,光看预告片就令人沉迷。塔可夫斯基式的、日常细节中淡然流露的诗意,但并不就此美化时常压抑乏味、千篇一律的生活。这是俄国导演安德烈·康查洛夫斯基电影《邮差的白夜》(2014),关于俄国北部被克洛泽罗湖与世隔绝的小村庄及村民。他们与外界的几乎唯一联络人是邮差,他驾船从湖那端的小镇带来信件和报纸,也有面包和止痛药。村里的老妇人去世了,葬礼上人们说,这是“社会主义浪漫主义”时期的终结——“集体农庄”记忆?酗酒的老孤儿看到电视里讲一位年轻人回馈孤儿院,老泪纵横——“二战”给苏联留下太多战争孤儿;邮差立在已成废墟的旧时校舍,一帧帧静照间,昔日意气风发的爱国歌曲充满瓦砾和记忆。他梦里的灰猫坐在脚下,尾巴偶尔抖一抖——这怀旧与感伤的,神秘的见证者。当年轻人奔向都市,老人慢慢去世,也便不再需要邮差,村庄存在过的痕迹,只留在电影里。
影片片尾是莎士比亚《暴风雨》中的句子:这音乐源自何方?
是空气还是大地?让乐声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