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浸透了记忆，或者说它就是记忆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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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场

第二场

【精彩试读】

几年前写过一篇后记，标题叫作《两手掰开记忆，青春无路可逃》，为一本怀旧文集而写。音乐浸透了记忆，或者说它就是记忆的形状，不是吗？

多年以前，我写过一些随笔，相关音乐的细节和历史，更多则是音乐和生活的联系—“写”本身充满危险，人在写的过程中变化、演化，从一堆可能性中突围，有可能喂养出新的自己。不过六七年前开始，我已经厌倦，也终于说服自己不会再写什么。然而，谁知道沉默的身体之中，有什么渴望在默默生长？渐渐地，我从心中清晰地读出一个新奇的愿望：观察音乐的原理，看看它跟数学、物理有多少传说中的联系？几年孤独的寻找之后，历史的真相似乎有那么一点点清晰了：音乐和科学，并没有一贯的“互利互惠”或者“此消彼长”，它们偶尔彼此激励，更多的时候自说自话。然而历史上努力撮合它们的人里，有多少科学、音乐史上的英雄！他们失败了吗？边界在寻求中凸显。很感动有读者把我这样的探索和梳理称为“思想地图”，那么《一点五维的巴赫》就是第一部。

仍然有太多“未回答的问题”，《音乐之错》算是下一步的展开。作为一个长期听音乐、经历各种感动的人，同时也是一个业余管风琴手，我对“感动”本身也有太多疑问，大概是程序员的职业习惯所致，总要问个为什么。那么打开音乐细看，打开自己的谱子细看，我开始猜想种种音乐语汇并不仅仅是文化产物，背后会有一只看不见的手，这就是人脑的生理共性，它操纵着从创造到倾听的历史。这时我迷上了神经科学，上了一门门网课，收集了大量书籍。原来科学家们早有观察，各种实验也把音乐与人脑的作用考量到极致，但还远远不够。就这样，音乐中的一切都成为我观看神经科学的窗口，从音乐中独特的“重复”手段到漫长的节拍器传统，从曲式结构到旋律的时长，从全身运动的管风琴演奏到几秒之内的动作规划……许许多多重要的关联，我才刚开始知晓。音乐与语言、音乐与时空、演奏过程的手眼配合、身体和手指位置的记忆、乐器的设计与视觉习惯、节拍器和音叉在历史上对神经科学巧合的启发……处处都应言说，语言的背后是宏富的大脑进化史、文化史，音乐也是。我日常练琴、演出，把自己当作试验品来观察，从动作记忆到并行的音乐处理，过去习以为常的“音乐体育”处处都充满奇迹。读一行谱，大脑辨认出音高，手和脚找出几个音并且弹出来，这个瞬间会调动人脑八百六十亿个神经元中的几百亿？其复杂度可能超过我们日常可见的“万丈高楼平地起”。仅就倾听和接收音乐的过程来看，人脑不断预测声音、不断制造模型、不断出错并纠正，几毫秒内就不知有多少故事发生，如果科学家用fMRI来追踪的话。

音乐或者说所有艺术，都是神秘之物，因为接受者的思绪天马行空，谁也控制不得。音乐又充满物质之间的交互，它是空气振动与听者合作的产物；人脑的听觉、记忆、文化、共情、模仿、身体运动等等堆积在一起，才化合出“音乐”这样一种古老而无处不在的人类活动。自“音乐”一词凝聚成形，它也开始积聚秘密。几年来，我作为观察者、思考者的好奇心燃烧不休（差不多成了一个读书狂、学习狂），并且幸运地获得编辑的支持，才没有那么孤独，才能持续地记录自己在音乐和科学交互之处上小心翼翼的探寻。各种问题并不一定有答案，我只希望能用个体的操作和学习经验，点亮那个变动不居、被科学认知时时刺激的边界。

然而音乐仍然是人生的一部分，尽管那个人生可以由自己的四岁、十四岁、二十岁等等无数瞬间化合而成。我自己的一部分也常常轮回到往昔，想把自己交给音乐中的亲切和温甜，以及那种不说不想的纯真（且慢，人脑真有这种状态吗？恐怕还是自欺欺人）。当我坐下来认认真真地用文字表达，发现自己谈论音乐已经离不开科学和历史的语境，因为我相信它的重要，相信物质事关音乐本质，科学不应成为音乐的禁区。这就是当下自己的思想状态，无法伪装。音乐是“天真与经验之歌”，也是不可踏入两次的河流。曾经，我的文字更感性、更能传递情绪和生活，跟他人的青春共振，而当下的自己告别了那条道路，尽管我仍然相信音乐的感人，敬畏它的神秘。一个相关声音的关键词、一个温和的乐句，仍会射穿理性的城堡，让无头绪的记忆喷薄而出。

青春记忆仍可追索，当下的选择却已无路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