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每一个凡俗的个体在历史长河中只是一朵微小的浪花,其生命或枯槁或绚烂,对长河的流逝没有任何影响。不过若是从更宏观的角度看,正是亿万不起眼的小浪花汇聚成了纷繁复杂又厚重长久的历史,每一个人的存在都有其时代意义。从这一点上来看,凡庸的生命也是时代沧桑的注脚。
近些年,图书市场上出现了书写家族故事以映照民族历史的非虚构作品,其中很多读者熟悉的是齐邦媛的《巨流河》。近日,另一部家族记忆史作品《长辈的故事》出版,这本书由作家熊景明所著,她以云南熊氏、苏氏两大家族上百年间的命运沉浮为切口,透过数十位家族长辈在面对时代的巨型齿轮转动时各自迥异的处境、求索与抉择,云南自晚清至今的变革步伐跃然纸上。这些当时只道是寻常的事情,回首看来竟是20世纪百年中国栉风沐雨、沧桑巨变的缩影。
十几年前,熊景明写过《家在云之南》。这一本《长辈的故事》,将回忆扩充到家族里更多人,也把这个家族的命运放到了更宏阔的时代背景。在书的结构布局上,作者整体以人物为单元来书写,记录了母亲、父亲、姑姑、姨妈、外婆、四姑奶奶等人。而在这些记录中,最令人动容的是对大家族中女性的描写。这些女性的勤勉、坚韧、蓬勃以及美好,作者都用克制冷静的文笔平静展现。
母亲是对作者一生影响最大的人,也是这本书中作者倾注笔墨和感情最多的人物。母亲名为苏尔瑞,其父亲是日本早稻田大学的留学生,归国后在云南担任过一些厅级官职。青年时期的母亲也热衷于歌舞表演,考入云南师范大学后,因陪父亲外出做官便辍学,后来嫁到了熊家。熊家是官僚世家,母亲成了主持家务的少奶奶。虽然衣食无忧,她却也经历了接连三个孩子夭折的伤痛;战争时期,也要为一家人的柴米油盐日夜操劳。
华语文学大师王鼎钧评价熊景明的文字时说,她的文字只有平静叙述,没有怨尤,写母亲多诗笔,写父亲多史笔。出生于大家族的母亲是那个年代少见的读书识字、温文尔雅的女性,并且还温婉贤良。不过,因心脏不好母亲卧病在床十八年,经过了多次抢救,“早晨我会轻手轻脚地走到她床边,担心她已经没有呼吸的恐惧慑住我的心。我定定地看着她,知道母亲早上醒来,总有一颗眼泪从她的眼角流出,看到这粒晨泪,我便心安了。”就这样,作者轻描淡写地记录了生活的风霜,没有凄绝,也没有愤恨。这是我们回头审视一个时代时该有的冷静和客观。
熊家和苏家作为云南的两个大家族,女子多接受教育并且曾在社会上担任要职。不过,女子越是如此,就越是难免与时代的动荡紧密勾连在一起。比如作者所写的大姨妈苏尔聪。姨妈中年时在中学教书,丈夫因被划入右派而离世,姨妈也失去了教职,转而负责刻印蜡版。后来,因为收到过海外寄来的罐头,姨妈又被遣送到农场改造……八十二岁临终之前,女儿不无遗憾地说:“如果你们当时没有去双柏,如果父亲没有被打成右派……”大姨妈回答:“没有如果,只有现在。”这是如大地般坚韧的女性,用柔软的韧性抵御了无数雨雪风霜。
作者还写了一名田伯母,也是这样令人敬佩的女性。她青年丧夫,靠着缝纫工作养育儿女,大半辈子都因儿孙、亲友的快乐而高兴,因他们的挫折而忧心。而当终日在缝纫机嘈杂声中低头做活的田伯母,来到山水之间,仿佛变回青春美丽的自己,直想开怀大笑,连饭盒掉进湖水也觉得好笑。滇池的一个黄昏,因为田伯母的笑意也变得柔和起来。
在时代的变迁中,往往是男性占有更重要的角色。《父辈的故事》这本书中也书写了外祖父、父亲这些与时代潮流密切相关的人,而就在这些人背后,女性群像更让读者感受到她们是如何恪守传统美德,坚守人性的美好信念,以至情至性彼此温暖并且造福社会的。这些女子像春日蓬勃的花草那般,深深地扎根大地,用自己坚韧的生命力丰盈了这个世界,也护佑着子女。这些栉风沐雨的女子的故事,也应该深深地镌刻在历史记忆中。
记者:徐敏 编辑:徐征 校对:杨荷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