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大学西门对面，有两座山门。很多人不知道，那里其实是著名的“三山五园”清代皇家园林建筑群中最早建成的皇家离宫——畅春园的遗迹。畅春园始建于1684年，距今已有三百余年的历史。如今，这座被岁月吞没的皇家园林，却在风景园林学博士、北京农学院风景园林系副主任朱强老师的手里，“活”了过来。
朱强老师在北大开设《寻踪畅春园》讲座，再现畅春园300年前盛景前前后后的故事
寻踪之路的开端
一座消逝的园林
北京大学西门外，两座覆盖着黄色琉璃瓦、半埋在地下的山门静静矗立着。它们是畅春园恩佑寺和恩慕寺的山门，也是北京西郊清代皇家园林群“三山五园”中畅春园仅存的地上建筑物，却鲜少有人驻足。“三山五园”，是以圆明园、畅春园、万寿山·颐和园、玉泉山·静明园和香山·静宜园为核心的清代皇家园林集群，其布局有机融入到海淀的自然山水之中，是古代理想人居环境的典范之作，如今是首批国家文物保护利用示范区之一。
畅春园恩佑寺（右）和恩慕寺（左）山门
2024年2月，朱强和工作室的研究生们受邀前往畅春园、圆明园遗址拍摄了一期北京电视台的《中国梦365个故事》。这部短短3分钟的纪录片讲述了朱强从2016年至今“寻踪畅春园”的研究历程。从北京林业大学到北京农学院，朱强带领团队持续不断地探索着畅春园的原貌，试图拼凑出它的往日轮廓。
畅春园始建于清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是康熙帝在明代李伟的清华园旧址基础上改建而成的。其西侧新建有专供皇子居住的附属园林西花园，两园总占地面积约87万平方米，比紫禁城还多出了15万平方米。畅春园地处“三山五园”的门户地带，也是距离海淀镇最近的一座皇家园林。在园林风格上，畅春园依托海淀的湿地环境打造，自南至北引入万泉河之水来形成多样水景，属于集锦式山水园，设计水准高超。园中植物品种繁多，景致丰富，一年四季生机勃勃、如诗如画。皇帝在园内的澹宁居接见大臣，在渊鉴斋、佩文斋组织编纂《渊鉴类函》《佩文韵府》等书籍，在蒙养斋跟随传教士钻研西方科学技术……治国之道在此彰显，中西文明在此对话，使得畅春园又具有了深刻的文化意义。
作为清朝首座在京城之外建成的皇家离宫，畅春园曾经得到过两任主人的青睐：康熙皇帝一年中平均有超过一百天的时间在畅春园驻跸，乾隆时期崇庆皇太后在此安享晚年。盛期的畅春园大约存续了120年之久，然而随着清朝的衰落，畅春园渐渐消逝于历史的长河中。嘉庆十二年（1807年）首次出现了皇帝下旨拆除畅春园殿宇的记录，咸丰十年（1860年）英法联军造成的浩劫更是摧毁了园中留存不多的几座建筑群。到20世纪初，畅春园已经是一片田野，改革开放后陆续建设起了现代化的城市建筑。畅春园的历史面貌被彻底改变。
就是这座“五园”中价值重大、却消失得最彻底的皇家园林，引起了朱强的高度关注。他表示，对于“三山五园”整个西郊皇家园林体系来讲，畅春园的缺失是非常遗憾的，毕竟两座仅存的山门远无法承载它厚重的历史文化内涵。
“当我站在畅春园山门附近观察时，发现这处耸立了几百年的古迹现在被围栏围住，周围无人关心它的价值和它所承载的历史，”朱强回忆道：
这么一座不受关注的园林，我们园林史学者该如何推进对它的研究和保护呢？
抱着浓厚的研究兴趣与传播历史文化的热情，朱强从研究生一年级起就开始了对畅春园的系列考证研究，期间得到了包括导师孟兆祯院士、著名学者张宝章先生等专家前辈的指点和帮助。
清代畅春园及西花园复原鸟瞰图（朱强团队绘）
挑战与突破
畅春园复原考证的艰辛历程
在朱强开始接触畅春园之前，学界已经在历史、地理、园林领域有了一定的积累，但是园林设计方面的考证研究还不是很多。这对于当时的朱强来说，挑战与机遇并存。
最艰巨的挑战来自遗迹的几乎无存和史料的稀缺。园林的复原考证需要依据大量专业的一手文献，但畅春园的史料却少之又少。举例来说，圆明园的样式雷图档有2000余幅，畅春园则只有27幅；圆明园的御制诗文有约3000首，畅春园则只有近200首。“没有史料就没有发言权”，这些年来团队通过自己的搜集和学者的提供逐步积累各类史料，最终在空间复原中应用到了6类35件的主要一手文献，包括4部古籍、17幅清代样式雷图档、5幅历史地图、4幅航空影像及2幅当代测绘图、3组古今照片，年代跨越了三个世纪。
为了尽可能地还原畅春园的历史面貌，团队采用了文献交叉比对、航空影像解译以及数字建模推演等复原研究方法，对不同来源的资料进行综合、严谨的分析。“要想真正了解就必须‘钻’进史料”，朱强颇有感触。
《钦定总管内务府畅春园现行则例》的影印本文字非常小，团队就一笔一笔地抄录下来，再进行图示转译，梳理出负责畅春园管理维护人员情况；古人绘制的“样式雷”图档用苏州码子标注建筑群尺寸，就需要团队将苏州码子翻译为阿拉伯数字再进行计算……
《钦定总管内务府畅春园现行则例》的解读
但要说复原研究中最困难的一点，还在于古代图档与真实地理空间之间的衔接，这直接决定了复原研究的精确度。清代工匠绘制的设计手稿中，园墙和山形水系多为示意，与当代工程图纸中的精度相比差距较大，因而不能将清代图档与当代地图简单叠加。这让团队复原畅春园历史布局的工作曾一度陷入僵局。但随后北京大学岳升阳老师提供的一张1957年的测绘图，给朱强带来了重要的启发：将近现代图像中的蛛丝马迹汇集起来，再与古代图档比对。
于是，1907年和1957年的遗址测绘、1967年的卫星图、2000年北四环施工时发掘大宫门的考古测绘图、恩佑寺和恩慕寺山门的现状测绘图等布局信息在软件中的成功叠加，很大程度上辅助团队判断了畅春园的围墙与大部分区域的山水格局。以此为基础，团队又凭借设计绘图的功底，在软件中勾勒出了它的完整面貌。通过古今地图的叠加分析，首次确认了畅春园与当代城市的空间关系。
1967年畅春园锁眼卫星图与1957年测绘图叠加（朱强绘）
前世今生
畅春园与北大的文化纽带
朱强团队在几乎没有实物遗存的条件下，在碎片化的史料和废墟之上重建了属于畅春园的记忆，比较精准地定位了畅春园的原貌区域，并推断出畅春园与当代城市之间相对精确的空间叠加关系。从空间布局到文化意境，再到植物配植，初步勾勒出了畅春园过去从物质到精神层面的世界，助力新时代的我们，寻找文明的精神坐标，理解遗产的精神内核，树立文化自信。同时，他们也清楚地意识到：畅春园的研究才刚刚开始。
现在的北京大学与曾经的畅春园之间，有着非凡的联系。
地理位置上，北大与畅春园的北部存在着空间重叠。畅春园的旧址大致在今北四环以北、蔚秀园和承泽园以南、海淀公园路以东、颐和园路以西的区域。颐和园路以东是人们最为熟悉的北京大学燕园校区，而道路的西侧，则是畅春园曾经的土地。2024年，“畅春园”入选了“三山五园传统地名保护名录（第一批）”，与此同时，位于畅春园遗址东北部、北京大学畅春园食堂南侧的“清溪书屋”，以及位于北京大学西门外的畅春园恩佑寺和恩慕寺也成功入选，体现了古园文化基因的坚韧，也反映出北大校园以及周围地区有着深厚的历史底蕴与传统文化气息。
历史传承上，畅春园前身是明代万历年间的清华园，康熙年间在此基础上兴建畅春园，是康熙皇帝在北京西北郊建造的第一座“居园理政”的皇家御苑，其建造开启了清代皇家在北京西郊大规模营建园林的先河，对后来的圆明园及周边园林群的建设以及北京大学古朴典雅的建筑风格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校园建设上，上世纪八十年代，畅春园遗址的西北部划归北大所有。北大先后在这里建有北大二附中（现为北大附中实验学校）、教职工住宅楼和研究生宿舍楼，与蔚秀园、承泽园的教职工住宅区连成了一片。畅春园成了迄今为止与北大结缘的最后一个古园林，使北大的历史文化资源更为丰厚。
考古研究上，畅春园作为清代皇家园林的重要代表，其遗址与北京大学校园的结合，为历史学家、园林学家等提供了丰富的研究素材。畅春园唯一幸存的界碑现收藏于北京大学赛克勒博物馆。
文化传承上，畅春园的历史文化内涵丰富，北京大学在其旧址上开展的文化活动和学术研究，有助于传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科技创新文化。
除此之外，畅春园之于北大，还有许多现代意义，畅春园遗址及其周边环境已成为北京大学校园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附近的宾馆、饭店、体育馆等设施也与北大师生的生活紧密相关。北京大学在畅春园遗址附近举办学术活动和文化展览，也进一步丰富了北大师生们的校园文化生活。
朱强表示，如今，畅春园仅存的两座山门已被列为北京市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十四五”时期，畅春园的重要历史遗存将得到标识，其旧时风光也将通过各种手段向公众呈现。那么，对于在畅春园旧址上兴建的北京大学校园，或许可以构思一个“唤醒畅春”的计划，通过在校园中设计一套地理标识体系来展示畅春园的历史空间与典故，搭建微展厅与园林文化交流的场地，激发北大学子围绕畅春园的文学、艺术、科学、人物、保护等方方面面的话题开展研究与传播。当同学们在畅春园宿舍区能想起康熙帝与传教士讨论科学技术的对话，激荡起对乾隆帝治国之道的思辨，那时，这座消失的园林，便真正在当代获得了新生。
朱强，博士师从孟兆祯院士，现任北京农学院园林学院风景园林系副主任、北农三山五园工作室学术带头人。北京皇家园林知名青年学者，主要从事风景园林历史理论研究和设计实践，自2015年创建三山五园研究团队以来，广泛开展园林科普与遗产保护活动，多次担任央视节目嘉宾，代表作为“今日宜逛园”系列专著。
来源 | 北京大学融媒体中心、北京农学院
文字&编辑 | 刘祥均、洪奕涵
责编 | 陈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