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温旭和虎姣佼发起“<2℃计划”,通过人类首次穿越地球三极的科学探险,呼吁公众关注气候变化。
2.2020年,他们注册成立了中国第一家关注冰川的公益组织极地未来。
3.为此,极地未来主要在三个方向展开工作:专业的科学探险、气候议题的传播和公众科普与倡导。
4.其中,冰川记忆项目动员社会各界力量抢救青藏高原地区的冰芯,在中国科学界建立冰芯库,以及在全球中低纬度地区建立冰芯博物馆。
5.2025年将成为国际冰川保护年,极地未来将积极参与相关活动,保护冰川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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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住冰川的记忆
温旭第一次意识到冰川融化的危机,是在2017年5月。
当时,他还在中国科学院青藏高原研究所做科研,他们登上长江源头的龙匣宰陇巴冰川,计划在那里开展冰芯钻取工作。在攀到海拔约5500米的位置时,温旭突然脚下踩空,瞬间掉进了一个冰湖里。
那样高的海拔,已经接近冰川的顶端。5月也并非一年中最热的时间。早早加入国家登山队、已经积累了丰富高山科考经验的温旭,怎么也没想到,冰川已经融出这么深的一片冰湖。身高一米八的他,踩不到湖水的底,而身上重达20公斤的科考装备正在拉着他迅速下坠。
凭着丰富的经验,温旭在20秒内成功自救,但脱险后的他却感到更深的恐惧——气候变化,已经让他熟悉的冰川变得陌生了。从前他并不关心有关气候变化的新闻,但从那时开始,他必须直面事实:一定要做些什么了。
2018年,温旭和妻子虎姣佼发起了“<2℃计划”,通过人类首次穿越地球三极(指南极、北极和海拔之极——珠峰所在的青藏高原)的科学探险,呼吁公众关注气候变化。
2020年,他们又注册成立了中国第一家关注冰川的公益组织极地未来,就在去年第二十九次联合国气候大会(COP29)上,极地未来作为主办方之一,举办了一场主题为“青年行动 世界未来”的边会。
探险的意义
温旭与虎姣佼是中国地质大学(北京)的本科同学,也是学校登山队的队友。从大一到大三,他俩跟着登山队共攀登了14座雪山,也因此结缘。
虎姣佼是个彝族女孩,从小生活在温暖的云南南部,没见过雪,更别提雪山了。加入登山队后,她挑战的第一座雪山,是位于香格里拉三坝的哈巴雪山,主峰海拔5396米,隔虎跳峡与玉龙雪山相望。
虎姣佼至今记得第一次见到雪山时的那份震惊和兴奋。云南的雪山很特别,整座山垂直带谱分明,先要经过茂密的原始森林,随着海拔升高,景象变为高山草甸,之后是流石坡,直到越过雪线,才能见到壮丽的雪地与冰川。
但难度也超出了她的想象,要徒步行进八九个小时,克服高反,不断更换装备以适应多变的天气和环境……尽管如此,虎姣佼还是爱上了这项与自然对话的运动。“曾经我无数次读到登山的线路故事,但身临其境,是另外一种感觉。”她说。
在一次又一次的挑战中,虎姣佼逐渐认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探险家,其中就包括挪威著名探险家、第一位单人滑雪无助力抵达南极点的女性,丽芙·阿内森(Liv Arnesen)。2015年,丽芙计划联系各大洲的女性探险家和研究者代表,发起一个公益项目,通过漂流等形式,呼吁人们保护水资源、水文与周边社区,促使当地青少年关注水资源危机。丽芙联系了虎姣佼,希望她能代表亚洲参加。
那时虎姣佼已经大学毕业,在安永会计师事务所担任高级经济咨询顾问。安稳的工作之余,她依然向往着大自然,接到丽芙的邀请后,她欣然应允。
这一次的经历,为虎姣佼打开了新的世界。参与项目的八位女性一同在恒河漂流了60天,穿越了超过2500公里的河流,最终抵达孟加拉湾。沿着漂流的路线,她们走访了沿途的学校、农场、企业等,和孩子们讨论水与河的重要性。那些惊险的漂流故事深深吸引着孩子们,他们发现,自己生长的环境,实际上有深刻的水文影响痕迹。
如果说,从前探险对于虎姣佼来说只是爱好,那么经过这次漂流后,她发现,原来探险活动不止是一个人、一个团队的登高望远与突破极限,它真的可以在更广阔的范围,产生更丰富的影响。“我发现了探险的另外一种意义,它可以去传达很多激励人心的故事,也是让人和自然更紧密关联的一种方式。”她告诉《中国慈善家》。
彼时,温旭正在中科院青藏所攻读冰川学硕士,师从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冰芯研究开拓者之一姚檀栋。充足的登山经验,让他有机会多次参与国家级大型冰川科考活动,随科研队登上青藏高原的高海拔险峰,也包括攀登珠峰。
直到2017年的那次遇险。
从那以后,温旭和虎姣佼,萌生了做一个公益项目的念头,呼吁人们关注气候变化对极地环境的影响。虎姣佼积累的公益项目经历与全球视野,加上温旭丰富的冰川科考与探险经验,为他们发起项目提供了优质的基础。
他们给这个项目取名“<2℃计划”,意在呼应《巴黎协定》中“将全球平均温度上升幅度控制在不超过工业化前水平2℃之内”的目标。项目的方式,是通过完成穿越地球三极的科学探险,呼吁公众关注气候变化。
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2018年,他们组织了一支探险队,去了靠近极点、和南极环境有一定相似度,但探险难度相对较低的格陵兰岛,作为南极征程的先行探索。
极地挑战
真正开始挑战南极,是在2020年。在此之前,温旭花了两年的时间做准备。除了在格陵兰岛的探险,他还给自己制定了严格的增重计划——每天吃八顿饭,直至增重十公斤。
因为他要挑战的,是“单人无补给无助力穿越南极大陆”的世界纪录。这意味着他要携带足足185公斤的物资踏上旅程,而这需要他有足够的体能支撑。
他选择的路线是从南极海岸处的伯克纳岛(Berkner Island)启程,途径隆尼冰架、穿越横断山脉,最终抵达南极点。整个探险旅程长达58天,跨越1500公里。这期间,路途中遭遇极限环境和意外情况,温旭都只能一个人捱过。
然而,出发第二天,温旭的羽绒服就被大风吹走了,那是他关键的保暖装备。起初,他尝试去追,但每次快要碰到羽绒服时,一阵风又将衣服刮远。追了一段路,温旭突然意识到,他已经看不到自己的雪橇了。眼前的景象只有白茫茫一片。
在荒凉的南极大陆上,孤零零一人,所有的物资,包括食物和通讯设备,都在那架雪橇里。“如果找不到雪橇,我必死无疑。”他回忆。
于是,他放弃了羽绒服。但“无补给无助力”的探险前提,是要求他不能向外界求助任何的物资补给。后来,他突然想到,或许可以用备用的羽绒睡袋,改造出一件羽绒服,正好装备里有针和牙线,依靠这些,他缝制了一件可以保暖的羽绒服。
还有一次险情跟火有关,在帐篷里煮饭时,携带的燃料泄漏,污染了帐篷的一角。火瞬间随着风蔓延到了帐篷上,甚至烧着了温旭的头发和眉毛。他下意识地用手边的背包去扑火,包也随即被点燃。
千钧一发之际,他将着了火的背包扔出帐篷外,又迅速铲了些雪,才扑灭了那团火。因为吸入热空气,温旭的呼吸道开始感染发炎,让之后几天的行进变得更加艰难。
整个探险过程中,除了面对长久的暴风雪天气,一个巨大的挑战,是孤独感。为此,他必须要用极度的自律来充实一天的行程:每天早晨七点起床做早饭,八点准时出发,分八段完成当天的前进,共计12小时。晚八点,再支起帐篷,就地驻扎。携带的食物需要按天分配,精确到克,严格完成每天6000大卡热量的摄入标准。晚饭后,温旭会用半小时的时间完成心情日记,作为科考研究材料的一部分。入睡前,他还要和担任探险经理的虎姣佼、探险保障公司分别通话,向他们确认位置,报个平安。
但南极的壮丽景象,是温旭从未见过的。行至横断山脉时,温旭才终于在白色的世界中看到了隐约横亘的黑色。而接近极点时,所有山脉的影子全部消失不见了。纯净、透彻的白色,彻底模糊了天地的界线。
“像在外星一样。”他形容道。
真正走到南极点的那一刻,温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他成功了!那次南极探险的新纪录,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也引发了各界对于极地生态和气候变化的关注。在那之后,极地未来成立,一系列项目也开展起来。温旭、虎姣佼也和国际上的同行者们一道,开始持续地推动冰川保护。
保护冰川的秘密
冰川被称作“世界水塔”,它是世界上最大的淡水库。全世界近20亿人的饮用水、农业和能源生产用水,都依靠冰川与冰雪融水。
但随着全球气温的不断升高,冰川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融化、萎缩。据联合国数据,仅在2023年一年,全世界的冰川储存量就损失了超过6000亿吨,创下50年来最大的损失纪录。冰川融化,意味着海平面快速上升,继而引发沿海社区和生态系统的破坏。而南北极作为调节全球气温的关键,冰川融化带来的洋流流动,也将会大大加剧全球的极端气候。
此外,冰川中保存的跨越世纪的地球珍贵史料——冰芯,也将随着融化而流失。在我国,以中科院青藏所为代表的国家级科研机关,已经在冰川研究与保护方向做了许多攻坚工作。但是,在面向公众的倡导方面,始终缺乏一个了解冰川、能讲好故事的公益组织。
随着“<2°C计划”的推进,温旭和虎姣佼慢慢有了借助项目的地基来建设一个公益组织的想法。但是,二人也清楚,探险、科研,和运营一家公益机构、面向公众进行呼吁,是完全不同的两条赛道,对于专业素养和决策能力的要求也不一样。
犹豫再三,两人还是决定迎难而上。
“这也是带有理想主义的梦想,之前没有人做过。”虎姣佼告诉《中国慈善家》,“如果以一个项目的方式去运营,它只能在短期发挥作用。我们希望,能组建一个长期的团队,让项目稳定持续地开展下去。”
2020年,极地未来(天津市极致应对气候变化促进中心)注册成立,虎姣佼任理事长,外部另设理事会。组织的工作团队比较精简,7名员工负责项目策划、项目执行、传播、筹款方与合作方对接、行政等各项事务,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极地未来主要在三个方向展开工作。一是专业的科学探险,二是气候议题的传播,第三则是公众科普与倡导。其中,冰芯的保存和展示是极地未来的一项重要工作。
冰川科考的一项重要工作,是冰芯的钻取。与年轮相似,从冰原中钻取出的冰芯不仅可以显示冰原的年龄,还可以揭示成千上万年时间中气候环境的自然变化,以及人类活动对气候产生的影响。因此,冰芯的研究,在全球气候变化研究中占有重要地位。
冰芯的钻取难度极高:首先需要组建一支二三十人的队伍,登上五六千米的高山,克服变化无常的天气,在冰川之间生活足足一到两个月的时间。旅程没有回头路,其间任何的突发情况,甚至仪器上任何的零件损坏,都可能导致科考中断,无功而返。
除了应付各种突发状况,钻取冰芯对于技术和体能的要求也极高。团队需要将重量超过一吨的钻机拆分,凭人力拖拽到雪山之上。而选取合适的钻取点、操作钻取冰芯的仪器,也需要高超的专业技术。据虎姣佼介绍,全球能够完成冰芯钻取的专家,恐怕不超过20位。
这样采集到的冰芯,其珍贵程度不言而喻,一些国家设置了专门的冰芯库或博物馆作为储存处,配备有专业成体系的管理团队和方案。在中国,相关科研机构也设有自己的冰芯库,但主要用途在于科研,不少冰芯来到机构的储存库后会进行融化,以支持科研工作的开展。也就是说,最终目的并非保存冰芯样本,公众也难有机会直观地了解冰芯的知识。
于是,极地未来设立了“冰川记忆”项目,动员社会各界的力量抢救青藏高原地区的冰芯,在中国科学界建立冰芯库,以及在全球中低纬度地区建立冰芯博物馆。2023年,他们与云南大学国际河流与生态安全研究院的团队一起,登上世界第三大冰原、中国最大冰川——位于西藏那曲的普若岗日钻取冰芯。这一次科考,团队总共得到了5根冰芯,包括2根深冰芯和3根浅冰芯,总长为530米。采集回的各种冰川样本,填满了队伍带上山的八个冰柜。
冰川之年
在2021年的气候大会上,来自中亚的塔吉克斯坦,频繁地谈及冰川话题。对于他们来说,保护冰川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塔国拥有8000多座冰川,是中亚地区冰川数量最多的国家。本地区的淡水资源安全,离不开这些冰川中的储备。而对于气候变化带来的融冰危机,他们的感受尤为迫切。
因此,塔吉克斯坦一直致力于推动冰川保护,并希望能够推动全球范围内的倡议方案落地。在这个过程中,包括姚檀栋在内的中国科学家,也给予了很大支持。
在各方努力下,2022年12月,联合国大会通过决议,将2025年设为国际冰川保护年,并自2025年起,将每年的3月21日设为世界冰川日,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世界气象组织作为主要协调机构,开展相关行动。中国也积极响应相关倡议,从生态环境部,到民间组织,都在为推动冰川保护而努力。
极地未来加入了联合国冰川保护年第一工作小组,他们接下的一个重要任务,便是温旭以中国青年代表的身份,用再次挑战穿越南极的方式,迎接冰川保护年的到来。
这一次,温旭借助暴风雪的力量,挑战单人风筝滑雪穿越南极大陆,他在2024年12月成功完成了这次挑战。
“冰川保护年的设立,对于我们的工作来说,其实是打了一枚强心针。”温旭告诉《中国慈善家》。
曾经,冰川保护议题显得小众,极限运动也不够亲民,极地未来的工作常常不被理解,但随着冰川保护年提上日程、冰川保护在全球“有了姓名”,人们对于极地、冰川、水资源和气候变化的关注度,也有望再上一个台阶。
为了尽可能地唤起更多关注,极地未来向联合国推荐了温旭及艺人王一博作为中国青年代表,同时担任生态环境部宣传大使,拍摄了一条冰川保护年的宣传片。今年2月,两人随队前往位于西藏昌都的仁龙巴冰川,在高海拔地区完成攀冰、科考,片子也在那时拍摄完成。
接下来,极地未来还将配合生态环境部宣教中心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一起,开展一系列冰川保护年活动:今年计划带领年轻人们走近古冰川科考,进行钻取冰芯的初步培训。这个夏天,机构计划和研究队伍去往羌塘,再钻取一根新的冰芯。另外,一场以冰川为主题的创意音乐会,也正紧锣密鼓地筹备着。
“国际冰川保护年,以及接下的冰冻圈科学行动十年,是山地冰川的命运时刻,它们是塑造还是毁灭取决于此。”国际山地综合发展中心总干事白马·嘉措(Pema Gyamtsho)曾在去年的气候大会(COP29)上表示。
一切聚焦,就在今年。巴黎时间3月21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将举办首次“世界冰川日”庆祝活动,并发布相关报告。作为“冰川之年”,2025年,各方将重点关注几个重点议题,包括扩展全球冰川监测系统并加强数据收集与分析、开发冰川相关灾害的预警系统、鼓励青年参与冰川保护与气候行动等。
温旭和虎姣佼,对已经到来的2025年,也感到兴奋和紧张。尽管目前形势紧迫,但只要积极地开始行动,就仍然不算太晚。他们想让更多人知晓,在白色的极地,藏着地球跨越时空的、最深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应当被长长久久地保守下去。
作者:龚怡洁
图片来源:IC、极地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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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编辑:张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