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琉璃厂总在春秋举办旧书市——这是文化古都延续下来的传统。这两个气候宜人的季节,古都有特殊的气味。我乘兴去逛逛,没有明确目的,却带来不少意外的收获和惊喜。
淘书,只有在那些年的琉璃厂海王村,才是名副其实的“淘”。因为,旧书店若将收购的书整理上架,一目了然,爱书人只是在店堂“选”书,称不上是“淘”。那年头,旧书店货源充足,收购回来的旧书来不及整理,成堆放在院子里让人随便淘。在海王村逛的人,真像淘金一样,扑在书堆前,蹲在破烂的线装书窝里,瞪大眼睛披沙拣金,时有发现的快乐。我收藏的好几本有意思的旧书,如闽县陈宝琛题签的线装本《梁巨川先生遗笔》,还有北新书局出版的《曼殊全集》等,就是在破烂书堆里淘出的。《曼殊全集》的插图照片是珂罗版,虽经百年,图片清晰如新。旧书店的人曾告诉我,有一位东北书商,看见堆成小山的旧书,说他要“搓堆儿”全买,大卡车马上就来。书店没有答应东北大买家的要求,是想让更多的爱书人淘到自己喜欢的旧书。
旧书摊(图源:视觉中国)
我工作生活的地段,40多年没有变动,一直在西城区。过去,这一带就有宣武门内旧书店、西单横二条旧书店;往北走,还有新街口旧书店。老城内的旧书店,我都熟悉。住西安福胡同宿舍时,上下班必经宣内旧书店,下班路过时进门看看,几成家常便饭。印象深刻的书,是在这里买到《兰亭论辨》《三希堂法帖》。逛旧书店,买几本自己喜欢的书,前提是价廉物美。稀缺版本、价格高昂的旧书,是书贾和藏书家关注的品类,我买不起,买回来也没用。
北京潘家园是国内外知名的文化市场;旧书摊,是这里经营的一大门类。潘家园南边,是广西、河南大厦。每年“两会”期间,两个省区的代表住在这里;我来看望朋友,顺便到旧书摊逛逛,时有收获。早知这里有早市,旧时代称“鬼市”,天不亮旧书旧货市场就开张,淘书人拿着手电筒寻寻觅觅。我想过,对经营旧书店、搞专题收藏的人来说,有利可图,不妨起早,就像城内的菜摊小贩大早去新发地农产品市场进货一样,赶早图个新鲜。我等普通读书人,有如《儒林外史》里马二先生逛西湖,重在一个“逛”字,没必要把自己搞得太紧张。但出于好奇,有一年春天的凌晨,我还是带着矿工头上戴的那样的探照灯,背着挎肩包,赶了一趟早市,买了一大包旧书,还在潘家园的路西吃油条豆浆早餐。我了解,有几位学者记者因为不能每天来潘家园,就联系经常跑潘家园的职业淘书人,告诉淘书人他们需要哪方面的书籍档案资料,待淘书人捕到猎物后,双方再见面交易。这样,淘书人有了固定的客户,学者记者得到了学术研究和写文章的材料,不亦宜乎!
近年,北京市在老城区的鼓楼、报国寺等地开展“旧书新知”活动,利用假日举办旧书市。报国寺是我年轻时曾工作过的地方,早年,那里就有零星的旧书摊。我在此地上班时,午饭时间,总是端着饭盆在大院转,一边吃饭,一边逛旧书摊。听说寺里又要举办固定的旧书市,便在一个天朗气清的下午旧地重游。
旧书摊(图源:视觉中国)
报国寺在清初就举办书市,时间是农历初一、十五和二十五。清初著名诗人、“神韵”说的倡导者王渔洋,就是这里的常客。旧笔记记载,如有客人到他家里不遇,家里人就说,你去慈恩寺(报国寺旧称)找吧,他准在那里。王渔洋曾记:他有一次在这里看到孔安国的《尚书大传》等三种书,当时犹豫没买,第二天早晨去,这几种书已被人买走了,他心里惆怅不释,生病卧床十几天。1949年后,报国寺是中央人民政府粮食部办公的地方,粮食部迁走,这里变成宣武区的一家街道工厂。上世纪80年代末,商业部让街道工厂迁走,重新整修寺院,让部属的几家单位搬在这里办公。寺院面积大,办公区域和旧书市场隔离,大殿前的空旷地成了摆书摊的地方。那天,太阳当空照,我在孔夫子旧书网、中国书店的摊位走了几圈,选购几本旧书。累了,坐在大殿的青石阶上晒太阳,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