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泉城济南的城中之山，佛慧山于济南人自有一种特别的情感。春日，山间游人密织。走在其间，脑海中总会想起孔孚先生曾经写下的诗句：
佛头
青了
——《春日远眺佛慧山》
孔孚（1925-1997）的诗歌在中国当代文坛独树一帜。这位从大众日报编辑部走向山东师范大学中文系讲坛的前辈，以至简至朴的空灵与哲思，开创了中国现代山水诗的崭新面貌。学界对此早有公论。作为中国诗坛历史上的一个现象级人物，其历史价值不仅体现在文学创作领域，更在于他通过诗歌实践构建的美学体系及其对地域文化、哲学思想的独特融合。
遗憾的是，当我2000年进入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读书的时候，孔孚先生早已仙逝，但关于先生的故事或曰传说，始终为师者们津津乐道。时任校报编审的卞奎老师，亦是成名已久的诗人。卞奎老师多曾向我讲述孔孚先生的生前往事，为我解读先生诗歌中的禅意，让我看先生与诗歌创作一脉相承、如出一辙的书法作品。
即便是在“朦胧诗”抒情模式高度流行的上世纪80年代，孔孚先生亦断然超越于此，转向对自然与宇宙的哲学追问，以“减法写作”颠覆了古典山水诗的繁复铺陈，用极简语言营造空灵意境。如前述《春日远眺佛慧山》，亦如《崂山》所写“海抱一块石头/睡了千年”。其超迈之姿，堪称“当代李白”。
孔孚先生对济南的贡献尤其值得大书特书。先生久居济南，不管是在大众日报还是在山东师范大学，他都始终与济南的钟灵水秀朝夕相伴。“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城市特色，在孔孚诗歌创作的主题中占据了相当比例。而孔孚先生也通过自己的诗歌，赋予泉城济南崭新的文化内涵。孔孚先生有关济南的诗歌，无疑就是济南历史文化沉淀的重要组成部分。
更值得一提的是，根据文史学者的考证，“泉城”一词准确无误地公开出现和使用，就是在孔孚先生的诗歌之中。济南本土文史学者周长风先生《也说济南何时称泉城》一文考证认为，20世纪前期济南被中外人士誉为“水都”至晚在1948年济南又号称“泉都”，而最早可见的文献中，第一位称呼“泉城”的，是1957年，诗人孔孚。
1957年，孔孚先生时任大众日报文艺编辑。当年5月13日《大众日报》第三期，刊发其组诗《济南散诗》（4首）。其中第四首《一列蓝色的列车开往北方》反复出现“泉城”二字。全诗如下：
“一条小路闪着青光，
一列蓝色的列车开往北方；
列车呵，披满江南的落花，
轰轰隆隆，滚过泉城的身旁。
蓝色的列车呵，请带走泉城的问候，
问那古老的北京身体健康；
说泉城日夜殷切地把她思念，
这里有一掬清泉，请捎去把它献上。……
蓝色的列车点头应诺，
迎着北方的晨风奔向北方。
列车驰入蓝色的晨雾里，
泉城上空久久地有激动的回声震荡。……”
根据周长风的考证，孔孚先生关于“泉城”的诗歌在山东尤其是省城的文学界、新闻界引起广泛反响。此后，诸如《泉城变身钢铁城》《济南泉城有美名》《泉城知春早》《泉城三泉》等其他人创作的文学作品，连连出现在当地的刊物上。
泉城各界对孔孚先生亦有深情。就我日常所见所闻的经验，本土诗人圈，莫不顶礼膜拜；文艺评论界，均予至高评价；书法圈，亦有诸多师长对先生的书法予以高度好评，认为其自有禅意，实属“诗书本一律”之境。官方亦有所重，如行走在五龙潭公园的石头上，就刻有贺敬之先生所书的孔孚先生诗作：“鞠一捧泉水/洗一洗眼睛/心也绿了”。目睹之际，每有动情。
孔孚先生对于泉城济南多有着笔，而无不为经典。比如《飞雪中远眺华不注》，短短四句，意蕴无穷：“天地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更有《答客问》：“请教泉有多少／去问济南人的眼睛吧／愿闻济南人的性格／你去问泉水吧”。这些至朴至简的诗作，连同“泉城的骨头是蓝的”“大明湖的眼睛眨了一下”等意象塑造，构成了孔孚先生对于济南泉水文化的崭新阐释。
孔孚先生与济南的诗词唱和构成了独特的文坛佳话。一如莫言之于高密、舒婷之于鼓浪屿，孔孚在很大程度上是独属于泉城济南的。若不是孔孚先生的诗歌，济南成为“泉城”的时间可能还要晚几年。若离开了孔孚先生的诗歌，“泉城”之于济南的韵味，怕是也要削弱、单薄了许多。这不仅仅是对“二安”（辛弃疾、李清照）遗风的赓续，更是融汇、积聚、创新与发展。
当前，文化建设日益成为城市发展的重要一翼。城市融通文旅，文旅赋能城市。文化产业的创新发展正为城市竞争赋予独特而强大的力量。今年的济南市政府工作报告中也明确提出，“彰显城市文化魅力”，“深入挖掘泉水文化、名士文化、黄河文化等内涵，打造更多具有社会影响力的精品力作，推动泉城优秀传统文化‘破圈’传播”。在这一背景之下，个人强烈感觉到，泉城济南应当建设一座“孔孚诗歌艺术馆”，这是纪念先生的应有之意、更是文化建设的可行之需。
第一，孔孚先生配得上一座艺术馆。如前文所述，孔孚先生的诗歌创作与泉城济南息息相关，密不可分。孔孚先生的系列泉城诗歌创作，对泉城文化进行生动阐释与解读，是独特的区域文化现象。这一价值在济南当代文学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第二，书香济南建设需要一座诗歌艺术馆。泉城济南一直致力于书香济南建设，推进“二安”诗词文化推广。赋能学习型社会建设，营造人人皆学、处处能学、时时可学的全民终身学习良好氛围，需要越来越多的主题艺术空间支撑。
第三，建设一座诗歌艺术馆并不难。一如孔孚先生至简至朴的诗歌，建设一座诗歌艺术馆，也不必大投入、大手笔。就像南新街的“老舍故居”那样，寄于一隅，自有芳华。完全可以借助城市更新计划，或园林提升计划，在现行的老街区更新项目中或园林景区之中选择一处良址，先把艺术馆设立起来，社会效益自然会有，而经济效益也未必不会有。
第四，孔孚诗歌更具破圈特性。建立孔孚诗歌艺术馆，是对孔孚先生的尊重与回馈，更是城市“破圈”传播的重要实验。城市传播“破圈”，而以现行的流量思维判断，通俗易懂、至简至朴的孔孚诗歌，无疑深具破圈特性。试想，目睹“佛头/青了”一诗，谁又能不会心一笑呢？
建馆与否，本质是对待文化记忆的态度问题。当然，呼吁建设孔孚诗歌艺术馆，不是为了树立一尊静态的雕像，而是希望能够以创新、开放的方式，让先生的诗歌与济南的泉水一同流淌在城市的血脉中，让泉城的韵味更深、让济南的文化更暖。
（大众新闻记者 石念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