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大剧院原创民族舞剧《红楼梦》刚在南京巡演完,马上原创舞蹈剧场《春之祭》又要开演,青年舞蹈家姜爱东都是剧中的灵魂人物,分别饰演贾宝玉和艺术家梅兰芳的身影。
拥有两部热门舞剧,一动一静,一古一今,对姜爱东来说,不止是换个服装和改变舞蹈动作那么简单,“也许舞台上的人物离观众有点远,但角色塑造的准确性却在细微之间”。
《春之祭》的创意、舞蹈、音乐等可算另辟蹊径,姜爱东既是舞者又是编导,一段京剧唱腔和表演,可谓锦上添花,让人眼前一亮。排《春之祭》时 ,总导演李超就跟他说,“人间至苦,就是走向完美的过程”,他深以为然。
文 |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孔小平
拍摄 陈金刚
剪辑 唐嘉钰
形体神态外的那滴泪,也是舞者对角色的理解
舞剧《红楼梦》用中国古典舞的青春化舞台方式,为观众讲述金陵十二钗在大观园中所发生的悲欢离合。姜爱东个子高挑,呈现了一版很灵动的宝玉,很多剧迷在社交平台称赞“姜爱东的眼睛好有戏”。
蛇年春节前,舞蹈剧场《春之祭》首演,姜爱东饰演艺术家身影,有观众在社交平台发观后说,“姜爱东这次的角色,看不到一点宝玉的影子,我理解的是梅兰芳。开场背身的戏曲唱段,我还以为是录音,转过来才发现是他自己唱的,很好听,意外之喜。这一桥段围绕贵妃醉酒来呈现,编舞融入了戏曲身段,扇子舞缠绵悱恻又有力量。当爱东转身过来,把扇子贴在耳边落泪的那一瞬间,我一下子就受不了”。
K(孔小平):《红楼梦》有过很多经典改编,用舞蹈塑造宝玉,如何更具看点?
J(姜爱东):我塑造人物一般分几步,了解人物背景,提炼其心理、性格,再进行形态和神态处理。
看过很多版本宝玉后,我认为宝玉属于活泼开朗的性格,对一切事物充满好奇,他的眼神单纯真挚,欣欣然懵懵懂的样子,所以我特别强调并练习他看人的不同眼神和状态,例如:看黛玉时眼神只有一个字“痴”;看到凤姐和李纨是撒娇和亲昵,但又有一份尊重在里面,所以眼神要“敬”;看到元春是一种久别重逢的欣喜,所以眼神要“亲”。
我会在舞蹈中综合呈现这些理解,观众也就能很快产生直观感受。
K:那《春之祭》里饰演“梅兰芳的身影”,又怎么处理呢?
J:梅兰芳,戏曲名伶,将中国国粹带出国门的第一人,他应该体态挺拔,眼神坚韧坚定。
将梅兰芳与宝玉对比来看,他们一个是现代人一个是古代人, 一个成年一个少年,所以宝玉的动作语言更生动,会有很多小动作,而梅兰芳的体态更多的是大家风范。梅兰芳当时被称为“梅半城”,民间说他的一场演出费可以买下半个京城,这样的人物无需体现他的好奇心,他站在任何角落都是万众瞩目的。从性格上来说,十四五岁的宝玉正值喜聚不喜散的时期,而梅兰芳更多的是孤独的,有一句话叫“谁要拿走他的孤独,谁就毁了梅兰芳”,所以相对于宝玉,他的气息更多是厚重沉稳的,他的动作在内敛当中蕴含力量。
K:为了饰演梅兰芳,你专门学了京剧唱腔,挑战大不大?
J:请了一位梅派老师教我们。对我们舞者来说,台上台下开口讲话都是有挑战的,更何况在台上唱京剧。
梨园行有一句话叫“千斤念白四两唱”,我们先从念白开始学,学习每一个字的发音,等念好了再学唱。梅派特点是余音绕梁,本身就很难。加上我们是跳完舞再唱,所以要压气息,保证声音稳定,真的难上加难。
我学习的第一天总是不得要领,找不到与头部共鸣的感觉,就一直在喊,结果嗓子肿了。
其实我们学京剧唱腔,一开始并不是为了上台唱,而是为了更精准全面地塑造人物,就从他的职业入手了。
K:《春之祭》呈现了数十位艺术家的身影,梅兰芳是你一开始就想演的吗?
J:其实我一开始考虑演绎的身影是尼金斯基,他是100多年前原版《春之祭》的编舞,一位天才舞者、编导,非常天真烂漫。我跳过宝玉,形象气质也符合。但是呢,因为我主修古典舞,学过扇子舞,所以可能梅兰芳的气质和我会更贴合、我也想挑战一下自己。
说实话,梅兰芳这个身影的更大挑战不仅限于舞蹈,更在于塑造人物的准确性,梅先生既温润又坚韧,这是最难的,需要我调整表演状态,用另一种身体方式去探索表达。
“人间至苦,就是走向完美的过程”
原创舞蹈剧场《春之祭》是一次当下的创新表达,观众从中看到斯特拉文斯基、尼金斯基等艺术巨匠的身影,也感受徐悲鸿、林风眠、颜文樑、吴冠中等中国艺术家在法国巴黎求索真理、汲取灵感的热情与执着。
姜爱东还是《春之祭》的编导之一,在他看来,舞者是感性的,在舞台上一呼一吸间更多的是关注自己,而编导则是全局视角,要通盘考虑,台上台下的每个人都要关注到,这是一次收获良多的历练。
K:担任舞者兼编导的感觉如何?
J:架构整部作品需要空间感和逻辑性,编导偏理性,才能引导舞者跟着逻辑走并二次创作。像《春之祭》设置了“即兴”时刻,我们会给到大家一个总的质感要求,演员自由发挥表达。这种不确定性以及转瞬即逝的火花,会让舞者和编导都很兴奋。
K:剧中有一位踩高跷的舞者,似乎是全场舞蹈动作最少的?
J:踩高跷的那位演员饰演的是法国象征派诗歌先驱夏尔·皮埃尔·波德莱尔。
其实,在舞台上,走路比跳舞难。跳舞可以通过肢体和情绪来呈现状态,而走路却只有走路,必须通过这一步两步三步来走出情绪,走出状态,走出人物的一生,真的很难。不管动作多与少,要变成“那个人”,都需要方法。他每天跟我们一起排练,一样不断打磨。
K:我们之前也专访过李超导演,他是那种感性的细节控,你们是不是一拍即合?
J:超哥是总导演,他真的非常细节。讲一个我们的合作故事,有一次我们在聊天,他跟我说:“你好久没有谈恋爱了,既然尝不到爱情的苦,那就来尝尝人间至苦。”我就问他:“什么是人间至苦?”他说:“就是走向完美的这个过程。”
他对舞蹈作品的要求是“完美”,舞者的每一个气口,每一个呼吸,舞台上灯光的准确度,服装上的一根线,等等,都有标准。
K:所以舞台上的那些烟雾,是怎么做到在台上慢慢延展成一片云的呢?仿佛云在说话,而烟雾是不可控的呀。
J:那是我们剧组的秘密(哈哈哈),确实有很多人问,但真的不能泄露。我们实验了无数遍,最终得到满意的数据,才有了现在这么“懂事的云”。再比如我们的服装,需要一种黑色布料,大概找了四五十种,真的就是“五彩斑斓的黑”。
在我们看来,那么多的舞台“瞬间”就是艺术品,必须“苛刻”,需要这样反反复复不断打磨,才能让我们热泪盈眶,也让观众热泪盈眶。
先把舞台做到最好,还要推广古典舞
姜爱东本硕连读毕业于北京舞蹈学院中国古典舞系,凭借创意节目《满庭芳·国色》中“凝脂”片段的独舞登上了2023年央视春晚,获中国舞协“中国顶尖舞者成长计划”“2022—2023双年度顶尖舞者”荣誉。
他的作品都在围绕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创新做文章。此番改编的舞蹈剧场《春之祭》也极具东方神韵,姜爱东说:“我们想用中国古典舞的身体语言和语境去表现东方独有的《春之祭》,在全球化语境的今天,用我们独有的民族文化,去探索新内容,这样才能拥有新血液,找到属于我们东方的标识,才能历久弥新。”
K:舞蹈剧场《春之祭》虽然改编自国际题材,但似乎也很东方?
J:对,这是一部东方独有的《春之祭》,不仅有中国古典舞的身法身韵,还有刺绣、戏曲、扇子、油纸伞、高跷等丰富的中国传统文化元素。
K:你7岁就学国画,学了8年,后来跳古典舞,编创也都有鲜明的东方文化元素,你个人是如何理解中国传统文化的呢?
J:中国传统文化对我的影响很深远,我研究生读的编导,方向是“意境”,那会我才突然意识到,古典舞与国画在动作和意境上有许多相通之处。比如画画时,起笔切入讲究韵律美和动态美,也讲究呼吸。有句话是“舞中之情实为内心之景,画中之景实为内心之情”,古典舞和国画也都有因境而生的情愫。
K:你之前在央视春晚表演的“凝脂”段落,也跟传统文化有关?
J:对,《满庭芳·国色》以舞为语,以曲为韵,用中国传统色作为切入点,选取了桃红、湘叶、群青、沉香、凝脂,依次作为红、黄、青、黑、白五个基础色系的代表,演绎何谓“中国绝色”,这五种色系也各有其不同的文化寓意。
这台表演需要用肢体诉说传统的力量,把颜色的生命力呈现出来。我表现的是“凝脂”“肤如凝脂”,就是一种白色。我认为,它传达的应该是纯洁善良,兼有洒脱飘逸感,这些构成了我表演的基础。
K:你下面有什么新舞剧计划?
J:今年主要是《春之祭》《红楼梦》巡演,从宝玉到梅兰芳,需要不停地切换状态,《春之祭》的体力消耗会大一些,而《红楼梦》更主情绪一些,所以强度挺大的。
我平时还在北京舞蹈学院教课,下面要跟导师跑城市做古典舞传播。
K:你形象这么好,很适合古装剧啊。
J:真有古装剧邀请过我,今年就有,角色还很重要。但如果想演影视剧,得花时间好好系统地学。当下的舞台工作我还没有做到最好,目前我更想把时间放在舞台上。以后有机会的话,再尝试跨界。
校对 潘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