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日报·中国农网记者 杨钰莹
每日天刚擦黑，曹嘎就扯起嗓子，把几位小伙伴吆喝到一块儿，风风火火赶往村里的直播间。到了地方，他站稳脚跟，深吸一口气，腮帮子高高鼓起，刹那间，激昂的唢呐声轰然奏响，似要冲破乡村的夜幕，传向远方。
唢呐班子名为曹家班，来自江苏省徐州市沛县。每晚7点半，曹家班在栖山镇胡楼新村准点儿开始直播，每晚同步观看直播人数平均可达4000人，抖音平台总粉丝量近180万。
庞大的网络流量让曹家班已然成为沛县“顶流”，优质文化资源从“云端”直达基层，并且20多次登上央视舞台，2024年度被文化和旅游部评为全国优秀群众文艺团队。几把唢呐，几位农民，是怎样凭着一口气，把传统民族乐器从田间地头“吹”向更大舞台？
一声唢呐六代情长
沛县素有“唢呐之乡”称号，有以曹家班为代表的唢呐团体有百余个。曹家班的特殊之处在于一门六代都是唢呐传人。
曹井栋是曹家班的“灵魂人物”，也是“徐州唢呐”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他功力扎实，11岁开始跟班表演，17岁就独自带班。村民们评价他吹唢呐不凉腔、不掉板，在当地有着很高声誉。
“曹河南”作为曹井栋的“艺名”，更好记，也更为人熟知，但名字的由来却饱含辛酸。“20世纪五六十年代，家人跟着村里乡亲们逃荒到河南，我便出生在河南省洛阳市伊川县。小时候全凭和祖父、父亲走街串巷吹唢呐维持生计。”曹井栋回忆。
清末民初，曹家班唢呐一度专为县衙演奏，被称为“官喇叭”，近代以来，唢呐艺人作为民间婚丧嫁娶的“座上宾”，曹家班邀约不断，见证着沛县几代人的重要人生时刻。
39岁的曹嘎长相敦厚，如今是曹家班班主。曹嘎介绍，从他满月起，就被父亲曹河南抱在怀里带去各处演出。“20世纪80年代，村民们没有太多娱乐活动，所以父母每表演一场，都得演出到凌晨。他们在台前表演，我就被放在戏台下面，听着叮叮当当的唢呐声，一点点长大。”
如今，曹嘎的小儿子曹骏泽也成为了曹家班一员，10岁的他年纪虽小，但上过的大舞台可不少。“唢呐吹的是家风，我们家每个人从生下来就和唢呐有紧密的连接。家里小孩从三四岁就会吹唢呐，我不会强求他们从事唢呐行业，但是必须会吹，这门技艺不能断。”曹嘎坦言。
打开抖音，搜索“沛县曹家班”，即刻会弹出一家子齐奏的和谐场面，曹河南稳坐“C位”，和分列两旁的孙子孙女亲切互动，儿子儿媳一个能吹一个会唱，演绎出一曲曲其乐融融的幸福乐章。
田间地头灵感涌现
“接到编曲任务的第一周，我每天被电话‘催稿’，但还是一个音符也憋不出来。有天我不知不觉地走到苞谷地，钻了进去，玉米漫过我的全身，突然关于秋收的记忆全部涌上来，曲子的灵感就有了：刚开始当啷当啷很热闹，随后舒缓，表现秋收中途的休息，最后再齐奏，圆满结束秋收，所以曲子最后就叫《丰收喜悦》。”曹嘎绘声绘色地形容道。
苞米地给予的灵感，解决了曹嘎编曲的燃眉之急。这个让他伤透脑筋的“任务”，是沛县文化馆馆长王宝红给曹嘎出的难题。
作为沛县文艺界的“常青树”，扶持基层文化艺术团队，挖掘培育本土文艺力量，早已内化为王宝红的工作底色。20世纪90年代，正在全县进行非遗普查工作的她，偶然在田间地头听到曹河南和父亲的唢呐曲后大为震撼，此后便开始了对曹家班多年的跟踪关注。为曹家班联系对接各地演出比赛机会，设计服装，排练节目使其更具舞台感和艺术性，多年的心血投入，王宝红几乎成了曹家班的业余“经纪人”。
2018年，王宝红找到曹嘎并说：“嘎子，马上省里要评奖，你原创首曲子吧。”而彼时的曹嘎已经放下了唢呐，正外出打工。曹嘎回忆，千禧年后，沛县唢呐市场受到西方乐器和音乐较大冲击。曹家班发觉曾经主动找他们演出的村民，渐渐将目光投向了西洋乐和国外音乐，村里对唢呐的评价也急转直下，曾经热闹的唢呐市场，一下子变“冷”了。许多唢呐艺人另谋出路，曹嘎也不能免俗。
是回家重操旧业，还是打工赚点稳定的收入？一番纠结后，曹嘎对唢呐的热爱与传承的使命感还是占了上风，于是又拿起唢呐、重操旧业。这首来自苞米地里的《丰收喜悦》，也顺利拿下当年的江苏省群众文艺的最高奖——五星工程奖。在曹嘎看来，这次得奖具有“里程碑”意义，不仅唤回了他传承唢呐技艺的信心，建立起曹家班唢呐传习基地，还鼓励他接连创作出《欢乐新村》《幸福一家人》等一系列精品之作，让他看到传统民乐的稀缺价值和创新演绎的无限可能。
直播助力民乐“翻红”
“想听《百鸟朝凤》！”“能不能吹一段《云宫迅音》？”每天晚上，曹家班的直播间里总是热闹非凡，不断有观众“刷屏”，热情地和曹家班互动。
几串辣椒红得鲜亮，几把玉米黄得饱满，直播间虽不大，但乡土味十足。高低不同、型号不一的唢呐是主角，在大鼓、大钹、笙、电子琴等乐器的配合下，演奏着一首首动人旋律。
曹河南至今还记得第一场直播时的情形。2022年3月18日，他在直播间吹奏了《百鸟朝凤》《欢乐新村》《大起板》等曲子，短时间内就涌入上万观众。“以往走街串巷，哪能见到那么多观众。现在竟然有成千上万的人同时看。”曹河南回忆。
曹家班直播间的热闹并非个例。近年来，传统艺术与数字经济交融与共，直播间正成为演艺行业的重要组成部分。去年年底，《2024抖音演艺直播数据报告》发布。数据显示，2024年，抖音演艺类直播总场次达到1.01亿场，同比增长33.74%。这相当于每天有27万场中等规模演出在直播间上演。优质内容供给持续增加正成为演艺直播一大趋势。
越来越多优秀创作者涌入直播赛道，对于曹家班来说，既是机遇，也是挑战。怎样能在“百家争鸣”的直播场上留住流量？
“需要有用户思维，这是提高观众黏性的关键。”曹嘎为记者展示了一块小白板，因为擦拭的次数太多，白板已然留下了深深的字迹印痕。不过仍能清晰看到，上面的一条条曲目名称：《梁祝》《西班牙斗牛士》、四大名著主题曲、《赛马》……线上有所呼，线下有回应。通过群众“点单”的方式，曹家班已经积累了上百首保留曲目，吸引了一大批忠实粉丝。
“要保持热情，积极和观众互动。”曹嘎的弟弟曹干说。曹干在团队里主要负责主持和打击乐，每天两三个小时的直播对他来说压力不小。他总会想方设法与粉丝积极互动，“只要观众能来，就说明爱好民乐，那我们肯定要服务好他们，不让人们失望，留住更多粉丝。”曹干说。
艺人品质是曹嘎在意的另一重要方面。“直播可以瞬间把一个演员捧得很高，不免会让有些演员‘膨胀’，但我一直坚持，凡是能留在曹家班的演员，一定是有‘团魂’，有集体意识，尊重民乐的演员，立艺先要立德嘛。”曹嘎说。
春回大地，繁花入眼，凤凰飞临，百鸟且歌且舞……曹家班直播间里，唢呐声齐奏和鸣，《百鸟朝凤》的旋律响起，从一方小小的直播间里飞跃而出，飞向更辽远的天地之间。
来源：农民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