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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一眼纽约尼克斯的板凳席，你可以一眼认出汤姆·锡伯杜。
锡伯杜从不好好坐着。在比赛开始的阶段，你会看见他在一排助教和替补球员中间身体明显地前倾，鼓瞪着双眼。两道淡眉仿佛锁链般横亘在他的额下，总锁着些化不开的郁结，方便他的表情在狰狞、皱眉和大声咆哮之间无缝切换。他的头发已经所剩不多，双眼深陷在眼窝之中，在麦迪逊广场花园的镁光灯下，他眼袋叠着眼袋，让他沟壑纵横的脸更显老态，像是株被雷火劈过的老槐。
他很少穿其他教练喜爱的西装，总是一身宽松的运动服，宛如一套永不褪下的盔甲，这方便他在每个他不满意的回合里从板凳上跳起来，走向场边向着自己的球员、对手的球员或者裁判沙哑着嗓子吼叫。那声音不像一个篮球教练，更像是在指导一位上个回合刚被对手打得鼻青脸肿的拳击手。
根据他身边人的爆料，锡伯杜的嘴巴并不干净，他最喜欢说的一个词就是“他妈的”。他的口头禅包括“你他妈的怎么回事？”、“那个球他妈的就在你面前”、“你他妈的在跟我开玩笑吗”以及“裁判他妈的瞎了”。
当布莱恩·斯卡拉布莱恩走进位于沃尔瑟姆的凯尔特人训练场，参加2007-08赛季前的首次训练时，他期待的是一次轻量的日常训练。球队在夏天得到了凯文·加内特和雷·阿伦，这次训练的主要目的应该是让大家互相认识，初步建立联系。但他忘了一件事，除了这两位明星之外，锡伯杜也在那个休赛期从休斯顿转投而来，加盟了道格·里弗斯的教练组。锡伯杜告诉凯尔特人的球员们，今天只做一点简单的防守训练，尝试搭建一下球队的防守逻辑。
“那次训练持续了一个半小时，我以前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后来斯卡拉布莱恩回忆道。声音里既有对过去的怀旧之情，也带着一点挥之不去的恐惧。
在那个赛季中，凯尔特人围绕着锡伯杜在那个夏天提出的防守原则组合在一起，成为了NBA最顶级的防守强队并最终一路夺冠。这和锡伯杜的训练息息相关，他的训练让凯尔特人的球员们痛并快乐着——快乐是因为真能赢球，但痛苦也是真痛苦。锡伯杜是一个没有时间观念的人，在他的训练里，完成了一个任务还有下一个任务，时间过得飞快，而计时单位总是会从分钟变成小时。
对于锡伯杜来说，工作和生活之间的界限是松散的。有很多人都知道他那个“我要当教练了，所以我的生命里不能再有女人”的故事，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在去吃饭的时候，会在餐馆的餐垫上画防守战术。在担任助教期间，他曾一度在自己简陋的公寓里摆放了四台电视机，所有电视机都在不停地播放比赛录像。
时至今日，他仍是为数不多的会亲自训练球员的主教练之一。他曾专门飞到中国训练姚明，也曾飞到美国男篮的训练营去特训德里克·罗斯。无论是作为助教还是作为主教练，他的训练和录像课都以严格著称，当他接受采访时，他说：“我会做所有的事情，让一支球队尽可能接近完美。”
就在这里，锡伯杜整个主帅生涯被诟病的核心来了：完美的球队需要打出完美的表现，完美的表现需要足够强的球员，而如果一个球员真的够强，他一般不会打替补。但一个更现实的问题摆在这里，完美的球队也需要有替补，能力强的球员也需要休息。在他带公牛时，乔金·诺阿和吉米·巴特勒不得不去主动和球队管理层沟通才能获得更多的休息时间。
“我们有一个很棒的教练，但他好像还不太了解什么叫休息。”诺阿当时接受采访时如是说。
前几天，NBA知名铁人米卡尔·布里奇斯复述了诺阿十年前所说的话。
“我是首发球员，我会打很多时间，有时候这对我们的身体有影响。我希望能和他谈一下，要知道我们有一支足够好的球队，我们的板凳球员可以上场，我们不需要打48或47分钟。我觉得他只是固步自封，固守成规，只想把人留在场上。有时候你必须告诉他，比如兰德里（沙梅特）或者其他人，让他们继续留在场上，他们打得很好。这有助于防守，有助于进攻，有助于疲惫的身体得到休息。”
布里奇斯曾两个赛季在总出场时间上领跑NBA，迄今为止还从未缺席过任何一场常规赛。当这样的球员抱怨自己的出场时间时，人们当然会认为是锡伯杜做得太过火了。毕竟目前布里奇斯同样是本赛季联盟出场时间和场均出场时间第一人，而在场均出场时间前十的球员里，有三名尼克斯球员。
前NBA球员钱宁·弗莱最近也加入了公开批评锡伯杜的行列。他指责锡伯杜不使用板凳，并认为首发球员的繁重工作量是赛季末伤病的原因：“你不可能让你的球员在每场比赛中都打40分钟。每年尼克斯的剧情都一样，‘哦，伙计，尼克斯队真的很棒’，‘哦，腿筋’，‘哦，拉伤’，‘哦，脚伤’，‘哦，脚踝’，‘哦，膝盖’……你得给替补球员一个表现的机会，首发需要休息，拜托，让他们只打35分钟吧。”
比起弗莱说的，布里奇斯的话其实并没有恶意。只是一般来说锡伯杜的球员不会说这样的话。锡伯杜的球员，特别是他信任的球员，通常不会对自己的工作量发表意见。约什·哈特本赛季的场均出场时间紧随布里奇斯之后，他曾不厌其烦地表示自己宁愿多打也不愿少打。但在对勇士队的比赛中，人们也看到锡伯杜和哈特在激烈争吵。在那场比赛里，哈特全场7投0中，一分未得。尼克斯以94比97遗憾输球。
在比赛之后，哈特和锡伯杜都表示他们的关系没有任何问题，依然深爱对方，这只是比赛中常见的“激情时刻”。在NBA这么激烈的竞争环境中，这些小摩擦确实时有发生，很多时候都无伤大雅。但我们能从这里发现，尼克斯队内部现在显然有些紧张。这或许和尼克斯最近孱弱的进攻有关。
本赛季前半段，尼克斯队是全联盟进攻效率最高的球队之一，人们把这视作防守教练锡伯杜拥抱改变的标志，但在2025年，他们完全投不进球，三分命中率只排联盟倒数第六。自全明星赛以来，他们的进攻效率甚至只能排名联盟倒数第三，净胜分排名倒数第十。这也许和锡伯杜给球员们带来的负荷有关，也许同样暗示着如今的尼克斯并非将帅同心、铁板一块。
也许在另一条平行世界线里，人们或许应该为尼克斯43胜24负，排名东部第三的战绩感到欢欣鼓舞，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显得忧心忡忡，只是因为去年锡伯杜带着没什么星味的尼克斯拿到了东部第二，在休赛期还补进了唐斯和布里奇斯。但这就是NBA运行的规律，如果你没能兑现人们对你的期待，你就会遭遇诟病，然后一般率先为此付出代价的都是主教练。
锡伯杜的工作到底是什么？当他2020年上任时，尼克斯已经7年没有进过季后赛了。那时候有多少人会认为尼克斯打到东部半决赛抢七是失败？有些球员并不能成为争冠球队的大当家，但不妨碍尼克斯球迷们喜欢他。卡梅隆·安东尼不是这个联盟里最好的球员，布伦森也不是，拉特里尔·斯普雷维尔、阿玛尔·斯塔德迈尔、大卫·李和朱利叶斯·兰德尔也不是。但球迷们对他们的爱却始终如一，为什么教练就不能是这样呢？
首先因为他是教练，其次因为他是锡伯杜。这是锡伯杜在每支球队都会发生的剧情。球员、管理层和他之间的感情好像跳楼机，总让他突然地升空又极速落地。一开始是强调纪律，提升战绩，上下齐心。然后遭遇伤病，战绩震荡，产生裂痕。最后一般随着球员们对大训练量和过长的上场时间感到厌倦，只剩下互相指责和推诿的一摊烂事儿，锡伯杜黯然离场。
这既是球队的失败，也是锡伯杜的失败。因为教练就是一支球队的舵手，他应该把所有人团结在一起。但锡伯杜显然更像一个篮球极客，他宛如一个孤独的斗士般为之付出了自己的一生，本以为得到的成绩会说明一切，让所有人随他前行，却发现并不是每个人都在听他说话，其实也不是每个人都真正理解他在说些什么。
如果锡伯杜在尼克斯下课，我们可以预见的是，他可能很难再找到一份主教练工作了。当马祖拉、戴格诺特、雷迪克这样40岁上下的年轻主教练成为时代弄潮儿时，67岁的锡伯杜显得有些日薄西山。他的篮球哲学似乎已经跟不上联盟的风潮，他的执教风格也为人所广泛质疑。随着越来越多年轻教练、黑人教练和进攻型教练的加入，NBA似乎已经不再需要锡伯杜这样的顽固派教练。
他是旧世界的残党，新时代没有载他的船。
但我们可以给他推荐一个地方，那里如今还没有打上NBA那样高水平的篮球，那支球队也正处于队伍发展历程中的谷底，那里的人不在乎他态度差、嘴巴脏、喜欢给球员们上大训练量或者不爱用替补，肯定会对这样一位经验丰富、擅长带队、博学多闻、技战术水平极高、能指导球员技术细节的铁腕教练求贤若渴。
我想你知道那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