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灭幕起,一女子身着青绿立于舞台中央,一排赭石色的女子形态各异,一字排开,随着音乐缓缓上升,背对观众,款款而行,一步,一步,朝舞台深处走去,仿佛山体染了春秋,从过去走向未来,与青绿擦肩而过,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2025年2月26日至3月2日,舞蹈诗剧《只此青绿》展卷羊城,广州大剧院迎来这部剧的第七百场演出。因其叙事方式独特,表演形式新颖,主题震撼人心,文化传承考究而真诚,自首演以来,《只此青绿》迅速成为现象级爆款文化IP。目前,剧目已在国内外七十余座城市演出超七百场,剧场观演超过百万人次。
当绘画、历史、舞蹈悄然相遇,在光影之间绕成诗意,一丝丝剥离,一秒秒掩映,透过舞绘,我们看得见山川背后的金戈铁马,我们听得见碧空远影的星光熠熠,山河无垠,只此青绿。
天地化为舞者,舞者以其肢体表达自然。舞者将身体的重心放在左脚上,以支撑躯干,下腰往后,身体与地面平行,展现了深厚的舞蹈功底。“青绿腰”一度在社交平台上引发模仿和挑战,而正是这种以身体表达山水的标志化处理,隐喻了中国山水的千姿百态。
“政和三年闰四月八日赐。希孟年十八岁,昔在画学为生徒,召入禁中文书库,数以画献,未甚工。上知其性可教,遂诲谕之,亲授其法。不逾半岁,乃以此图进。上嘉之,因以赐臣京,谓天下士在作之而已。”画史中虽没有记载王希孟的生平,《千里江山图》的这段跋文却讲述了这位少年画家名动天下的始末。
千年以后,博物馆管理员展卷欣赏,与作者王希孟相遇相知,编导将时空折叠,青绿山水的创作被具象化为人,从纸张的形成到颜料的制作,从山川的震撼到艺术的趣味,舞者以其特有的肢体语言,讲述了《千里江山图》的创作。岁月亹亹翼翼,生命生生不息,舞绘《只此青绿》由此诞生。
在“寻石”一章中,王希孟一直在寻求画作的和谐,松与紧,密与疏,在柔和的唱丝之后,矿石击碎,敲碎敲小,过筛研磨,色泽在次次漂洗浸润中熔炼沉淀,闪烁着可以穿越千年的光华,成就不可复制的“光晕”。棉麻面料具有独特的褶皱感,嶙峋的山石宛若眼前;服装造型设计从款式上强调宋代崇尚的清瘦感,腰间缠褥层叠环绕,仿佛画中云雾。
无论是色彩还是面料,它们取法天地,从山里来,从水里来,带着手艺人的体温,触摸这时光璀璨,从矿石到颜料,在千里山河中,化为笔尖与画布的情话。
王希孟在千里江山前坐看云起时,在画室里揉皱一张张不满意的画纸,在深夜飘雪时,在一豆灯火里,他知道下笔能成就千古?大概是不知道的。当展卷人穿越时空给希孟披上衣服时,创作的浪漫千古相遇,绘就的不只是一幅青绿山水,还有人类站在艺术之前的敬畏与纯粹。
“天雨粟,鬼夜哭”,李渔曾说仓颉造字是极其隆重的事,是上苍赐予人类的恩典,不能轻率地挥霍。好像没有理由不相信,在创作和见证之下,在最后一幕缓缓落成时,在展卷人与王希孟站在画的两端相互作揖时,他们都是颤抖着的,艺术带着光而来。
诗意是这出舞剧的底色。主创韩真、周莉亚将宋代美人的清冷描摹得淋漓尽致。青绿端庄大气,眼神冷冽,她着一身山河而来,着鸟兽虫鱼和春夏秋冬而来,她将一切的喧嚣用绝美的舞姿压住,历史的厚重穿透岁月,看破时间隐隐约约。
剧中人物皆为古画上的形象,或身着白袍长衣,或梳盘恒髻,头戴发钗。最艳丽是那大红官服,古典色彩在娇俏典雅间自在来回,而希孟从出场到回归,白衣飘飘,少年的执着与澄澈在舞台上尽情地不可一世。要看一幅古早的画,要做一个明亮的人,要有一个风干的故事,要赏一遍长河落日,要看一次“只此青绿”。
当圆形舞台一遍遍旋转,时空的压缩与穿越自在自如,我们甚至开始相信,真的反义词不会是假,而是诗,是无名无款,是青绿千载。正如海报上隔着窗的光,洒在《千里江山图》上,“此画与天地众人共绘,往来者但见青绿足矣。”
第七百场的青绿现场,我们看到了返场时惊艳的男版青绿,优秀的男性舞者为山河融入更为刚强的注解,不失柔美。掌声雷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