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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冈山上的血色杜鹃

  今天是太空与您相伴的【第2522 】


初 识 曾 志


第一次知道曾志,是在中学课本陶斯亮写给父亲的《一封没有发出的信》里。那封信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尘封的门,让我得以窥见一个伟大灵魂的剪影。陶铸写给曾志的诗句“感君情厚逼云端”,像一颗石子投入心湖,激起层层涟漪。那时我就在想,是怎样的一位女子,能让铁骨铮铮的革命者写下如此深情的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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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6年,湖南宜章县一个地主家的乡村少女剪去长发,投身革命。这个叫曾志的女孩或许不会想到,自己即将书写传奇的人生。从湘南暴动到井冈山斗争,从闽西苏区到延安岁月,她历经三次婚姻,两次丧偶,却始终保持着革命者的赤子之心。十五岁在井冈山产子,忍痛将骨肉托付老乡;二十岁在闽西开展地下工作,与战友假扮夫妻;三十八岁在延安与陶铸结为革命伴侣,共同经历抗战烽火。她是走完万里长征的32名奇女子之一,她始终是毛泽东的坚定支持者。新中国成立后,她先后担任广州市委书记、中央组织部副部长等职,却始终保持朴素本色。晚年在北京胡同里,八旬老人仍坚持处理群众来信,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2024年春天,我有幸踏上井冈山的土地,才真正触摸到曾志生命的温度。在茅坪八角楼前,我仿佛看见1928年那个清晨,十五岁的少女咬住浸满汗水的毛巾,迎接她与夏明震第一个孩子的降生。屋外的杜鹃开得正艳,她用花汁在土布上写下“戊辰年二月廿七卯时”,将襁褓托付给石匠时,咬破的嘴唇染红了怀表里的党证。


简陋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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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井冈山烈士陵园,我找到了曾志的墓。那是一座极其简朴的墓碑,青石上只浅浅刻着“魂归井冈 红军老战士曾志”两行字,连生卒年月都不肯多占半寸。我庄重地向墓碑三鞠躬,泪水不禁夺眶而出,声音哽咽地发问:这座简陋的墓碑,怎么对得起这个传奇女子波澜壮阔的一生?


我想起她将长子托付给石匠时的决绝,想起她在夏明震牺牲后剪下的沾血辫子,想起她与蔡协民分别时留下的半块银元……每一段往事,都足以让这座山为之动容。


山风掠过竹林,杜鹃花瓣纷纷扬扬地落。恍惚间,我仿佛看见晚年的曾志重返茅坪,在开满杜鹃的山坡上,与失散二十三年的长子相认。那个扛着竹篓的黝黑汉子,左耳垂缀着朱砂痣——那是她亲手点上的印记。她伸手想抚平儿子衣领的褶皱,却发现自己的指尖也在颤抖。


革命者的爱情


曾志有三段爱情。每一段爱情,都如同罗霄山脉的溪流,在血色岁月里奔涌不息,在山谷间引起巨大回声。


第一朵杜鹃:夏明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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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年的秋天,湘南起义的硝烟还未散尽。曾志记得,那晚的月亮特别圆,照得夏家祠堂的白墙像镀了层银。她和夏明震的婚礼很简单,祠堂正中的案几上摆着两碗红米饭,墙上贴着用红纸剪的并蒂莲。


“革命成功了,咱们就在这墙上刻朵真的莲花。”夏明震握着她的手,掌心有常年握枪的茧。月光从雕花的窗棂漏进来,在他清瘦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曾志低头看着自己褪色的蓝布褂,忽然红了眼眶——这是她唯一一件像样的衣裳。


婚后第三天,夏明震就带队去攻打耒阳县城。临行前,他把珍藏的怀表塞进曾志手里:“等我回来,咱们一起看莲花开。”表盖内侧新刻了“革命到底”四个字,笔迹遒劲有力。


1928年3月21日,耒阳城外的枪声持续了一整夜。曾志带着赤卫队赶到时,夏明震已经倒在血泊中。他的军装口袋里有封未写完的信,开头是“亲爱的志妹”。曾志剪下沾着爱人鲜血的辫子,用红布包好,藏在夏明震遗照背面。二十三年后,当他们的儿子石来发从怀里掏出二十三个写着“娘亲亲启”却从未寄出的信封时,曾志才知这份思念早已深埋井冈山的红土。


第二朵杜鹃:蔡协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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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厦门鼓浪屿,曾志与蔡协民假扮夫妻开展地下工作。阁楼里刻传单的夜晚,蔡协民总把唯一的薄毯让给她。“等革命胜利,我带你回郴州看雾漫东江。”分别时他留下的半块银元,边缘刻着“永不生锈”的誓言。四十年后,当曾志将银元交给党史馆时,工作人员发现背面新刻了一行小字:“革命者的爱情,比银元更经得起岁月的磨砺。”


第三朵杜鹃:陶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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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让曾志在战火中重获完整的爱情,是1940年延安窑洞里的相遇。彼时陶铸刚从国民党监狱死里逃生,带着满身伤痕来马列学院讲课。他总在曾志的笔记本里夹带诗句,最动人的那首写在桦树皮上:“若得人间春色满,宁负苍天不负卿。”


1941年的中秋,宝塔山下的荞麦地里,陶铸用野菊花编成指环:“志妹,往后咱们的孩子,就叫斯亮好不好?要让她知道,斯世当以光明为念。”婚礼当夜,日本飞机轰炸延安的照明弹划过天际,曾志忽然想起夏家祠堂的月光——二十年前的今夜,夏明震也曾握着她的手说等革命胜利。


陶斯亮在战火纷飞的1942年降生。曾志用缴获的日军毛毯裹着婴儿,随部队转战太行山。某次遭遇扫荡,她将女儿藏进地窖,自己引开追兵。当陶铸找到蜷缩在枯草堆里的妻女时,发现曾志的枪套里塞着半块发霉的月饼——那是留给斯亮的周岁礼物。


母亲的牵挂


1951年,在井冈山的杜鹃丛中,曾志寻找到了自己当年丢下的儿子!望着黝黑壮实的石来发,泪眼模糊间仿佛看见夏明震年轻的面容。这个在茅坪当了二十三年石匠的儿子,手掌布满老茧,却准确复述着她留在生辰布上的诗句“宁为玉碎震乾坤”——那是夏明震教她的第一句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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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北京胡同深处,十五岁的陶斯亮正趴在母亲膝头听故事。少女指着家中三把空竹椅追问:“这把为什么摆着红辣椒?那把为什么垫着《楚辞》?”曾志望着窗外的飞雪,轻声说起夏明震爱吃辣、蔡协民擅写骚体诗的往事。陶铸的诗稿在煤炉边微微卷曲,泛黄的纸页间突然飘落半片干枯的杜鹃——那是1928年她别在石来发襁褓上的。


永不褪色的赤子之心


晚年的曾志,心里想的全是人民。


1983年的北京,春寒料峭。曾志家门口钉着的铁皮信箱,在晨光中泛着微光。这个普通的绿色信箱,成了附近群众反映问题的“直通车”。


“海淀区王淑芬同志反映的供暖问题,今天必须转到房管局。”曾志戴着老花镜,在信纸边缘批注。她的字迹依然工整有力,只是握笔的手有些颤抖。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血迹在泛黄的宣纸上晕开,像朵迟开的杜鹃。她悄悄把纸团塞进袖口,继续誊写要给中央的建议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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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飘起鹅毛雪,曾志裹着五十年代的旧军大衣,执意要等送蜂窝煤的板车。“李师傅家六个孩子等着取暖呢。”她呵着白气跺脚,雪粒子在银发间闪着微光。直到凌晨三点,满载煤块的板车才碾着积雪吱呀而来。


第二天清晨,胡同口的雪地上留着深浅不一的脚印。早起倒痰盂的邻居看见,曾志家门口堆着三十块蜂窝煤,覆雪的煤孔像无数双含泪的眼睛。那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铁皮信箱,在晨光中泛着温柔的暖意。


最后的遗产


1998年协和医院的春光里,陶斯亮握着母亲枯枝般的手。曾志正用最后的力气,在捐赠协议上写下“全部遗产用于老区教育”。床头柜的铁盒里,整整齐齐码着三件遗物:夏明震的怀表停在1928年2月27日,蔡协民的银元泛着温润的光,陶铸的诗稿上泪痕犹在。


“把骨灰分成三份,”曾志的呼吸轻得像飘散的柳絮,“一份撒在夏明震牺牲的耒阳河边,一份埋在蔡协民战斗过的鼓浪屿海滩,剩下的......留给陶铸。”她忽然露出少女般的笑容,仿佛又回到宝塔山下那个月夜,听见陶铸在吟诵:“无情白发催寒暑,蒙垢余生抑苦酸。”


6月21日清晨,陶斯亮捧着骨灰盒走向小井红军医院旧址。三百只纸鹤腾空时,她忽然听见母亲年轻时的歌声从竹林深处传来——那是1927年曾志与夏明震新婚时唱过的《十送红军》。山风卷起骨灰中的杜鹃花瓣,纷纷扬扬落向三个方向。


永恒的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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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井冈山上,望着漫山遍野的杜鹃,面对曾志简陋的墓碑,我终于明白:真正的丰碑从不用花岗岩垒砌。那些种在人心里的火种,总会在某个黎明苏醒。曾志用她的一生,诠释了什么是共产党员的初心,什么是革命者的爱情,什么是母亲的大爱。


她的故事,像杜鹃花一样,永远绽放在红土地上。每当春风吹过,那些用鲜血和生命写就的诗篇,就会在山谷间回响。这就是曾志,一个用生命诠释信仰的伟大女性,一个永远活在人民心中的共产党员。


后 记


在井冈山烈士陵园,我仿佛看到,七十八岁陶斯亮女士指着曾志墓前的野杜鹃说:“母亲最爱这种花,说它们是用烈士鲜血浇灌的。”当问及三位父亲,她取出贴身佩戴的银锁片,正面刻着“光明为念”,背面是曾志的手迹:“吾女斯亮,生于战火,成于新天,当继父辈之志。”


斜阳将墓碑的影子拉得很长,恍惚间,我又仿佛看见三位男子从历史深处走来:夏明震握着刻刀在祠堂刻莲花,蔡协民在鼓浪屿晾晒传单,陶铸对着宝塔山写诗。而曾志始终站在他们中间,短发飞扬,眼神明亮,脚下的红土地上开满血色的红杜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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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我们的太空(ID:ourspace0424)

对 | 杨阳

主编 | 张文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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