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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科研管理人员的记忆:“我把科研当成一种生存方式,用来研究工作和人生”

“必记本”注:本文作者为刘延玲,博士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2001年进入中国社会科学院科研局工作,2013年进入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中国文学年鉴》编辑部,现为《中国文学年鉴》副主编、编辑部主任。本文首发《中国社会科学报》,经作者授权,特此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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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我博士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意外来到中国社会科学院科研局文学语言学科片(现文史哲学部办公室),从事科研管理工作。2013年又偶然调到文学研究所《中国文学年鉴》编辑部做编辑。


回想起来,有点不可思议却又顺理成章。


之所以说意外,是因为我从小的职业理想是教师。在学生生涯的尽头,留在高校当老师,几乎是我当时唯一的想法。毕业前,还不曾认真找工作,工作就找到了我。偶遇一位同窗告知,一所京城高校汉语教研室缺人,我就去投了简历。面试、试讲都很顺利,未来工作就这么轻快地决定了。


一天,意外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说单位需要一名应届语言学博士,就向领导举荐了我。既然我的前途早无悬念,只有婉言谢绝。但他坚持让我参加面试,算是帮他的忙。出于对朋友热心的回报和对社科院的好奇,我答应了。令我惊讶的是,面试的部门领导对我的专业十分了解,他说训诂学是一门冷门绝学。这让我不由得对社科院刮目相看,这儿果然平台高,人员素质高。更没想到的是,办事效率也高。第二天,我就接到了电话,通知签约。我这才意识到,同学们的去处纷纷尘埃落定。我很早敲定的单位却迟迟没有动静。赶忙打电话询问,没想到对方跟我说,他们学校用人指标要经部委批准,一向下达得晚。我若另谋高就,他们也不拦着。这样的腔调,让我既意外又生气。想到我从来没走出过校园,又常听说“学校是半个社会”,索性就改弦更张,尝试一段别样的职业生涯。


就这样,转念之间,我到了科研局。上班没两天,突然接到了部门领导的电话,听到的命令是:我必须改变对他的称呼,不能再叫“朱老师”,改叫名字“朱渊寿”(注:其时为科研局副局级学术秘书),限期一周。他的语气严肃又认真,让我不知所措,只有唯命是从。这是我入职后完成领导布置的第一项任务,不难执行,只是心里嘀咕:这未免太较真,太小题大作了吧?相处久了我发,朱渊寿非常敬重院里的两位学者:科研局的第一任局长鲍正鹄先生、文学所的樊骏先生(注:1930—2011,历任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现代文学研究室副主任、研究员)与他们相知相熟多年,交谊深厚。张口老鲍,闭口樊骏,虚心受教,深得真传。后不断听闻文学所轶事,原来德高望重的樊骏和王信先生,亦只肯让晚辈直呼其名。


我终于明白,他们看重的不是形式上的尊称,在意的恰恰是真诚、平等的关系。


事隔多年,我才意识到了这一改称的重大意义。


一调到研究所我就察觉,职能局的同仁一律变成了“院领导”,须得毕恭毕敬。好在朱渊寿永远是朱渊寿,依然那么亲切、自然。一个称呼奠定了终生的友谊,这在当时的我,是万万想不到的。当我开始负责年鉴编辑部的工作时,正好赶上疫情,又遇到了些棘手的难题,一时举棋不定。我立刻向朱渊寿求教,问题果然迎刃而解。这让我在敬重之余,心存感激。离开科研局,我失去了一个领导,却多了一个师友。这事儿一想起来,就令人心情舒畅呀!



在朱渊寿身上,还发生过一件事儿,惊到了我。


2005年的某天,他像往常一样走进办公室,一边放包,一边淡然地说:我戒烟了。我点点头,心里却想:十六年的烟龄,可不是说说这么简单!没想到,自此他居然再没碰过一根烟!烟戒得如此果决,可真算得上是凤毛麟角!虽说他戒烟了,却照旧陪老搭档刘白驹(注:现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发展战略研究院研究员下楼吸烟,这个习惯居然一天都没变。


对我来说,白驹老师是科研局的大神。


刚入职时,未见其人,先闻其名。从多个同事口中听了N遍“白驹”之后,我才终于见到了本尊。只是之后许久,依然云山雾罩,神龙见首不见尾。他每天雷打不动,“按时坐班”,现身单位,不过是在下午两点以后。他的作息,每每让我想起路遥,早晨从中午开始。局长黄浩涛同志说,谁都不要跟白驹比,他在家里做科研。


白驹老师研究法律,是精神障碍法学方面的专家。他精通法言法语,局里起草、制定的科研管理规章制度,经他的法眼,条文、用语立刻变得严谨、规范。他负责社会政法学科片(后改为社会政法学部工作室),深得局领导的信任和器重,局务会安排在每周四下午,像是特意为了关照他。局里开大会,他一向敢于直陈己见,既有洞见、灼见,又不乏幽默感,不时会引发大笑。


他和朱渊寿差不多同时来院,两人关系默契。除了每天一起吸烟,步调一致的还有,但凡局里组织的会议、出游、年会等集体活动,从不缺席。平时跟他闲聊,海阔天空,很随意。但共事多年,对我来说,他始终带有几分神秘,几分难以捉摸。


20135月我调入文学所不久,听说白驹老师去了社会学所(社会发展战略研究院),专事科研。


有一次在院部餐厅遇,他略带无奈地说,跟你不同,我是被迫调离的。确实,他在科研局工作31年了,早已与之融为一体,很难割舍。


一次,他在网上看到一个学术事端,事关我的文学所同事。于是,马上找到我,分析研判,帮当事人出谋划策,直至风波平息,后患消除。这让我由衷地敬佩这位科研管理前辈,没有领导的指示,不求表扬和回报,该出手时就出手,维护院、所、学者的声誉于无形!就像少林寺中那位不声不响的扫地僧,高手的境界莫过于此。


我在科研局工作时,院、局领导提倡以科研的方式来管理科研,鼓励年青人从事学术研究。白驹老师无疑就是个榜样。只是他的特立独行,无人能效仿。对他的研究,我也知之不多。直至去年,偶然读到他撰写的回忆性散文《行走在法学与精神病理学的边缘地带》,这才恍然大悟。


1978年考入人大法律系,是该系复建后的第一届本科生。1982年分配到社科院时,本来要去法学所做研究,没想到被科研局“截胡”。他能在科研局长驻久安,是因为能“双肩挑”,一肩科研管理,一肩学术研究。对于科研管理,他在文中评论说:“这些工作是繁忙的,总体讲是有益的,我从中也有所收获,但一些具体事务是无趣的,甚至是令人厌烦的。”现在想来,我非常认同他的说法。行政事务虽繁琐,却并不烧脑。对于做过研究的人来说,单纯的管理工作无法满足内在的精神需求。每天上下班,如果只是跟着琐事走,时间久了,难免会精神空虚。如果能像白驹老师一样目标明确,完全可以创造另一个精神空间。


对于充实人生来说,科研,其实也是一种不错的生存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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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研局以科研的方式做科研管理,体现在规章制度的起草、制定过程中。出台任何文件,都要先深入调研,撰写调研报告,在此基础上再拟定条文。我参与过的,比如起草“青年科研启动基金项目管理办法”,就是先调研高校已实施的同类项目,分析其优劣利弊;访谈我院新进院的青年科研人员(我在通县宿舍随机采访,其中包括前不久不幸突发疾病去世的吴波,他的诙谐、开朗,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为了完成调研报告,韦莉莉老师还带我专程去社会学所,学习如何设计问卷、抽样调查,问卷收取之后如何统计分析。之后,我们撰写了调研报告并发表,然后起草了管理办法。


我还参与过学风建设文件的起草,由浩涛同志亲自挂帅,我们查阅了教育部学风建设的相关资料,我负责撰写调研报告中“我院老一辈学者的优良学风传统”部分,研读《中国社会科学院学术大师治学录》进行归纳分析。同时,又在院内举办了至少4次座谈会,还作了电话访谈,分析研判我院的学风状况,起草了厚厚的调研报告,最后撰拟《中国社会科学院关于加强学风建设的决定》。自此,我持续关注学风问题,发表过有关“一稿多投”的文章。还有,为了设立院“国学研究论坛”,我跟随刘晖春(“必记本”注:现任边疆研究所党委书记)老师去高校调研,至今犹记走进北大校园时的凛冽寒风,在人大国学院会议室讨论时的热烈情形。


2012年院创新工程启动,我忙于起草文件。家离单位远,尤其是冬天,每天披星戴月。女儿上了小学,三点半放学,无人接管。这些变化,给我带来很大压力。2013年初的某天,文学所科研处的严平老师跟我聊起,年鉴编辑部有两位老师同时退休,急需人手。我不由地脱口而出,我去呀!她说,你开玩笑吧?我说,我是认真的。虽然之前我从没想过去文学所,可能是坐班十二年,我太渴望回到安静的书桌了。


就这样,我偶然到了文学所。


虽说年鉴编辑部在所里是个边缘部门,我却感到十分幸福。年鉴的组织编纂和文字编辑工作,类似科研管理,对我来说,驾轻就熟。一手编辑,一手研究,仍是两手抓,只是属于自己的时间充裕多了。即使2024年文学年鉴进行了较大力度的改版,举办两次编纂研讨会,组织两次作品评审会,又采用通讯评审的方式来评选年度论文和专著,还跟中国作协、院社会科学评价院等建立合作关系,事务性工作增多了,但毕竟做过12年科研管理,仍算是轻车熟路。只不过,比起白驹老师多年从未放手科研,巨著煌煌,成果丰硕,我自愧望尘莫及,还在努力前行的路上。


总之,我在社科院工作了20多年,从科研局到了文学所,从科研管理岗到了编辑岗,从语言学转到文学,自身经历有一定特殊性。看似偶然,实则必然。我从科研局、文学所一些敬佩的同事身上学到的是,人真正需要得到的是人生和事业上的充实,自己是否认真努力,能胜任并完成工作,有没有解决问题的智慧,能不能面对各种生活和学术挑战,这些都是实在的内力提升,不需要依靠外在评价来支撑,也不会被外力所剥夺。在单位,我既非功成名就的学者,亦非名编要人。因为在社科院工作,我把科研当成一种生存方式,用来研究工作和人生,解决遇到的问题和困惑。无论是做管理还是当编辑,科研于我,既是一种工作状态,也是一种生活态度。这让我得到成长,收获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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