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鲁番:沙漠绿洲双城记

作为中国海拔最低的城市,吐鲁番以沙漠和绿洲而闻名。从空中俯瞰,大地颜色层次分明:火焰山赭红色的褶皱在东天山南麓铺陈,仿佛大地被烈焰炙烤后凝固的血脉,一条绿玉带沿山脚曲折蜿蜒,那是天山融水滋养出的绿洲,再往南,一望无际的沙漠次第展开。

这片土地的魅力就隐藏在沙漠绿洲背后。这里曾是西域最锋利的剑刃,也是丝路最温柔的驿站,匈奴人的马蹄与突厥人的弯刀,大汉的铁骑与唐朝的烽火,回鹘的梵音与粟特的商队,在沙漠与沟壑间层层叠叠,堆砌成一座岁月的迷宫。

拿破仑曾说过,“世界上有两种力量——利剑和思想,从长而论,利剑总是败在思想手下。”这句话的深意在吐鲁番最能得到体现。从交河、高昌故城,再到柏孜克里克千佛洞,曾经的政治与武力早已崩溃,但那个时代的思想和文化仍世代传承,并深深影响着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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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鲁番的沟谷内,散落着不同时期的佛窟遗址。  摄影 张佳

剑与莲的交响

我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冬日抵达交河故城。它因位于雅尔乃孜沟两河床之间的高地而得名,《汉书·西域传》对此早有记载,“车师前国,王治交河城,河水分流绕城下,故号交河。”

交河故城是一座生土建筑,也就是说,城内所有的建筑都依地势从黄土中挖建而成。从空中俯瞰,它形似一艘巨型航母,又如一把刺向苍穹的铜剑,河水在此分流,将城池托举成孤岛,四周是陡峭的悬崖,河流在崖下形成天然护城河,只有南面和东面两座城门可供出入。大唐安西都护府最早就设立在交河,正是看中其位置之险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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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空中俯瞰交河故城,形似一艘巨型航母。  IC Photo 图

“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城内残垣断壁层层叠叠,到处是残破的佛寺、佛塔、佛坛、僧房,与衙署、民宅、街道比邻而居,透露出昔日佛教在西域的盛况。所有遗址都毫无遮蔽地暴露在阳光下,经受风霜和尘沙日复一日的洗礼侵蚀。岁月和战火,给这座土城留下难以缝合的裂痕。

也许是因为天气太冷,偌大的遗址上不见人迹,这恰好让我能够细细品味时光的痕迹。站在那些断壁前,风声正裹挟着千年前的驼铃,在残垣间游荡。佛寺内,莲花纹的柱基与箭镞的凿痕共生,菩萨低垂的眼睑下,曾倒映着玄奘风尘仆仆的身影。作为西域最初的戍边中枢、后来的中转驿站,这里不知接待过大唐多少戍边将士,而留下记忆的唯有岑嘉州,他在此痛饮西域美酒,笔锋一转,却写下“风土断人肠”的苍凉,然后又毅然决然地奔赴更远的边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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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垣断壁遍布交河故城。  摄影 张佳

与今日以历史人文、自然风光闻名不同,吐鲁番最早是以其重要的战略地位进入人们视线的。这里背靠天山,面朝“瀚海”,地处丝绸之路北道东端,是经河西走廊进出西域的要冲之地,往北又可以沿天山中的缝隙通往准噶尔盆地南缘的奇台、吉木萨尔(北庭故地)等地——也就是著名的车师古道。这种连通东西、沟通南北的战略地位,在中原王朝经略边疆的链条上,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吐鲁番在西汉首次见诸中国史书,那时它还叫做姑师。伴随汉军在漠南、河西、漠北取得对匈奴军事上的决定性胜利,汉匈角力的主战场从中国北方转到西域。姑师和它东边的近邻楼兰首当其冲,他们因为亲近匈奴,多次阻挠汉与西域诸国沟通,甚至截杀汉使,率先受到汉军打击。

《史记·大宛列传》记载,“于是天子以故遣从骠侯破奴将属国骑及郡兵数万,至匈河水,欲以击胡……其明年,击姑师,破奴与轻骑七百余先至,虏楼兰王,遂破姑师……于是酒泉列亭障至玉门矣。”经此一役,汉王朝构建起经营西域的“桥头堡”。

汉武帝元丰三年(公元前108年),姑师改称车师,汉与匈奴围绕这里又展开五次大规模争战,两者在“五争车师”的刀光剑影中轮番登场,最后以汉军取胜告终。汉随后将车师分为前后两国,车师前国王治交河,车师后国王治务涂谷‌,在天山北麓的吉木萨尔县南山中。中原王朝全面经营西域的局面彻底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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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河故城的中央大塔遗址  摄影 张佳

半个世纪后,西汉设置西域都护府,由在“五争车师”中战功卓著的郑吉出任首任都护。他将屯田制度引入交河,不久又扩展到汉军驻地高昌壁(即今高昌故城)一带。随着屯田规模不断扩大,汉在西域屯田的重心逐渐转移到车师,成为经营西域的重要支点。

之所以选择交河,是因为其特殊的自然环境。吐鲁番以干燥酷暑著称,原本不适合耕种,但这里有着发达的地下灌溉系统——坎儿井,天山融水经地下水系无声滋养着大地,让这片极度干燥的土地也能孕育出丰饶的物产。

高昌壁的屯垦力量主要来自中原,有着丰富的农耕经验。此后数百年间,经过开垦发展,它逐渐成为与交河齐名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也为另一个王朝经略西域做好铺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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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交河故城更显历史沧桑。  摄影 张佳

废墟与诺言的对望

高昌以“地势高敞,人庶昌盛”而得名,与交河故城直线距离四十多公里。两城隔着吐鲁番市区,一东一西遥遥相望。同交河故城相似,高昌故城内的遗址也大都为佛教寺院或与佛教有关。所不同的是,这里的文化更加丰富多元,汇聚了中原、印度、希腊罗马、阿拉伯等文化,除了佛教,道教、祆教、摩尼教、景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都能在这里找到踪迹。其多元与繁华程度,据说可以比肩唐都长安。

20世纪初,西方探险者闯入这片被遗弃已久的土地,开始粗暴的考古挖掘,以德国人冯·勒柯克收获最大,他在这里找到充满犍陀罗风格的佛像、带有拜占庭风格的壁画、《马太福音》残卷、用希腊文书写的尼西亚信经,还有据说是描绘摩尼教创始人摩尼的壁画和失传已久的摩尼教作品,他还在一座房子内发现众多僧侣的遗体,据推测,他们都死于征服者之手。

人类自我保护的痕迹在高昌尤为明显,故城四周厚厚的夯土城墙虽然破败不堪,但从残高和厚度仍能看出昔日规模。从最初的屯田场所,到行政郡县,再到王国都城,高昌成为当地居民和往来商贾、僧侣庇护自己的场所。在一个夏日正午,我穿过早已坍塌的城门,走进千年前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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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昌故城的佛塔遗址上,有超过26种文字体系的涂鸦,记录了丝绸之路上的多元文化交流。  摄影 张佳

黄沙漫卷,烈日如焚。四周看不到丁点绿色,到处是耸立的遗址,在阳光炙烤下显得孤独而无助,四周寂静无声,蚊蝇在耳旁嗡嗡作响。我在一处佛寺内停留许久,在丝绸之路沿线,关于文化交流融合的故事可谓司空见惯,可这一方不大的天地,竟能同时容纳如此多来自世界各地的文化,遍览中国历史,只有盛唐能做到如此包容。

黄土宫墙反射着白花花的阳光,刺得人眼生疼,空旷的遗址上只有我一个人踽踽独行。我显然高估了自己的抗晒与徒步能力,没过多久便感觉头晕心慌,为躲避暴晒,不得不沿着城墙下的阴凉处行走。原本平静的世界被打破,甲壳虫惊慌失措地飞起来,四脚蛇窸窸窣窣从草丛中窜过,对于它们来说,我的到来不啻于一场灾难。在经过一处缺口时,不经意朝外望去,城外是大片葡萄园,一望无际的绿色向远方蔓延。城池与农田、戍守与屯垦,正是高昌使命的起点。

经过一处遗址,上面写着“可汗堡”,我心中一动,丝绸之路上那个最具传奇色彩的国王与法师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当时的高昌历经了阚氏、张氏、马氏时期,正值麴氏时代。时任国王麴文泰是忠实的佛教徒,当他得知玄奘路过西域,盛情邀请他来城中弘扬佛法。麴氏希望玄奘能留在高昌,法师以绝食抗议,国王终于妥协,在得到法师取经归来到高昌讲法的许诺后,赠送财物,派兵马护送,为法师取经成功提供了不可或缺的帮助。

这种矛盾性格贯穿麴氏一生。他与中原渊源颇深,早年曾携妻子赴长安朝觐,妻子被册封为常乐公主,与唐朝建立起融洽的关系,“西域诸国所有动静,辄以奏闻”。但高昌后来犯了与交河同样的致命错误。唐灭东突厥后,将目光向西转移,高昌成为唐与西突厥争夺西域的焦点,唐王朝多次向高昌抛出橄榄枝,但麴氏自认为远唐而近突厥,选择倒向后者,攻击亲唐的焉耆,拦截入唐的使者。

对于长安的警告和征召,麴氏不但置若罔闻,还语带讽刺地对唐使说,“鸟飞于天,雉窜于蒿,猫游于堂,鼠安于穴,各得其所,岂不活耶?”太宗皇帝终于失去耐心,公元640年,大将侯君集率军过河西、出碛口,一路势如破竹,兵临高昌城下,所谓“高昌兵马如霜雪,汉家兵马如日月。日月照霜雪,回首自消灭。”闻听唐军骤至,麴氏惊惧而亡,其子开城纳降。唐在高昌故地置西州,又于交河城设安西都护府,高昌延续180年的地方政权宣告终结,被重新纳入中央政府行政体系下。

历史同时展示了遗憾的一面。十五年后,当取经人带着657部梵夹重返故地,只见宫阙易主,旧友成冢。高昌的消亡,让一个承诺成为永恒的缺页,唯有讲经台的夯土仍在风中固执地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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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昌故城里坍塌的城墙,犹见昔日气势。  摄影 张佳

“都护行营太白西,角声一动胡天晓。”大唐的武力在此刻达到鼎盛,以交河和高昌为支点,唐军不断向西开疆拓土,一度筑城碎叶城(今吉尔吉斯斯坦托克马克),影响力越过中亚,直达阿拉伯世界。高昌与天山南麓的安西四镇、北麓的北庭都护,共同构成唐王朝在西域的战略防御体系。至“安史之乱”爆发后,西域唐军大举东撤,高昌在唐与吐蕃的争锋中几度沉浮。

几乎在同一时期,北方草原上的回鹘汗国受到黠戛斯的打击,被迫离开故土,一支迁往甘州(约在甘肃张掖附近),被称为甘州回鹘,即今天裕固族的祖先;另一支迁往西州(即吐鲁番),史称西州回鹘,即维吾尔族的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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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昌故城遗迹众多,值得细看,不过夏天前往恐耐不住高温干热。  摄影 张佳

新与旧的矛盾

我去交河与高昌,虽然在不同季节,但是前后雇佣的当地两位维吾尔族司机都同样健谈。第一位司机早年担任和田某乡副乡长,在南疆最基层、偏远的乡镇从事乡村治理工作多年。在他看来,和田与吐鲁番两地居民虽然都以维吾尔族为主,但群体差异明显,他形容南疆人们“说话语调偏‘硬’”,对于新鲜事物的接受度偏低。他的家乡则恰恰相反,能快速跟上新疆现代化的整体步伐。

价值理念的冲突,加上长期与家人两地分居,他决定辞职回到家乡,与朋友在吐鲁番合开一家餐厅,晚上忙店里的生意,白天驾车招揽来自各地的游客,生活过得有滋有味。作为一位曾经的基层治理者,他对家乡的发展势头颇为乐观,“吐鲁番的魅力就在于丰富多元的历史,真正的吐鲁番就应该是开放的、包容的。”

在某个瞬间,他像是恢复了公职身份,语调也抑扬顿挫起来,接着又介绍起几年前当地的“万人游家乡”活动,十数万计的吐鲁番人走进交河、高昌、伯孜克里克,在历史的遗留和专业的解说中听岁月沧桑,看家园变迁。

第二位司机更多了些乡土气息。他跟一众司机站在高铁站出口处,听说我此行目的地除了高昌还有柏孜克里克,他扬起手打着响指,“跟我走、跟我走!那个地方我熟,小时候每星期都要骑自行车过去。”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引我走向出租车,但我走到跟前才发现,出租车比他脸上的皱纹还显沧桑,打开车门,车座被磨得明光闪闪,一股混合着汗水、劣质香水,还有阳光暴晒的味道直冲脑门。

“我的车拉过法国人、德国人,还有俄罗斯人……都满意得很。”似乎看出我心生退意,他忙说道。我决定听听他的故事。他叫拜合提亚热,是吐鲁番胜金乡人,距柏孜克里克约15公里。中专毕业后,他筹钱在乡里开了家超市,当起小老板,收入可观。但后来,他决定送孩子到吐鲁番“接受最好的教育”,于是转让了超市,带着一家人来到市里,成为一名出租车司机,“干得多了,挣得反而少了,没办法,孩子要上学。”

拜合提亚热还总结出游客游玩规律:年轻人大多是去火焰山和葡萄沟,老人和外国人则主要去各个遗址。有一次,他拉了一位会汉语的德国人,对方说,柏林的博物馆里有不少来自吐鲁番的文物,他此行就是想看看那些文物的原生地是什么样子。我告诉拜合提亚热,不只是柏林,在伦敦、巴黎、莫斯科、东京,都保存着大量出土自新疆的文物。他疑惑,“为什么不要回来?”我一时语塞,车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天空烈日高悬,天气预报当日气温在39摄氏度,地面实际气温要远超这个数字。拜合提亚热丝毫没有开空调的意思,我只好摇下车窗,在夹杂着沙尘的滚烫热浪里,穿过戈壁朝柏孜克里克驰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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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柏孜克里克虽退去高温,但冷清寂寥。  摄影 张佳

王家寺院的起落

拜合提亚热对柏孜克里克最深刻的记忆,还停留在上世纪九十年代,那时的佛窟还没有今天这样完善的管理制度。在周末的午后,他和伙伴们骑自行车绕过木头沟东侧的荒山来到这里,趁守门人不注意溜进去。像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坍圮的佛塔,残缺的佛像,虽经破坏仍难掩色彩璀璨的壁画,还有窟外漫天黄沙、落日残阳和博格达峰顶的雪山,给孩子们留下无限遐想空间。

柏孜克里克在维吾尔语中的意思是“艺术馆”。大约1500年前,麴文泰的先祖们统治高昌时,当地僧侣开始沿木头沟两侧峭壁开凿洞窟,经过长年累月的修建终成规模,其中就包括一度作为高昌王家寺院的宁戎寺,即柏孜克里克。

那也是汉传佛教最繁荣的时期,丝绸之路北道上的龟兹石窟群,河西走廊西端的敦煌石窟、中部的凉州石窟,以及远在中原的大同和龙门石窟,大约都在同一时期开凿和发展。如果在地图上把它们连接起来,会发现那正是佛教传入中国的路线图。

1984年4月,考古工作者在柏孜克里克发现《杨公重修寺院碑》。杨公即大唐最后一任北庭大都护杨袭古,碑文记载他在经营西域的最后几年里,重修宁戎寺院,建冬厨一所、厅院四处,栽种葡萄树等事迹。时光维度再次回转。

“安史之乱”后,安西、北庭都护府的精锐兵力奉调入关平叛,唐与吐蕃在西域的力量对比发生逆转,处于全面劣势,杨袭古与一众留守将领苦苦支撑。公元790年,他以两千兵力迎击数万吐蕃大军,战于西州,终因众寡悬殊而失败,随后被吐蕃人诱杀,北庭与长安的联系从此断绝。

之后柏孜克里克不复昔日盛况。13世纪初,蒙古帝国开启向西征服世界的战争,草原铁骑沿丝绸之路狂飙突进,席卷中亚、西亚、中东和欧洲。当时管辖这片土地的是高昌回鹘王国,回鹘人自知无法与蒙古抗衡,于是选择主动归附,并在不久后将王室迁往甘肃永昌。相比武力征服,蒙古人这期间奉行较为宽容的宗教政策,包括柏孜克里克在内的佛教文化并没有遭受过多的破坏。但王室东迁后,昔日王家寺院的地位一落千丈,颓势已经不可避免。

在蒙古扩张过程中,受到佛教、道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等宗教影响,不同的宗教都曾尝试赢得蒙古人的皈依——雄踞东亚的元帝国选择了佛教和道教,而包括由成吉思汗长子术赤、二子察合台、四子托雷后人分别建立的术赤汗国、察合台汗国和伊利汗国在内,中亚至中东的汗国大都皈依了伊斯兰教。这也为后来的伊斯兰东扩埋下伏笔。

由此带来的影响复杂而悠远,大约150年后,政治与宗教的博弈,使柏孜克里克在最短时间内陷入沉寂,近千年的文化积淀,几乎在瞬间凋零。

拜合提亚热还记得少年时听老人们说过,佛像和野兽的眼睛必须挖掉,否则它们会在夜间复活进入村庄,制造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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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头沟内的佛寺遗迹  摄影 张佳

佛光余烬

“切割拆取壁画的工作,连续不断地进行了两个多月……切割下来的壁画,足足装满一百多箱……用骆驼、牛、驴运输,经过近3000里的路程(运到印度)。”这是20世纪初,英国人奥雷尔·斯坦因在《西域探险记》一书中,关于在柏孜克里克的“考古”记录。

晚一步的德国人冯·勒柯克来到时,柏孜克里克还有寺庙,当他进入其中一间,无意中破坏掉一处沙堆,即时打开尘封许久的艺术宝库,“刹那间,好像变戏法一般,我看到左右两旁墙上显现出使用各种染料绘制的色彩鲜明的壁画。画面是如此光彩夺目,似乎艺术家们方才着笔。”

为了把这些壁画运往柏林,冯·勒柯克先是用刀子划开壁画边缘,再从旁边凿出深洞,最后用狐尾锯锯下整块壁画,经过数月努力,几乎将全套壁画都凿了下来——他在《中亚发掘记:新疆的地下文化宝藏》一书中完整记录下整个过程。

如今,佛窟内遍布的凿痕和残缺的佛像,大都是那个年代留下的。而被掠走的宝藏,散落在德国、英国、法国、瑞典、俄罗斯、日本等13个国家的博物馆。

柏孜克里克31号窟内,汇聚着高昌回鹘时期的佛教艺术,顶壁是千佛,每个佛头周围残留着金箔,窟门正上方留有一处方孔。在它繁盛的时候,每天清晨太阳升起,阳光透过方孔洒进洞窟,与金箔相辉映,窟内佛光普照,此时僧众开始一天的早课,山谷里梵音阵阵,香烟袅袅,使者、商贾和不同派别的教徒就在这一派祥和的图景里往来奔波。

这片佛窟,曾为那么多被迫害、被遗弃的文化提供过包容和护佑,却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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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中,火焰山褪去赤焰,化作一片温柔的赭红。  IC Photo 图

傍晚,拜合提亚热原路返回送我去高铁站。暮色中,火焰山褪去赤焰,化作一片温柔的赭红,吐鲁番此刻又恢复了它西域的身份,诗人的豪情、交河的剑痕、高昌的诺言、柏孜克里克的泪痕,在文明交汇的熔炉中淬炼成独特的纹路。

虽然因为我的参观拖沓,旅行比预计时间超出两个多小时,但拜合提亚热并没有多收钱,还像见面时那样潇洒,挥手与我道别。

在车站前的小饭馆里,我独自点了当地有名的白酒。一千多年前,在交河城内不知名的酒肆里,满身风尘的岑嘉州是不是像眼前一样,独酌一杯美酒,然后挥毫写下那些雄浑壮丽的边塞诗。恍惚之间,我又回到交河,风沙依旧在故城的巷道间穿梭,将戍卒的叹息、商贾的吆喝、僧侣的吟唱,编织成一张无形的经幡,日夜不停地诉说着往事。千百年来,面对人世沧桑,这片沙漠绿洲将自己拆解成无数文明的基因,经历重重轮回,如今正重新醒来。

我在进站时遇到一个外国旅行团,其中一位新加坡姑娘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语。她说,他们团里的游客来自东南亚、韩国和欧洲,都是交河、高昌故城迷,此番专程前来一睹风采。说罢登上旅游大巴,汽车发动朝着灯火辉煌的吐鲁番驶去。

张佳

责编 杨嘉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