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羲之诸多传世书迹中,《兰亭集序》因本身具有很高文学水准,且字数最多,被认为最能全面反映王书神韵之作。又因其原作消失,为后人提供了无限想象空间,有关其临本、摹本、刻本不断涌现,洋洋大观而自成体系。围绕各类版本的各类传闻、考证、争辩至今未绝。
北宋以降,传为欧阳询所摹的“定武兰亭”被诸多论者推崇为正宗。其原石两度消失,但各类拓本及周边产品却日益丰富、络绎不绝、枝分叶散,成为“兰亭集序”——这场跨越一千六百余年的文化叙事,一条最为重要的线索。
这段风流到了极致的往事,还将继续演绎,且永不落幕。
上回为您讲到,传为欧阳询所摹的“定武兰亭刻石”,在北宋庆历年间(1041—1049年)重被发现,藏于定州州衙府库。
到了熙宁年间(1068—1077年),定州知州薛向及其子薛绍彭监守自盗,将原石藏于家中,而将翻刻的“五字未损”刻石留在府库,后被送入汴京,入藏内府。
等到艺术家皇帝宋徽宗赵佶上台后,对于兰亭刻石自然特别关注。他的宠臣,同样热爱艺术的蔡京在临写墨迹本时,对比内府所藏“定武兰亭刻石”,发现不太对劲。于是怂恿徽宗下诏索取原刻,薛氏后人不敢隐瞒,只有献上原石。由此,定武刻石入徽宗御府,置于宣和殿。
对于上述这段剧情,宋人也有其他说法,有人认为薛氏翻刻了一本,也有人认为翻刻了两本、甚至三本;其次,也有人认为“五字未损”本为原本,如此后的赵孟頫在“兰亭十三跋”中就持此观点。
靖康之变,东京失守,宋室南渡。
留守东京的大将宗泽做了一份与郭子仪同样的工作,将定武刻石由开封送往扬州,献给驻跸该地的宋高宗赵构。
建炎三年(公元1129 年),金兵进逼扬州,高宗仓皇逃离,这块刻石从此再度消失。
正因原石消失,由宋入元后的赵孟頫,在《兰亭十三跋》中感慨道:“兰亭帖自定武石刻既亡,在人间者有数。有日减,无日增,故博古之士以为至宝。”
尽管如此,南宋自宋高宗始,就极力推崇定武兰亭。
宋高宗为宋徽宗第九子,他出生后三个月,被徽宗赐名“构”,并授定武军节度使、检校太尉,封蜀国公。
自幼年起,高宗便对“定武”有着深刻的印象。在其“定武情节”影响下,南宋文人以欧阳询摹定武兰亭刻本为正宗,皇室宗亲、王公大臣不断加入对“定武兰亭”的搜集和研究。
赵孟頫在第二跋中提到:“兰亭帖当宋未度南时,士大夫人人有之。石刻既亡,江左好事者,往往家刻一石,无虑数十百本,而真赝始难别矣。”
这一说法并非夸张,如前文所述,在桑世昌《兰亭考》、俞松《兰亭续考》、陶宗仪《南村辍耕录》等文献记载中,藏有百本以上的不乏其人。到了南宋末宋理宗(1224—1264年在位)时期,内府所载兰亭版本名目,有一百一十七种。
权相贾似道不仅藏有《王羲之快雪时晴帖》,且藏各类版本的兰亭帖就达八百余种;
理宗朝宰相游似,也是一位隐形的收藏家。游似,字景仁,四川南充人,藏有王羲之兰亭序拓本百种。这些藏品长期未进入学者视野,直到明末清初之际,才见诸文献记载,被研究者称为“游相兰亭”。
这些大量的兰亭藏品中,定武兰亭当然最为世人推崇。
宋理宗时期的学者、诗人、藏书家王柏(1197—1274年),曾写过一首《题定武兰亭副本》的七言诗,描绘了当时真伪莫辨的疯狂乱象:
“维扬苍茫驾南辕,百年文物不堪补。纷纷好事竞新模,倾欹丑俗亡遗矩。”(全诗见文后)
2 存世的定武兰亭谱系
如今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有“游相兰亭”八种,分别为宣城本、勾氏本、卢陵本、春草堂本、开皇本、王文惠公本、薛绍彭重摹唐搨硬黄本和王沇本。
其中《宋拓王沇本兰亭序》(文物号:新00109266),是典型的定武系兰亭拓本。
宋拓王沇本兰亭序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据该帖后游似题跋,源自庆元年间(1195-1200年)临江王沇的重刻本,是南宋重刻定武本的代表之作。因初拓精良且保存游似、翁方纲等名家题跋,成为研究定武兰亭谱系流变与传承的重要实物。
除游相兰亭的“王沇本”外,如今存世的定武系宋拓本还有“落水本”、“荣芑本”等诸多版本。
“落水本”兰亭,是定武系中颇负盛名的一本,且也与赵孟頫关系密切。
赵孟頫的朋友周密,在《齐东野语》记载称,赵孟頫的族兄赵孟坚得到一本定武拓本,高兴得不得了。带着这本兰亭序泛舟夜游,就像苏轼在《后赤壁赋》那样风流不羁。
不过他运气不好,风作舟覆,所幸并无生命危险。被人找到后,发现落水后的赵孟坚浑身湿透,但手持兰亭拓本,甚是得意:“《兰亭》在此,余不足介意也”,后来他在卷首题:“性命可轻,至宝是保”。
赵孟頫、柯九思、陶宗仪都曾谈到此本,到了清代,“落水兰亭”经孙承泽、高士奇、王鸿绪、蒋质甫递藏,乾隆年间入内府,乾隆年间命人双钩摹刻上石。北京故宫博物院藏以下《清拓清内府摹刻赵子固落水兰亭卷》,为墨纸,纵29厘米,横677.5厘米。
清拓清内府摹刻赵子固落水兰亭卷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该卷外签书“御刻落水兰亭”,帖中依次刻乾隆御书引首“山阴真面”四大字及行书诗题,王铎隶书签“墨林至宝”,五字未损本定武《兰亭》,后附赵孟坚、赵孟頫、孙承泽等跋文。
“荣芑本”为五字未损本,由活动于南宋孝宗淳熙年间(公元1174—1189年)的鉴藏家荣芑所鉴藏,不过他认为并非欧阳询所摹,而是出自王羲之后裔智永和尚。桑世昌的《兰亭考》中,曾引用其跋文观点:“定武《兰亭叙》,凡三本,其一李学究本,传为陈僧法极字智永所模”。
如今,北京故宫博物院还藏有多件宋拓定武本兰亭,如这卷《宋拓定武本兰亭》(文物号:新00045442),此本被著录于孙承泽《庚子销夏记》、朱彝尊《金石文字跋尾》李光暎的《观妙斋藏金石考略》等书有著录。麻纸剪裱装册,共7开,每开纵35厘米,横10厘米。
宋拓定武本兰亭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文物号:新00045442)
又如以下这卷《宋拓定武兰亭序》(文物号:新00135367),外有木盒,木面楷书题签“宋拓九字损本”,九字(亭、列、幽、盛、游、古、不、群、殊)及五字俱损。
在赵孟頫的时代之后,明、清两代,关于兰亭刻本更是推陈出新、名目繁多,构成了更为洋洋大观的兰亭碑学体系。明代以后出现的定武系本,主要有“国学本”、“东阳本”、“玉枕本“等。
所谓“国学本”,据传在明初由徐达在“天师庵”发现,后送至国子监。具体镌刻时间未详,或为明代石刻拓本;
到了明宣德四年(1492年),东阳人何士英任两淮都转盐运使,时扬州石塔寺僧淘井,发现了一块兰亭刻石,被何士英重金收入,因其风格接近定武,故被认为是定武原石再现。这一版本称作“何氏东阳本”;
此外,还出现了传为欧阳询临蝇头小行楷,可能为“定武本”的前身,又名”玉枕本“或“袖珍本”;
由明入清之后,乾隆还完成了一项重大的兰亭工程,在圆明园留下了“兰亭八柱”,这项“兰亭文化工程”配合了更为宏大的“四库全书编修工程”,对清朝完成“大一统”蓝图,掌握了文化上的话语权。
有关“东阳兰亭”和“兰亭八柱”,且待后文再为您详叙。
如赵孟頫所言:“古今言书者以右军为最善,评右军之书者以禊帖为最善,真迹既亡,其刻石者以定武为最善。”既然定武为最善,那么在上述这诸多“定武系”版本中,有哪些是最为重要、也被认为最为接近原石风貌的版本呢?
当然,其中最为重要的包括赵孟頫在元至大三年(1310年)乘舟北上所携五字已损的《独孤长老藏本》,以及同舟有吴森所带的《王晓藏本》。
有关详情,且待下回再为您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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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
南宋诗人王柏《题定武兰亭副本》
玉华末命昭陵士,兰亭神迹埋千古。
率更搨本入时珉,盐帝归装投定武。
薛家翻刻愚贵游,旧石宣和龛御府。
胡尘横空飞渡河,中原荆棘穴豺虎。
维扬苍茫驾南辕,百年文物不堪补。
纷纷好事竞新模,倾欹丑俗亡遗矩。
如今薛本亦罕见,仿佛典刑犹媚妩。
清欢盛会何足传,右军它帖以千数。
托言此笔不可再,慨然陈迹兴怀语。
今昔相视无已时,手掩尘编对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