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郑志刚：理解DOGE主导的美国政府改革

一段时期以来，美国政府效率部（DOGE）主导的美国政府改革持续成为大家热烈讨论的话题。对于美国政府改革，一些人认为这是腐朽堕落的美国自我救赎的“最后机会”，一些人则批评身为“企业家”的特朗普和马斯克在用治理企业的逻辑来进行政府改革，还有一些人在DOGE对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NSF）和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CDC）等机构实施了大规模的经费削减和裁员后批评马斯克是“反科学”的，“未来可能会给世界带来灾难”。最近，在《纽约时报》的一篇评论针对特朗普对于俄乌战争出格的言行，甚至说出“我们所熟知的那个美国将不复存在”的看法。 

 那么，我们应该怎样理解DOGE主导的美国政府改革呢？ 

马斯克削减科学经费引起了巨大争议

  马斯克削减科学经费引起了巨大争议 

 第一，特朗普之所以在美国启动政府改革是由于美国联邦政府像很多国家的政府一样得了“大政府病”。 

 很多读者也许了解“大企业病”的概念，但对于“大政府病”的概念并不熟悉（参见郑志刚，“波音的大企业病”，FT中文，2025年1月18日；郑志刚，“美国的企业改革”，FT中文，2024年12月9日）。其实，作为和企业类似的组织，每隔一段时间，政府就会出现赤字居高不下，机构冗员众多，人浮于事，效率低下等“病症”，此时的政府会像企业一样“生病”。只不过我们把企业得到病称为“大企业病”，而政府得的病则可以称为“大政府病”。其发病机理具有一定的类似性，那就是组织运行过程中利益平衡面面俱到出现的官僚主义和形式主义。应该说古今中外的政府都会出现这种病，就像人类时不时会得感冒一样，只不过有些政府长期暗箱操作，大政府病症状明显，而有些政府由于受到在野党、议院和媒体方方面面的监督，症状相对不是那么明显。 

 不管病轻还是病重，既然生病，那就需要求医问药，而不是讳疾忌医。因此，特朗普在美国启动政府改革只是回应美国民众对诸多政治正确导致形式主义的反感的诉求，使美国再次伟大。强大的纠错能力其实在很多人看来恰恰是美国伟大的地方。因而一些人认为这是腐朽堕落的美国自我救赎的“最后机会”纯属无稽之谈。 

 第二，DOGE带着明确的使命以顾问咨询方式希望短期内完成使命后解散项目组的方式推进美国政府改革。 

 既然美国联邦政府得了 “大政府病”，那就需要接受治疗，在较短的时间内尽快恢复肌体的健康。那么美国是以什么方式实施治疗方案呢？概括而言，那就是采用项目组的组织方式。这个项目组就是英文缩写为DOGE的美国政府效率部。概括而言，它有以下几个特点（参见郑志刚，“美国政府效率部的效率”，FT中文，2025年2月11日）。其一，任务明确；其二，临聘人员组成；其三，任务完成后自动解散。由于是为联邦政府瘦身动手术，涉及需要国会审批的机构人员编制预算调整，因此DOGE这个项目组是以顾问咨询方式来推进工作。还有一个与普通项目组的不同之处是，为了宣示项目组破釜沉舟的决心，马斯克选择了一批不计利益得失（零薪酬）的理想主义者带着改变美国政府现状的强烈远景积极投身到美国政府改革事业的洪流中。当然，这样做的客观好处是避免陷入不必要的利益纠葛，始终保持中性和客观。 

 由于是以项目组的组织方式实施改革，在加上咨询的工作方式和依靠理想主义的激励方式，其实包括我在内的很多学者是很看好这次由DOGE推动的美国政府改革的。 

 这里提到临时性质的项目组也许会缓减很多人对特朗普和马斯克作为成功的企业家以治理企业的方式来推进美国政府改革的担忧。其实既然是得了病，需要求医问药，那就需要在非常时期以非常手段。因而并不像政府平时的运行那样四平八稳，照顾到方方面面。因而有人批评特朗普和马斯克在用企业的逻辑治理政府至少在推动政府改革这件事上有失公允。那是在治病救人啊，得十万火急。 

 第三，不应太夸大AI在DOGE推进美国政府改革中的作用，美国政府改革很大程度是一项制度创新，科技创新只是加速了这一进程。 

 一些自媒体注意到DOGE不是通过聘请外部独立的会计事务所查账，而是通过AI查账，于是认为AI成为推动美国政府改革的重要力量。其实美国政府改革很大程度是一项制度创新。它需要的是通过瘦身让美国政府重新恢复健康的肌体。启动这项制度创新是源于特朗普在竞选时向支持他的选民做出的一项承诺；启动这项制度创新同样源于身患“大政府病”的美国政府需要壮士断腕的勇气启动瘦身手术。这些原本与AI这一技术创新没有必然关系。只不过AI带来的高效便捷提高了DOGE的工作效率，客观上加快了美国政府改革的进程。但与制度创新相比，科技创新永远是第二位的。这一点我与2024年诺奖得主Acemoglu的观点完全一致（参见郑志刚，“从新晋诺奖得主的贡献看制度创新的重要性”，FT中文，2024年10月16日）。 

 第四，像人类社会所有的改革那样，DOGE主导的美国政府改革也会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改革不仅会重新分配蛋糕，而且还会动不该动的奶酪，反对抱怨之声此起彼伏可想而知。这对于言论自由的美国，民众以自己的方式发泄内心的不满太正常不过了，乃至于一些人发出“我们所熟知的那个美国将不复存在”的感慨。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感慨还不是简单的街谈巷议，而是冠冕堂皇地发表在大名鼎鼎的《纽约时报》上。 

 好在DOGE在启动之初就承诺所有信息充分公开透明，把一切都放在桌面上阳光下，谁是谁非时间长了自然就一目了然。相信在DOGE曝光国际开发署在内的不明资金去向和可有可无的工作任务后，很多人认为从它那里切下瘦身手术的第一刀还是有合理性的。 

 另外，面对一时间群情激奋的反对浪潮，我相信DOGE在推进美国政府改革的策略会根据需要做出必要的灵活调整。我理解，最近白宫任命一位以协调沟通见长的资深官员作为DOGE的代理主管也许就是这种灵活性的一部分。 

 两个与美国政府改革相关但关系不太紧密的问题。 

 其一，为什么看上去这些遭到拆撤的机构挥霍的预算动辄几千亿美金，但为什么没有像我们所熟悉的场景那样出现权钱交易贪污腐败的巨贪和蠹虫？我理解，这些部门的支出是通过特定法定流程，甚至美国国会审查批准的，是在特定执政理念和特殊时代背景下完成的法案或准法案，在执行过程中程序是透明的。正是由于它留有痕迹，所以DOGE可以凭借这些发现这些问题。因此会出现看起来今天很多不可思议的支出，但执行支出的人会小心谨慎不敢越距。这要归功于美国是一个成熟的法制社会。 

 这一点反过来间接证明，美国政府只是得了临时性的“大政府病”，及时治疗就好，远没有一些人想象的那样不堪。经过特朗普的政府改革，也许并非“我们所熟知的那个美国将不复存在”，而是“让美国回到原来的样子”，甚至不能排除像特朗普竞选中承诺的那样 “使美国再次伟大”的可能性。 

 其二，试图使美国再次伟大的特朗普为什么会在乌克兰问题上会采取那样让很多人失望的立场？其实，美国乌克兰政策的调整是特朗普推动美国政府改革的逻辑延续，具有一致性和一惯性。就我对特朗普乌克兰政策有限的理解，特朗普只是不愿再让美国做冤大头和出头鸟，本来与美国八杆子打不着，结果美国又出钱又出力，欧洲却躲在后面搭便车不说，还不断说风凉话批评美国做得不够。我理解特朗普在乌克兰问题上目前采取的立场和他提出的美国优先是一贯和一致的。只不过大多数人，包括欧洲，乌克兰，甚至我们很多国人习惯美国去当这个出头鸟和冤大头，他突然不当了，我们觉得很不习惯。至少从目前看，特朗普的做法迫使欧洲改变搭便车的想法，设身处地去思考如何解决问题，可能反而有助于乌克兰问题的最终解决。否则俄乌会长期对抗，长期相持其实对当事人都没有好处，除了少数看热闹的人，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