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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坊 | 王威:白色鸟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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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威,山东省作协签约作家。作品见诸《北京文学》《钟山》《上海文学》等期刊,获山东省第五届泰山文艺奖(文学创作奖)等多种奖项;有作品入选山东省“十四五”重点文艺创作项目。现居潍坊。




白色鸟群


王    


 一 


吃早饭的时候,艾米听到有人按门铃,她没理会。她吃的燕麦粥和溏心蛋,她总是能把溏心煎得恰到好处。门铃还在不停响。

  艾米搬到十笏园街区郭宅巷的这半年,吃早饭几乎没安顿过。屋里仿佛被人安了监控,只要她开始吃早饭,就有人按门铃。最初她以为是快递,就在屋子里喊,放门口就行。可门铃声不停,她去开门,门口却一个人也没有。慢慢地,艾米也就不理会了。
  可今早的门铃一直响,艾米只好放下碗筷朝门口走去。没等到门口,她就尖叫一声,被水盆绊倒了。
  门铃声停了。世界安静下来。
  艾米躺在水唧唧的地板上,盯着天花板,忽然笑起来。虽然身上的新连衣裙湿透了,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很难受,可她还是很想笑。她想起了小时候。
  乐道里有个水塘,艾米小的时候,每到冬天,水塘结冰,她就独自跑去打出溜滑。有时一玩就是一天。玩累了,躺在冰上,盯着灰蒙蒙的天空,她幻想自己正在离家出走,独自流浪,永远也不用见父母了,这么想着她就躺在冰上笑。长大以后,她都快忘记这种感觉了,想不到,今天又体验了一把。笑着笑着,艾米脸上的笑容慢慢稀释了。
  从艾米躺在地上的角度看,墙上的旧钟表是倾斜的,倾斜的旧钟表显示现在是七点一刻。她跟德村大酒店后勤部的大个女经理订的八点半签合同,再不起来就迟到了。
  艾米水淋淋地起身,重新进了卫生间。她租赁的这个房子虽然小,可是五脏俱全,特别适合女孩子一个人住。
  艾米的衣服不多,洗漱完毕,她从衣橱里很快又选了件碎花连衣裙。这件裙子还是她大学毕业,回潍坊的这家美术培训学校面试时穿的。转眼十年过去了。
  艾米在穿衣镜前照来照去。镜中的艾米还是跟上高中时一样,又矮又瘦,面皮黑红,眼神躲躲闪闪。她感觉下一秒钟,父母会在她身后抱在一起,大打出手。她不由回身看了看,后面是餐桌,餐桌上有她没有吃完的溏心蛋和燕麦粥。
  出门的时候,住隔壁的房东崔奶奶正站在自家门口,手罩在额前仰脸看天,艾米也跟着仰脸看了看天。
  崔奶奶的老伴去世得早,唯一的女儿去澳洲留学后,在那里定了居,极少回来。崔奶奶看到艾米,用手指着天空神秘地说,刚过去一群白鸟,你看到没?艾米说没有。崔奶奶说,可惜了,可惜了。转身回了屋子。
  艾米跟大个经理顺利地签完了合同。虽然合同的条款有些苛刻,她要为酒店三百二十一个房间画三百二十一幅油画,这些油画的主题必须是形态不同的风筝,不能重复。艾米眼睛没眨就在合同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大个经理把盖好章的合同递给她,指了指她的左胳膊肘说,艾米老师,你的胳膊划破了哦。大个经理是个温柔的女人,说话末尾喜欢带“哦”,听起来婉转和善。艾米抬起胳膊看了看,胳膊肘上的皮蹭破了,有血珠半凝固在上面。大概是早上滑倒时碰伤的,艾米忽然想跟人说说早上门铃响的事情。
  大个经理很耐心地听完,说,把门铃的电线剪断,在门口安上摄像头……很多办法都能解决这个问题哦。
  艾米摇摇头说,你说的这些办法我都想过,可是我不想去用。今早被绊倒躺在地上时,我忽然对门铃声有了期待。
  大个经理开始收拾办公桌上凌乱的文件,她对艾米弯弯曲曲的心思不感兴趣。她边收拾边说,艾米老师,我不太理解你们这些画家的心理哦。你要记得按时交画,耽误一天有一天的滞纳金等着哦。
  艾米没有回话,她起身拿起合同告辞了。
  今天十笏园街区有惠民演出。关帝庙对面的露天戏台上,每周都会推出三两场这样的演出。艾米路过那里的时候,有个满头珠翠的女人,正在台上雍容华贵地唱《贵妃醉酒》,台下或坐或站聚集了很多人。艾米对听戏兴趣不大,可还是停脚站了会儿。她看到前面有个十多岁穿黄色小裙子的女孩,正在模仿戏台上的“贵妃”表演,一招一式有模有样。
  艾米专心致志地看起女孩的表演。女孩回眸的瞬间,眼神在艾米身上落了一下,虽然只是蜻蜓点水,可艾米还是心里一颤,因为她看到,女孩的眼睛里闪烁着锋利的光芒,像刀锋。这不应是孩子的眼神,也不应是“贵妃”的眼神。可女孩身段柔弱,从背影丝毫看不出异样。
  时间不长,有个中年女人过来,从后面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女孩停止表演,回头看了一眼女人,立刻变回普通女孩,跟在女人身后朝外走去。路过艾米身边,女孩默默挤了过去。
  艾米也跟着出去了,身后的人群为戏台上的表演爆发出掌声。艾米打开导航,搜寻十笏园街区的风筝店,她打算进这些店铺看看。虽然从小看着风筝长大的,可是真让她把它们落到纸上,她还是需要搜集资料。
  导航上显示,十笏园这片区域有二十六家风筝铺子。她按照导航的指引,从牌坊街开始,由近及远,一家家看。可看了没几个铺子,她就心生厌倦。那些店里的风筝,几乎大同小异,差不多都是批量生产的燕子、蝴蝶或者章鱼、火箭等等。
  天气预报说今天气温39℃,艾米身上的衣服差不多被汗水浸透了。她决定先回家洗个澡吃点东西。往郭宅巷拐的时候,有两个男孩子从胡同里冲出来,差点把她撞倒。
  进了胡同,走了没多远,艾米看到在戏台下表演《贵妃醉酒》的黄裙子女孩,正在撕每家每户门上过年贴的门神。郭宅巷的居民,还是依照老潍县的习俗,过春节贴门神。如今,这些淡红色或者米黄色的门神,都被女孩撕下来变成了一地碎纸屑,远远看去,狭窄的胡同里,显出一派荒凉之气。
  艾米抿嘴笑了,这是她小时候经常玩的把戏。只要头天父母又在家里打得鸡飞狗跳,第二天放学路上,她肯定要做点坏事。做得最多的就是揭人家大门上的春联,为此,她没少挨父亲的打。打得越凶,她春联揭得越激烈。最多的那次,还没到元宵节,她一天就揭了乐道里三条街的春联。
  那天,父亲把找上门的乡邻客客气气地送走,回身关上门,从腰间抽出了皮带。艾米没有害怕,她沉默地看着父亲手中的皮带。那是父亲抽她最狠的一次,以至于抽到最后,母亲也不得不为她出头,挡在她前面,说,再打她就死了。艾米没有求饶,抱着头蜷缩在墙角,心里充斥着痛快的恨意。想不到,多年以后,在这条狭窄的胡同里,她遇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女孩抬头朝她笑,灿烂的笑容洋溢在她脏兮兮的小脸蛋上,说不出的滑稽。边笑她边把食指放在嘴边,朝艾米做出“嘘”的动作,回身继续撕门神。她的手法熟稔利落,一看就是老手。艾米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走上前问,你叫什么?
  女孩回头看艾米,藏在刘海下的眼睛,显现出警惕锐利的光芒。艾米抬手想把刘海给她抿到耳后,没想到,刚伸出手,就被女孩用手里的东西刺疼了。艾米尖叫一声缩回了手。女孩手里攥着一把粉色的尖头圆规,看到艾米狼狈的样子,她得意地比划了个手势,朝胡同外一溜烟跑了。
  艾米认识女孩比划的手势,那是哑语中骂人的话。难道女孩不会说话?
  艾米和崔奶奶门上贴的门神,也未能幸免,在地上碎成了渣渣。艾米回去的时候,崔奶奶正用笤帚扫这些碎渣,她边扫边唠叨,这孩子每年都来捣乱。昨天我们还说起她,今年没来揭门神,是不是长大懂事了。看来,什么事都不经念叨。
  崔奶奶把纸屑扫成一堆,进屋拿簸箕去了。
  艾米想起早上的门铃声,会不会也是女孩来捣的乱?很快她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二 

  艾米每天除了去学校上课,就是按照导航的提示,在十笏园街区寻找各家风筝铺子。她再也没有见到那个黄裙子女孩,慢慢地,这个身影在她脑海里淡了下去。
  艾米对早上的门铃分辨出了规律,一般是响三声,铃声时短时长。这天早晨,她吃过早饭出门,看到崔奶奶站在门口。她试探道,崔奶奶,我这个门铃是不是线路接触不良?崔奶奶疑惑地说,不响了吗?艾米知道跟她解释清楚是件大工程,她不想费劲,于是说,不是,我就是问问。
  艾米今天要去找一个叫冯家英的人。冯家英原先也住郭宅巷,前几年从这里搬去了幸福家园小区,连同祖上留下的“蓝天”风筝铺子也一并搬去了。这些都是她昨晚听崔奶奶说的。
  昨晚,崔奶奶在门口乘凉,听到艾米提风筝,起了兴致,说了许多潍坊风筝过去的故事。民国时,风筝崔家和风筝冯家就名声在外了,潍县天上的风筝,我们两家各占一半。崔家风筝扎的是鸟,冯家风筝扎的是龙头蜈蚣。那时,每年春,县里都要办风筝斗法大会,赢家不是崔家就是冯家。赢的一方主持接下来的祛病纳福大典,亲手把斗赢的头名风筝第一个放上天……最后,天上全是飘荡的风筝,遮天蔽日的。底下百姓眼巴巴地望着,在心里祈福,盼着这小小的风筝越飞越远,把苦难带走,让自家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崔奶奶叹了口气,说,那时,老潍县人常说,只要抬头看到天上有“龙”和“鸟”在飞,就觉得心里踏实,日子还能熬下去。现在日子越过越好,风筝的花样也越来越多,放风筝也就没那么多讲究了。只不过崔家风筝传到我跟我哥这代,风筝出了国。崔奶奶说完勉强笑了笑。
  艾米没有听懂崔奶奶最后的话,什么是出了国?
  崔奶奶起身说,你跟我来。
  崔奶奶回了屋子。艾米迟疑一下,也跟着进去了。崔奶奶的屋子,跟她住的房间布局差不多,也是间五十多平的开间。崔奶奶从五斗橱上拿起一摞老式影集,这些都是我女儿每个月给我寄来的。
  艾米翻开最上面的一本影集。第一张照片,是个长头发女孩在草地上放风筝,落日的余晖打在女孩和她牵引的鸽子风筝上,金灿灿的。这是她刚去澳洲留学时拍的,那时还是长头发,崔奶奶站在旁边,用干枯的食指指着照片说。
  慢慢地,后面的照片中,女孩的头发变短了,染色了,变成了卷发,身边多了孩子,孩子的个子在眼见地增高……有时她在放风筝,有时是在做风筝,这些风筝多数是鸽子,偶尔也有燕子、有老鹰……
  崔奶奶说,没事的时候呀,我就抬头看天上的鸟儿,说不定有她放过来的风筝呢。
  艾米合上影集,握了握崔奶奶干瘦的手。崔奶奶放好影集,说,其实冯家英不想去幸福家园,当时他买幸福家园的房子,是想留给他的独子结婚用的。哪承想,他那个不孝儿子要留在北京搞什么音乐,不肯回来,他一气之下自己带着风筝铺子搬上去了。艾米胡乱点了点头,她的脑子里全是那个在异国他乡放风筝的长头发女孩。
  睡前,艾米在网上搜了一下,发现现年六十八岁的冯家英,居然是潍坊风筝扎制项目的国家级传承人。她一下来了兴致。于是,一大早,艾米就用导航查询了去幸福家园的路线。
  刚出巷子,在牌坊街的冷饮店门口,艾米居然看到了那个女孩。她今天还是穿着那件黄裙子,正在跟一个女人拉扯。女人试图拽她走,她极力挣扎,想摆脱女人的控制。艾米心跳得砰砰响,难道是人贩子?
  看到忽然挡在自己跟前的艾米,女人愣怔了下。女孩趁机从她手里挣脱出来,躲在了艾米身后。女人上下打量艾米,诧异地说,艾老师,你认识赵了了?看到艾米满脸疑惑,女人热情地说出一个名字,说那是她儿子,现在正在艾老师的班上学画画呢,你可不知道,艾老师,他可崇拜你了,他说长大以后要跟你一样当大画家。
  艾米也隐约认出了女人,她的儿子每周末都来自己班里上课。艾米放下心来,她指着女孩对女人说,你女儿?女人狠劲“呸”了一声,说,伤了天理才会有这种女儿呢,我跟她二姑是街坊,这死妮子一大早不帮赵二姑出摊卖水果,跑出来了,赵二姑正在家气得骂街呢。
  女人说着,还想上前抓赵了了。赵了了撒腿就跑。女人看着她的背影狠狠地说,赵二姑这是捡了个害人精,当初还不如一个人过自在!
  艾米愣怔一下,心想,女孩是捡来的?看到艾米不搭话,女人满脸堆笑说,艾老师,我走了啊,还得去买菜呢。艾米说,赵了了怎么办?女人凑上前,小声警告她说,你可千万别让她沾上啊!这是个害人精!她在外面野够就回家了。说完,扭身走了。
  太阳越升越高,街上的人多起来。艾米正后悔没有带遮阳伞,转头看到赵了了站在槐树下朝她笑。艾米朝她招了招手,她笑着跑了过来。
  艾米朝她打了个“你好”的手势。
  赵了了捂住嘴巴笑说,我又不是哑巴。
  艾米脸腾的红了。为了掩饰尴尬,她指着身后的冷饮店说,我请你吃冷饮怎么样?你想吃什么?
  赵了了毫不客气地拽着艾米朝冷饮店走去,像是相熟已久的老朋友。
  艾米请赵了了在冷饮店吃了价格不菲的雪糕。吃完雪糕,应艾米之邀,赵了了很痛快地在冷饮店的桌旁表演了一段《贵妃醉酒》。艾米从赵了了眼神中,没有发现那天的凌厉之光,她觉得也许那天是自己一时恍惚了。
  艾米问赵了了为什么一早跑出来,赵了了脆生生地说,我不爱在家!艾米又问她上几年级了,暑假作业完成得怎样。赵了了不高兴了,小声嘟囔,上三年级,暑假作业?谁知道扔哪儿去了。说完,生怕艾米再问,她接着说,你要去哪里?我陪你去。艾米说,谢谢,我要去幸福家园找个人。赵了了说,谢什么谢,我一个人待着也是无聊。艾米想起躺在乐道里池塘冰上的小女孩。
  赵了了和艾米一起,在导航的带领下,七拐八拐,步行一个多小时,最后终于到达幸福家园小区门口。艾米看到赵了了脏兮兮的脸蛋在汗水的冲洗下,变得崭新崭新的,自己像领着一个新小孩。她说,赵了了,你长得很好看嘛。想不到赵了了居然扭捏起来,片刻,她指着小区说,我知道这里,二姑带我来看过病。
  艾米说,这个小区还有医生?
  不是医生,是神婆。赵了了神秘地说,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呢。那一阵二姑非得说我中邪了,拖着我来找她看。其实我没中邪,我成心要吓死她。她每次打我,我就半夜起来,披着床单满屋子转悠,不管她怎么叫我,我都装听不见,可把她吓惨了。她现在只对我罚站,轻易不敢打我了。赵了了一脸阴谋得逞的样子。
  神婆怎么说?艾米好奇地问。
  神婆给我搭完脉,对我二姑说,“你就是她身上的邪祟,你们俩犯冲。”赵了了把手搭在艾米手腕上,学着神婆的口吻,笑得前俯后仰。艾米没笑。
  艾米在保安室打听到,“蓝天”在30号楼二单元101室。她带着赵了了在小区里挨栋楼寻,时间不长,找到了30号楼二单元。那是栋五层高的洋房,棕色和白色相间的外墙,已经变陈旧了。
  赵了了仰脸看了半天,问艾米,米……米饭,他们家是做什么的?艾米疑惑地看着赵了了说,什么米饭?
  赵了了炫耀地说,我给你取的新名字啊,这个名字比你原先的好,饿不着。艾米说,现在谁还挨饿呀?赵了了说,我呀,挨饿不是家常便饭嘛。艾米看赵了了。赵了了依旧仰头看着眼前的旧楼,脸上笑嘻嘻的,像是在开玩笑。
  有个年轻男人骑着单车过来,把车子停在了楼前。男人左边的脸颊直到下巴,有些横七竖八的抓痕,像是打架被人挠了。赵了了对这些抓痕立时起了兴致,她自来熟地走上前,端详着男人的脸说,你脸怎么了?
  男人仿佛没听到,拎起车筐里的菜朝门洞走去。赵了了追上去,等等,你这人真不经逗。跟你打听个人,米饭,那人叫什么来着?
  艾米有点尴尬地说,冯家英。
  男人回头打量了艾米两眼,说,那是我爸,你们找他做什么?
  艾米这才发现,眼前的男人跟百度百科上冯家英的照片,眉眼真有些相似。看来,冯家英在北京搞音乐的“不孝儿子”回来了。艾米上前自我介绍了一番,还没等说完,男人就招呼她们上楼。
  赵了了对他的左脸颊兴趣不减,紧跟在他身后说,你走慢点,我叫你什么?
  小冯头也没回地说,叫冯叔叔吧。
  赵了了说,还是叫小冯吧。小冯,你的左脸怎么了?跟人打架打输了?
  小冯没有回答,只是后背变僵直了。艾米暗暗拽了一下赵了了。赵了了嘟囔道,问问怎么了?脸皮真薄。
  “蓝天”的门口没有挂任何牌子,像普通住户一样。可是打开门,里面非常开阔。小冯说,当初父亲把对门也买下来了,搬来当工作室以后,就把两户打通了。
  屋子中央宽阔的长条桌上,摆放着一个制作好的巨大的传统龙头风筝,艾米在心里估算这个龙头直径起码得有三四米。龙头上的颜料以黑色为主,色彩鲜亮得像是还没有干透。长睫毛,大眼睛,弯曲的龙须,张开的嘴巴,哪怕是一颗洁白的牙齿,都活灵活现,像是真龙降临了。艾米感觉心脏被狠狠震了一下。
  小冯拿着纸杯站在饮水机前问,你们喝茶还是白开水?没等艾米开口,赵了了抢先说,我要喝可乐。小冯说,没有。赵了了说,真小气。说完,转头的瞬间,艾米在她的眼睛里又看到了凌厉的光芒,像刀锋。艾米的心跳加快了,她确信这次自己没有看错,那不是孩子应有的目光。她忍不住叫了一声,赵了了。赵了了没有回应,只是仰头端详着桌上的龙头。
  小冯接了一杯白开水递给艾米,说,你找我爸有事吗?
  艾米回过神来,说,想来听冯老师讲讲风筝,看看他的作品。
  现在工作室的风筝不多了,今年我爸身体不太好,年初的时候,把工作室解散了。桌上那个四米的龙头,是一个老客户去年订的,好歹快完成了,这算是老爷子的封山之作了。小冯说,那边的厅里还有些风筝,曾经参加过央视的“梨园周刊”和省博物馆组织的展览,你可以过去看看。
  艾米顺着小冯的指向,走到对面屋子用客厅改成的展厅里。展厅的墙上挂着一溜做好的传统风筝,最显眼的,莫过于以红色和黄色为主调,以海水江崖纹为纹样的京剧脸谱风筝。这些都是近些年父亲新创的,也算是与时俱进吧。小冯说着笑了笑,只不过笑容转瞬即逝。
  艾米的眼神散了,脑袋里冒出无数幅关于风筝的抽象画。她闭上眼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这趟来得太值了。眼前的风筝不光是个宝藏,还能挖掘宝藏,能把她潜藏在内心深处的风筝挖掘出来。
  我看过你的画,小冯突然说,画得真好。
  在哪里?
  上周十笏园美术馆的画展,我去了,他们说你是名家。
  身后的房间忽然传出咚咚的响声,艾米看到,那间屋子的房门紧闭。
  她迟疑一下,问,冯老师不在吗?
  小冯的情绪低落下去。屋子里只有空调发出的嗡嗡声。他最近身体不太好。过了半晌,小冯答非所问。
  艾米试探着说,你,还在北京搞音乐?
  小冯点头说,这次爸爸生病,我回来看看。
  那间屋子里发出更大的响声,似乎有瓷器被摔碎在地上。赵了了跑过来,破天荒地没有对响声提出疑问,而是拽着艾米要回家。看到小冯的脸上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艾米只好跟他互换了电话号码,带着赵了了就近从展厅的门口下楼了。
  路上,艾米问赵了了家住哪里,把她送回去。自从“蓝天”出来,赵了了就莫名的兴奋,她比划着说,我家也在十笏园,住梁家巷,离你家很近。艾米疑惑地说,你知道我住哪里?赵了了说,你不就租住的郭宅巷崔老太家吗?那间屋子原先是崔老太女儿住的。艾米打趣道,你小小年纪什么都知道呀。赵了了得意地说,这些胡同哪条我没摸透?你问问十笏园这些人,谁不认识我赵了了?
  跟赵了了分道扬镳后,艾米回到出租屋,全身被汗水浸透了。她冲完澡出来,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的是“小冯”。
  小冯在电话中说话的语调都变了,听得出,他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慌乱。他说,艾米老师,你带来的那个孩子,是你的学生吗?
  艾米心里升起一些不祥的预感,她说,她不是我的学生,她是……直到现在,艾米才发现,她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赵了了,关于她的情况,自己也只是早上从学生家长那里知道的一点。
  艾米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冯说,桌上那个四米的龙头,被毁了……
  
 三 
  
  跟艾米分手后,赵了了没有回家。一想到那个大龙头被自己用毛笔整个涂得黑漆漆的,她就忍不住想放声大笑。这是迄今为止,她做下的最大的“事”。这件“大事”搅得她一会儿兴奋,一会儿得意,完全沉浸其中不能自拔。游荡在牌坊街上,她把手伸进裤兜里,那张二十元的纸币还在。她微微笑了。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这张纸币,是她早上走时,从二姑的水果摊上顺的,回去少不了罚顿站,像个哨兵那样,笔直地站在水果铺子门口,可有什么关系呢?又不痛不痒的。最初的时候,她还会为此感觉羞愧,现在想想真傻。有时赵二姑刚要发火,她就自动跑去门口站着。买水果的老顾客对她调侃说,吆,又上岗了?接下来唠叨上两句,了了,你要听话呀,你二姑养你可不容易。
  赵了了在心里烦死了听这些话,可脸上却笑嘻嘻地说,是呀是呀。每当这时,赵二姑就在铺子里面骂她,看你嬉皮笑脸那个死出,跟你爹娘一样不是个东西。听到这些,赵了了的脸冷下来。
  现在,赵了了全身的细胞虽然在兴奋的海洋中挣扎,可她很清醒,艾米或者那个小冯,很快会找到二姑的水果铺子里。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对付他们,只能百无聊赖地在牌坊街晃悠。
  戏台没有演出,她站在下面看了会儿,然后顺着旁边的楼梯登了上去。站在上面往远处看,除了台下的行人和关帝庙里那些飞檐微翘的古建筑,其他什么也看不到。她想起上次在这里看京剧《赵氏孤儿》中《托孤》一折,回去愤懑了很长一段日子。好好的把自家的孩子送去找死,把别人家的孩子替换下来,你们问过去送死的那个孩子同意吗?大人就是这么坏,边做坏事边标榜自己伟大。她狠狠踢了一脚旁边的石子。台上有条脏得看不出颜色的京巴狗,看着那块踢到跟前的石子,上前嗅了嗅。
  赵了了一看来了劲,她弯腰捡起石头,朝狗子狠狠砸去,狗子撒腿就跑,边跑边回头看她。看着它惊慌失措的背影,赵了了心里有些难过。她在台子最里面找了块干净地方坐下,膝盖抵在下巴上,听肚子饿得咕咕叫。她期盼小狗回来,可小狗一直没有回来。
  太阳偏西,天气略略凉爽了些。剧院的人在舞台上装台,惊醒了赵了了。她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懵懂地看着忽然变得富丽堂皇的台子,以为在梦里。
  赵了了两顿没吃饭了,从台子上跳下去时,她感觉头晕,在地上蹲了一会儿才起身。有个扛道具的男人站在台沿上问她,小孩,你没事吧?赵了了回头盯着他恶狠狠地说,你妈才有事呢!男人扛着道具气鼓鼓地走了,双脚把戏台跺得山响。
  赵二姑的水果铺子在梁家巷的商业一条街,有两间屋子大小,用的是自家的房子,楼上住人,楼下卖水果。这些年一直有人传这里要拆迁,喊来喊去的,总归没有下文。赵二姑本来还想借着拆迁能发点财,现在看这个发财梦有点遥远。
  赵了了回去的时候,赵二姑正在铺子门口的煤球炉上煮小米绿豆粥。粥和水果的香气混合在一起,直往赵了了的鼻子里钻,她咽了下口水。看到赵二姑直起腰盯着自己,赵了了毫不犹豫地去门旁站直了身子,神色严肃。赵二姑用铁勺舀了一点粥尝了尝,把余下的又倒回锅里,问她,一整天你死哪去了?作业不写,活不干!你咋不死外面我还省心!赵了了有些奇怪,为什么没有提那二十元钱?她隔着裤兜悄悄捏了捏里面的纸币。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赵二姑的火眼金睛,她疾步走过去,不由分说,把手伸进了赵了了的裤兜。
  眼睁睁看着那张二十元钱被抢走了,赵了了后悔没在街上花了它。
  赵二姑把纸币举在眼前反复看,慢慢地脸上显现出怒气,她严厉地问赵了了,这是不是今早从苹果摊上拿的?赵了了低头看着脚上的凉鞋,她发现,刚买的凉鞋,脚面上的带子居然快断了。赵二姑的勺子差点要砸下来了,她才回过神来。她知道接下来,是赵二姑控诉她的时间,不用理会。
  由于赵了了心里想着怎么把凉鞋粘一下,所以,对于赵二姑的控诉听得时断时续。听赵二姑的意思,好像这二十元钱是邻居早上放下的苹果钱,被她偷偷拿走后,赵二姑跑去要钱跟人家吵了一架。
  赵了了能想象到赵二姑吵架的样子,活脱脱个泼妇。她在心里乐得七荤八素,可脸上却一副怯懦的表情。赵二姑生气归生气,总归钱是找回来了,没有折本。她喝令赵了了进屋子,搬出来桌凳吃饭。谁也没想到,赵了了刚把折叠桌搬出来,就晕倒了。晕倒的原因,是她看到艾米正在跟隔壁的肉火烧铺比比划划打听什么。
  这是赵了了第一次晕倒,赵二姑有些慌张。她忘记分辨真假,只是慌乱地四下喊人,又蹲下拼命摇晃赵了了。赵了了很快睁开了眼睛,因为有人把她抱在怀里掐人中,她痛得差点真晕过去。睁开眼的赵了了看到艾米站在人群后,不动声色地盯着她,仿佛看穿了她的鬼把戏。她有些拿不准自己要不要继续晕下去。按照以往的“剧本”,艾米这时应该从人群中窜过来,一把把她从地上拽起,然后跟赵二姑和众人控诉,她怎样毁掉了人家的龙头风筝,她来索要个说法和赔偿。赵二姑这边呢,肯定不会拿出一分钱赔偿款,只会把她狠命推搡一番,嘴里说着这个死孩子她不要了,哭天抹泪地假意让艾米把她领走顶赔偿款。这样一来,艾米看到榨不出油水,再加上赵二姑又泼又辣,这么多大人围攻一个孩子,也不好看,只好说算了算了,下不为例。以前的“剧本”都是这么演的,可是这次她发现,艾米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身子却纹丝不动。赵了了觉得再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索性站了起来。赵二姑听到她肚子里面咕咕叫,狐疑地说,你是不是饿晕了?赵了了顺势点点头。
  赵二姑看到赵了了好了,絮絮叨叨跟围观的人说,赵了了怎样偷了家里的钱,出去野了一天,搞得她为这二十元钱还跟邻居吵了架,说着,她顺便隔空跟邻居道了个歉。人群的大姨婶子们纷纷指责赵了了不懂事,夸赞赵二姑是个善人。
  看到艾米长长叹了口气,从人群中退了出去,赵了了心中大喜。她赶紧坐回到饭桌前,捧起碗不管不顾地大口大口喝起粥来。
  天色渐渐暗淡,天边涌出大片大片火红的云彩,光芒打下来,映照得梁家巷金光灿灿。巷子里商铺繁忙,人来人往,烟火气四溢,像是《清明上河图》里剪下的一角,铺展在了这里。艾米痴痴看着,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中午放下电话,她又去了“蓝天”。小冯给她打开门,一句话没说,转身进了屋。龙头被搬到展厅的地板上去了。艾米看到那个曾经威风凛凛的龙头,现在变成了漆黑一团,感觉有些绝望,这个损失是任何道歉弥补不了的。
  沉默了一会儿,小冯说,你不是一直问我爸吗?我带你去看看他。他走向那间曾传出响声的屋子,用钥匙打开了房门。有个干瘦的老人躺在里面的床上睡着了。
  艾米怔住了,说,这是冯老师?为什么要给门上锁?小冯拉上门,说,他的阿尔茨海默症越来越严重,一眼看不到就跑出去了。艾米蒙了。路上她想了一千条修补龙头的方式,哪一条里面,都没有冯家英的身体出现问题。
  那次我找他找到半夜,是派出所送回来的。从那以后,我就把他锁在房间里了。他嫌我上锁,拿东西砸我,用指甲抓我的脸,跟仇人一样。我妈去世得早,以前他拿我当眼珠子一样疼。小冯的眼圈红了。
  这天下午,直到艾米离开,两人也没商量出如何补救这个龙头。艾米说,不能找其他手艺人来画吗?小冯苦笑说,人家要的是风筝冯家的龙头手艺。
  隔壁肉火烧铺子的年轻老板大声招呼艾米,指着不远处坐在饭桌旁的赵了了说,你不是找她嘛,怎么不过去呀?她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坏事?艾米上前让他包了两个肉火烧,看着天边的云说,好久没有看到这么好看的云彩了。年轻老板头没抬,往纸袋里装着火烧说,云彩有什么好看的,看它肚子又饱不了。
  这晚,艾米在画架前画了一晚上画。天放亮的时候,地上铺满各式各样的风筝。画的最好的一幅,是那个巨大的龙头,龙的眼圈是红的。艾米蜷在这些草稿中睡着了,早上的三声门铃也没有叫醒她。
  
 四 
  
  艾米再去“蓝天”,就敲不开门了。她站在门口给小冯打电话,小冯没有接。有人自楼上下来,是个老妇人,手里牵个三四岁的男孩。老妇人问艾米,是来找冯老师吗?艾米说,是呀,他去哪里了?
  昨晚下楼,我还看到他们爷俩在院子里散步。老妇人感叹道,前些年,冯老师在小冯身上费心。现在,轮到小冯在他身上费心喽。
  说完,老妇人拉着男孩下楼了。艾米也跟着慢慢朝楼下走去。
  刚走下楼,艾米听到天上传来鸽哨声,她抬头望去,一群鸽子哗啦啦从头顶飞过。艾米盯着那群鸽子,直到它们越飞越远,天空重新变空。艾米看到一楼“蓝天”的窗户后面,有人也正望向天空。是小冯。小冯也看到了艾米,两人对视片刻。小冯离开了窗户。
  回到郭宅巷,崔奶奶正举着喷壶在门前浇蜀葵。艾米说,崔奶奶,我今天看到一群白鸽从头顶飞过去了。崔奶奶放下喷壶,抬头望向天空,神色变得庄重起来。
  由于是暑假,艾米的课比平时增多了,除了辅导参加高考的艺术生,还要给假期培训班的学生上课。德村大酒店的风筝画,艾米多数是晚上熬夜画。有时画着画着,她的脑海里就出现了那个黑漆漆的龙头风筝,她就画不下去了。
  她又去过几次“蓝天”,无一例外,哪次她也敲不开门。小冯拒绝艾米的再次闯入。艾米心里很愧疚,可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弥补。奇怪的是,对于赵了了,她却一点也恨不起来,那天看到她为了躲避自己,躺在赵二姑怀里装晕,她内心升腾起浓郁的悲伤。
  这天,艾米下课后,又去了幸福家园。路上她想,如果还敲不开门,她就在门口等,小冯总不会不出门了吧。可跟艾米预想的恰恰相反,这次,“蓝天”的门大开着,屋子里却一个人也没有。那个龙头被重新搬到了条桌上,上面涂黑的风筝纸被揭去了,只剩下龙头的骨架。
  时间不长,楼梯上响起脚步声,小冯扶着冯家英回来了。看到站在室内的艾米,小冯没有吭声,可是,冯家英的脸上却浮上了笑容。
  他甩开小冯的手,上前掐住艾米的胳膊,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说,家娣,放学了?你要的风筝,哥给你扎好了,专等你回来。
  说着,冯家英着急忙慌地走进卧室,果真拿出来一个巴掌大小的鸽子风筝,递给艾米说,家娣,别嫌弃啊。哥画龙头拿手,画鸟不拿手。你知道,爸爸在世时,除了龙头别的不让我画。
  艾米看着掌心中的小版“鸽子”,眼睛亮了。“鸽子”虽小,可是精致玲珑,活灵活现,黑漆漆亮晶晶的眸子顾盼生辉。她羡慕那个叫家娣的女孩,居然有人肯为她费心扎这么小的风筝。
  小冯耐心地对冯家英说,爸爸,这是艾米老师,是我们市里很有名的画家,不是我姑姑家娣。
  冯家英挥挥手,打断小冯的话,拽着艾米说,家娣,坐下说。艾米听话地跟着他坐在藤椅上,把鸽子风筝捧到他眼前,说,冯老师,您太厉害了,能扎这么小的风筝。
  冯家英摇摇头说,风筝崔家扎鸽子那可是一绝。听说他们的后人出国,把鸽子风筝也带出去了,经常上外国的报纸电视,人还被聘成了什么中外文化交流大使。
  是郭宅巷的崔奶奶家吗?艾米问。
  冯家英愣怔了下,眼神转向艾米,定睛看她。艾米知道,冯家英这一刻清醒了,他的眼神里不再是空洞迷茫。
  果然,冯家英问她,你是谁?看到艾米手中的鸽子风筝,他伸手拿回来,转头对小冯说,谁把它拿出来了?
  小冯没有回答父亲的问话,而是说,你饿不饿?我煮馄饨给你吃吧。
  冯家英起身,把风筝送进了自己的卧房。
  艾米上前跟冯家英介绍自己,冯家英边听边点头,当听到艾米是一名画家时,他指着小冯说,我儿子是一名音乐家,他在……小冯,你在北京的什么单位唱歌?
  听到“音乐”两个字,小冯神色阴郁了,他轻声打断父亲说,什么音乐家呀。
  您现在还能画龙头吗?艾米看了一眼桌上那个赤裸的龙头骨架,脱口而出。刚说完,她就后悔了,自己太心急了。可是冯家英神色没变,他看了看龙头骨架,说,这个龙头我还没开始画呢,快要到交货日期了,时间过得真快呀。说完,长叹了一声。
  小冯端着一碗馄饨从厨房出来,对艾米说,艾老师,家里忽然多个人,会加重我爸的病情,请你以后不要来了。艾米本想分辩两句,可是看到小冯寡淡的样子,只好放弃了。
  自从龙头事件以后,艾米再也没见过赵了了。暑假快过去时,艾米终于在戏台下看到她了。赵了了还是穿着那件黄色的裙子,脚上却是双冬天才穿的毡鞋。那天台上正在演一出艾米看不懂的戏,可是赵了了却看得津津有味,不时模仿台上演员的表演姿势,有模有样。艾米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赵了了回身看到艾米,没有艾米想象中的因损坏了龙头而局促不安,反而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那样,对着艾米说,米饭,你最近干吗去了?
  艾米反问道,你最近干吗了?
  我?罚站,写作业,卖水果,罚站,写作业,卖水果……赵了了笑嘻嘻地说,很开心的模样。
  艾米严肃地说,赵了了。
  赵了了听到艾米的声音有异,不禁抬起头看她,眼睛里又散发出了凌厉警惕的光芒。
  她说,你是不是要问龙头的事?
  为什么要涂黑它?
  一个孤零零的龙头,张大嘴巴放在桌子上,你不觉得很可怜吗?这么可怜,就不要存在了。
  艾米严厉地说,你知道不知道,你给人家带来多大的麻烦?
  知道呀。
  戏台上,锣鼓点紧密起来,戏台下,响起零落的掌声。赵了了没有看戏台,只是冷冷地盯着艾米。
  艾米蹲下扶住她的肩膀,说,了了,这次你捅了很大的娄子。
  赵了了笑了,她歪着头,乐呵呵地问,有多大?
  艾米看着眼前看似天真无邪的赵了了,沮丧地垂下了头。
……
(全文请阅《长江文艺》2025年第3期)

责任编辑:张   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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