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全国政协委员、电视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中安嘉和的扮演者冯远征谈到“家暴”问题。他表示，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制止家暴的最佳时期就是第一次，要立即报警。
报警之后呢？可以向公安机关申请开具家庭暴力告诫书。据公安部官网描述，家庭暴力告诫制度发挥了预防制止家庭暴力的“警示器”“缓冲阀”作用。去年底，公安部官网发布关于印发《关于加强家庭暴力告诫制度贯彻实施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的通知。家庭暴力告诫书有望发挥更广泛的作用。
效力
及时扼杀家庭暴力苗头
正如冯远征所说，很多人都知道遭遇家暴时报警，但却对家暴告诫制度知之甚少。2016年3月1日《反家庭暴力法》正式实施，其第十六条指出：“家庭暴力情节较轻，依法不给予治安管理处罚的，由公安机关对加害人给予批评教育或者开具告诫书。”
李莹是北京市振邦律师事务所副主任、北京市东城区源众家庭与社会发展中心创始人，20多年来，一直在从事反对家庭暴力的相关工作。“家庭暴力告诫制度，是我们中国特色。先通过试点，收效不错，然后上升到法律层面，属于良好实践的法律化。”
但家暴告诫制度诞生9年来，依然处于不为公众熟知的状态。去年12月9日，公安部官网上出现印发《意见》的消息，全文没有放出。通过这则消息，出具告诫书情形、告诫书内容以及细化告诫实施流程等得到规范。在反家暴圈内，立刻引发热议。
去年12月28日，《意见》全文发布。李莹对此期盼已久，“统一模板也给了，就在公安部官网上，大家都能看到。”告诫书模板包括被告诫人身份、与受害人关系、受害人身份、侵害行为描述、证据、违反的法律条款、如若再犯的处罚、出具单位、时间等信息。
“《反家庭暴力法》里还有一句，‘反家庭暴力是国家、社会和每个家庭的共同责任’。告诫书由公安机关开具，代表着公权力对家暴的介入。我们这么多年的实践也可以证明，告诫书在家暴发生早期，有很好的震慑作用，对制止和预防家暴再次发生，都有积极意义。”
在从业过程中，李莹发现了很多误区。比如：法不入家门，觉得家暴是家务事，公安机关不便插手；认为施暴者有性格问题，脾气不好，控制不住自己。“但是施暴者只对亲人动手，却不敢对同事、对领导动手。为什么？因为他知道即便是对陌生路人动手，也要承担法律责任。”
在从业过程中，李莹见证过很多例证。第一个耳光出现，就立刻报警，警察到场处置。“让施暴者意识到，家暴也有巨大的违法成本。”当轻微家暴发生，施暴者还没有进入暴力周期，公权力以告诫书的形式介入，能很好地把家暴扼杀在“摇篮”中。“我自己帮助10多位受害人申请到告诫书。事后回访，受害人都没有再遭遇到家暴。”
湖北省监利市“万家无暴”项目，在2016年至2019年收集到1300多个家暴案例中，家暴告诫书开具后，家暴的复发率不到2%，远低于批评教育的11%。
案例
从失败到成功的转折点
不过，2016年3月1日，当李莹真的为一个家暴受害人去申请第一份家暴告诫书，却遭遇了失败。“当天，我们带着当事人去派出所，但派出所对告诫书还不了解。没有统一格式，不知道怎么开具。”这样的情况，在2016年还比较普遍。
转机出现在2018年。那一年，《北京市公安局反家庭暴力工作规范》出台。李莹用“如获至宝”来形容当时的心情。到现在，她手机里还一直留存着《北京市公安局反家庭暴力工作规范》的照片。“如果我没法赶到受害人身边，我就把这个‘规范’的照片发给他。”
另一张留存在李莹手机里的照片，是某地派出所开具的告诫书照片。“这能当格式‘模板’用。”2018年，正是有这两张照片的辅助，李莹开出了职业生涯第一份家庭暴力告诫书。
根据公安部的数据，仅2023年，根据《反家庭暴力法》有关规定，全国公安机关开具告诫书9.8万份，有效发挥了告诫制度预防制止家庭暴力的“警示器”“缓冲阀”作用。但是2023年，全国共设置公安派出所4万余所。“平均下来，告诫书的数量并不多。”
李莹在2021年的一次告诫书申请经历，很具代表性。那是一个普通的夏季傍晚，微风习习，北京市某普通小区的广场上，孩子们自由自在地奔跑，正在享受难得的清凉。家暴事件突然降临，丈夫出现，对着正在带孩子玩耍的妻子，拳打脚踢。一对夫妻，此时成了施暴者和受害人。
当时在外地出差的李莹，接到受害人的求助电话。“我第一时间就跟她说，报警。”警察很快赶到现场，二人被带到派出所。李莹把手机留存的“规范”和“模板”发给了受害人，向派出所申请开具告诫书。
但是，办案民警认为，在婚姻关系还存续的情况下，开具告诫书，有可能会加剧夫妻矛盾。在受害人无法说服办案民警的时候，李莹与民警沟通。“我问警官，有没有案例、数据表明，开具告诫书，会加剧夫妻矛盾。警官没说话。然后又问，现在我的当事人要求开具告诫书，而派出所没开具，如果以后施暴者再进行更严重的伤害，怎么办？因为施暴者可能认为，派出所不开具告诫书，也就是不管家庭暴力。”
经过沟通，当晚11点，告诫书顺利开具。后来回访，丈夫没有再实施家暴。李莹说：“如果之后夫妻双方要离婚，这份告诫书，也可以作为家暴的有力证据。”
亮点
还有这些条款值得关注
时至今日，一些观念上的桎梏，还在制约着家暴告诫书发挥效力。包括但不限于：受害者的“家丑不可外扬”，派出所的“法不进家门”“清官难断家务事”“加剧家庭矛盾”等。
“在《反家庭暴力法》实施近9年后，告诫制度实践还是存在一些结构性的不平衡。有的地方做得不错，有的地方还不够。依然有派出所，不了解告诫书制度，没有开具过一份告诫书。”积极的一面是《意见》中明确了很多细节。比如查访——公安派出所对收到告诫书的加害人、受害人应当进行查访监督，而且可以会同居民委员会、村民委员会进行。
李莹说：“我们机构会对当事人进行回访。而查访的性质完全不一样，会告诉施暴者，他一直在被注视着。”《意见》指出，对家庭暴力加害人、受害人，在送交告诫书后七日内，公安派出所进行首次查访，监督加害人不再实施家庭暴力。首次查访未发现再次实施家庭暴力的，每三个月进行一次查访。连续三次未发现加害人再次实施家庭暴力的，不再查访。
此外，《意见》督促学校、幼儿园、医疗机构、居委会、福利机构等落实强制报告制度，在工作中发现无民事行为能力人、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遭受或者疑似遭受家庭暴力的，及时向公安机关报案。
李莹解释：“家暴，不只是发生在亲密关系之间。家庭成员都可能遭遇家暴，这里面就涉及未成年人、老年人等。这类弱势群体，受到智力、年龄等限制，没办法主动报案。”《意见》强调了工作衔接机制，比如加强强制报告制度的落实，学校、社区等报告主体应当帮助受到家暴伤害的未成年人、老年人报案。
家暴告诫书的针对性很强，《反家庭暴力法》明确它是针对“家庭暴力情节较轻，依法不给予治安管理处罚的”行为。
李莹认为，具体到实践中，要客观判断事实，既不能用口头批评教育替代告诫书，又不能在出现严重家暴行为时，用告诫书替代行政甚至刑事强制措施。
来源：北京日报客户端
记者：孙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