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诗
自由撰稿人，日语译者，旅行者。
著有《自游日本》，译有50余部日本文学文化作品。
一个关注文学、历史、艺术、温泉与美食的铁道宅。
这是《国外生活二三事》第157篇
去做动漫巡礼，却遭遇创纪录的雪灾？
今年春节期间，因为工作关系，我在日本中部的豪雪地区停留了一个星期。工作结束后，想着要找个地方旅行几天，又不想“浪费”辛苦带到日本来的雪地装备，便开始寻找其他同样下雪的目的地。
这个冬天，日本很多地方都出现了超乎寻常的大暴雪，但是最初我并没有特别在意这一点。毕竟比起大雪，大雨给人的感觉更加麻烦，我也曾经不止一次在日本遇到因大雨断路被迫改变行程的情况。
大雪应该不会那么要命吧？我一边天真地认定，一边和女儿一起梳理愿望清单，最终选定了从东京向北的会津地区与日光地区。
会津是福岛县西部的历史文化中心，每年的积雪虽然没有日本中部夸张，却也足够创造美景。人们在大内宿、鹤城等地方举办冰雪节，放烟花，点蜡烛，书写当地的冬季风物诗。
日光地区的世界遗产东照宫虽然不属于雪区，但是更向北的汤西川温泉每到冬天便银装素裹，点灯的雪屋早就成了关东地区最动人的风景之一。
再加上与近几年的顶尖热门动画《鬼灭之刃》中的无限城一模一样的温泉旅馆也在那一带，动漫巡礼+冰雪节游玩，行程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那时的我们完全没有料到，等待我们的将是一场意外连连的雪国冒险。
“险抵”芦之牧：猫咪站长不上班了？
从东京搭上一路向北的东武铁道时，我和女儿一直非常期待窗外变成雪景的那一刻。中途在下今市站换乘，我们兴致勃勃地参观了站内的铁道遗产，沉浸在铁道迷独有的喜悦中。
其实此时在更北的地方，情况已经变得不太乐观，部分区间因为除雪而临时停运。不过在午后换上下一程列车时，看到停运的区间恢复行驶，我以为危机已经解除，便毫不担心地坐上了车。
结果，从下今市站到会津田岛站，列车在不该停的地方停了三次，其中两次是因为临时除雪，一次是因为突然熄火。看着车厢内的照明全部熄灭，过了片刻又好不容易再次点亮，大雪带来的不便开始显露雏形。
晚点数分钟抵达会津田岛站时，接驳的会津铁道列车仍然在站台上等候。一车人费力地提着行李箱穿过被大雪覆盖的铁轨，步履艰难地到对面站台上车。
飘雪中的会津田岛站，提着行李步行已经变得十分困难。
这还真是不好走啊。感叹过后，列车从会津田岛站出发，把我们带到这一天的目的地：芦之牧温泉站。芦之牧温泉站在日本国内也算是非常出名的“有猫咪的车站”，猫咪站长如今已经更替到了第三代。
按照通勤表，这天本该有第三代猫咪站长“小樱”在站内上班，可是一下车，站房里的工作人员就告诉我们，因为雪太大，负责开车接送小樱上下班的人不方便出门，站长也只能暂时在家休息了。
从芦之牧温泉站的站房望向站台，猫咪脚印花纹的背景是不停除雪的工作人员。
没能看到猫咪站长，遗憾当然是有的。不过此时温泉旅馆的接驳车已经停在站前——虽然列车晚点，但是他们依然贴心地等在那里。
于是遗憾很快烟消云散，我们满怀期待地来到了《鬼灭之刃》的重要“打卡地”，位于芦之牧温泉的大川庄旅馆。当时正值下午，办完入住手续后，三味线的演出刚好开始。身
穿和服的演奏者就坐在楼梯正中间的平台上，一切都仿佛《鬼灭之刃》无限城的忠实再现。我和女儿立刻投入到了让人兴奋不已的场景中，而大川庄也带给我们比动漫巡礼更多的惊喜。尤其是这里梯田式露天温泉，雪花纷扬落下，似乎在告诉我们：忘了大雪带来的不便吧，这里只有冬季最好的体验。
看过《鬼灭之刃》的人，看到大川庄的大堂肯定会拍案叫绝。
“被困”会津若松：绝境中走出的绝景
美好的大川庄旅馆让我们一时间忘了雪灾这回事，似乎接下来的旅程也应该有惊无险才对。
可是第二天，当旅馆的接驳车把我们送回芦之牧温泉站时，现实立刻提醒我们不能忘记。工作人员一边忙着扫雪，一边告诉我们：开往会津若松方向的列车预计要晚点四五十分钟，而且可能无法开到终点会津若松站，你们先等等吧。
像铲雪车一样推着积雪进站的猫咪彩绘列车。
站外依旧大雪纷飞，工作人员一刻不停地铲去站台上的雪，却仿佛永远也铲不完。等待了一个多小时后，猫咪站长的主题彩绘列车终于推着轨道上厚重的积雪姗姗来迟。
上车后放好行李，我站到司机旁边的玻璃窗前拍照。途径只有站台的无人小站，一切都已经被埋得严严实实，不要说轨道了，就连站台在哪里都已经无法判断。
这就是列车司机的视角。轨道已经完全“消失”，火车仿佛变成了在公路上行驶的巴士。
这次，除雪作业实在无法像前一天那样及时完成了。上车后的屏幕显示与之前得到的通知一样，列车只能开到西若松站，也就是会津若松市区的西侧边缘地带，距离我们原本计划到达的会津若松站，也就是旅馆的所在地还有三公里多。
车上大部分人的目的地和我们都是一样的。大家起初并不慌张，毕竟公交车的时刻表显示，很快就会有车把大家从西若松站接走。可是等了又等，公交车就是不来。出租车难以叫到，公交车又不知何时现身。一队人无助地站在时停时下的大雪中，仿佛被困在了平行时空里。
直到一个小时后，公交车终于出现在视野里，我和女儿都不由自主地感慨：从来没有想过见到一辆公交车会如此激动。
坐在会津若松市内的公交车中，除雪作业让道路变得十分拥堵。此时，公交车还没有全面停驶，可是到了第二天就彻底无法运行了。
然而，当我们终于在旅馆放好行李，准备开始享受会津若松＋大内宿两地的冰雪节时，却发现所有的活动都变得遥不可及：会津若松鹤城的蜡烛节因为大雪而取消，大内宿的冰雪节虽然没有取消，可是公共交通的各种停运，让我们无法再按照计划前往。
就连作为铁道迷向往已久的七日町站咖啡厅也临时歇业，看着通向站台的坡道和栏杆全部消失在积雪中，我们真正意识到了雪灾这两个字的重量。
为什么不能随便扑向厚厚的积雪？因为下面很可能还埋着各种东西，比如通向站台的栏杆。
列车停驶，公交车停运，在会津若松的两天时间，突然变成了只能依靠双脚前行。无法及时清理的积雪在马路两旁的人行道上堆成雪墙，行人又从雪墙中连挖带踩开辟出道路。在街头行走，仿佛有种的奇幻雪世界穿越的感觉。
列车停驶的会津若松站，行人在站前的积雪中艰难穿行。
行程全部打乱，只能重新规划。没法去享受期待的冰雪节，干脆改成在雪地中慢慢用双脚丈量会津若松的距离。我们像是突然变成了会津若松当地人，走进了计划之外的猪排盖饭店，也坐进了计划之外的小咖啡馆。在一家提供咖啡+铜锣烧的小店里，当地的大爷大妈们正聊得热火朝天。
铜锣烧是在我们点单后从路对面的点心店临时拿过来的，这已经足够有趣，更惊喜的是当我们结账准备离开时，一位大妈突然拿出草莓大福，笑眯眯地塞到了我女儿手里。
咖啡与铜锣烧，来自小咖啡馆与小点心店最朴素的美味。
在多年前曾经参观过的野口英世青春馆，景象和车站一样，门前站着奋力除雪的工作人员。这里经过重新装修，展览已经和初次拜访时有所不同，但是优雅又复古的氛围没有变化，客流稀少的空荡感也没有变化。
尤其是在这种灾害天气中，前来的游客少之又少。但是如果没有这场大雪，我们大概也不会再次拜访。冰凉的木地板搭配会津蜂蜜红茶，窗外是白茫茫的朦胧一片。
野口英世青春馆前，视线已经一片模糊。
美味下肚，对雪灾带来的不便也渐渐释然起来。原本打算在晚间蜡烛点亮时参观的鹤城，既然蜡烛节取消，那就改成白天去看。之前我也看过照片，知道鹤城的雪景非常漂亮。但是没想到的是，一直阴沉的天空在我们到达鹤城的那一刻突然云开雾散，蓝天扑面而至。
阴晴之间的切换就在转瞬之间。两天city walk中仅有的一个小时晴天，恰恰就出现在我们达到鹤城的时候。
在大雪中“跋涉”了好几公里，已经有些疲惫的我们，在看到蓝天白云与雪中鹤城的组合时，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双眼啪的一下亮了起来。平时非常不喜欢拍照的女儿一边喊着“这简直是仙境”，一边招呼我给她在各个位置拍照，疲劳似乎一扫而空。
我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照片中再美的雪景，都不及眼前的惊艳。鹤城的天守阁是重新修建的仿古建筑，谈不上什么宝贵的历史价值。可是面对这样的美，能够做的只有赞叹。
面对这样的风景，大概一切都可以释然。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这么说或许有些俗套，可是在太阳出来的那一刻，我们都觉得应该是得到了上天的特别眷顾，才让我们“困在”会津若松，在“绝境”中等来了绝景。
“逃到”汤西川：幸好有雪灯节完美收官
在会津若松的两天完全变成雪地City Walk后，还有一关等着我们，就是如何离开。会津铁道依旧只运行到西若松站，市区的公交车甚至比来时更糟，所有路线全部停驶。
打车是我们前往西若松站的唯一办法，但是出租车公司表示无法预约，只能在需要用车时提前打电话排队，至少需要等待40分钟，还无法保证时间。
为了万无一失，我们做好了提前两个小时打电话排队的准备。不过就在这时，经营旅馆的老夫妇突然站了出来。
我们住的是会津若松站前的一家传统日式旅馆，由一对老夫妇经营。原本正值多个冰雪节叠加的日子，房源紧张，预订时只剩下一间房。然而入住后却发现，旅馆里好像没什么人。
后来老奶奶告诉我们，由于发生雪灾，大部分客人都临时退订了，当时看到我们准时前来入住，还着实让他们吃了一惊。听说出租车这么难打，老奶奶叫来老爷爷说：“你开车去送她们吧。”
说句实话，我并不是没想过请求旅馆的帮助。
可是看到经营者是老年人，就算他们有车，我也不好意思麻烦他们。毕竟雪还在下，路况那么危险。但是老爷爷还是二话没说，发动车子就把我们送到了西若松站。进站后坐进车厢里的那一刻，我们也长舒了一口气。
在这样的路况中开车送我们去西若松站，真的感谢旅馆好心的老夫妇。
接下来的一天终于恢复到顺顺利利。来到属于日光地区的汤西川温泉后，虽然也是雪花纷飞，但是还没有到成灾的地步。吃过晚饭，前往期待已久的雪灯节，两个会场的点灯效果都十分出片。
大大小小的雪屋一个个、一排排地堆在四周，里面点着一盏盏蜡烛，再搭配缠绕成球状的彩灯，天一黑下来，便营造出了似梦似幻的冬夜氛围。
雪灯节的“平家之里”会场，夜晚的美同样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中与雪灾和解。
河滩上的成片的小雪屋尤其有趣。站在桥上俯瞰下去，星星点点蜿蜒向远方，仿佛给大地铺了一条与星空交相辉映的雪毯。人们三三两两拍照留念，还有人做了一排小雪人放在桥栏杆上。在并不那么寒冷的冬夜，雪花传递着来自大自然的低语。
只可远观的雪灯节河滩会场，摇曳的雪灯为我们的冬日旅行做了最美妙的收尾。
后来看新闻才知道，我们在会津若松那两天的积雪量，创造了当地自1953年有气象记录以来的最高数值。虽然那里每年冬天都会下雪，却从未下得那么猛烈。
其实，与日本中部豪雪地区动辄三四米的积雪相比，会津若松的一两米着实不算什么。因此从中部地区过来时，自然而然就放松了警惕——三四米的积雪都不成问题，一两米应该没有关系。
然而，我忽略了地区之间完全不同的除雪能力与应对措施。高效的除雪车、路旁的喷淋式融雪设备、充足的积雪堆放场地……这些都是会津若松没有的。埋住停车场的积雪只能用小铲车和小卡车一点点清理，路面很快就因除雪赶不上降雪而变得坑洼不平。
在回国后，我持续关注了一段时间相关新闻，结果发现当地用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才完全恢复公共交通。有人因此完全无法上学上班，就连垃圾车的工作都受到极大影响，很多人的垃圾都被迫存在家中。
所以回过头来再看，我们能够完全依靠公共交通和当地人的帮助，在降雪最大的两天仍能完成心满意足的旅行，已经实属幸运。而在那样堪称雪灾的大雪中，生活虽然临时多出了许多负担与麻烦，却依旧闪烁着点点滴滴的光芒。
我曾经在工作中询问过常年生活在“雪国”中的人：“大雪是不是给你们带来了很多不便？”“你们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有位老奶奶讲述了长年积累的应对经验后，这样对我说：“但是呢，雪后天晴的时候，你会看到雪地在闪闪发光，那是我最喜欢的风景。”
这次，我终于也有了切身的体会。真的漂亮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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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 | 史诗
编辑 | 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