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县中教育体系中的双重折叠现象,包括显性的分层教育与隐性的城乡裂痕,影响了县中学子的未来命运。
2.由于家庭背景和资源差异,县城优等生思宇与农村留守儿童萧萧在学习表现和机会上产生巨大差距。
3.然而,萧萧所在的班级中70%的学生都是农村留守儿童,他们在通向高考的路上要跨越三重鸿沟。
4.县域教育中的分层教学模式能够产生“鲶鱼效应”,调动教师和学生的积极性,但从教育公平角度来看,关注弱势群体更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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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春节,我意外联系上了去年在中西部某县Y中调研时认识的两位高考生。
一、一所县中的两个学生
思宇和萧萧同是Y中24届的高中生,虽然在校园中一同度过了3年,但在Y中按成绩高低将学生划分到清北班、A+班、A班、B+班、B班合计5种班型的分层教学制度下,再叠加清北、A+两类优等班独占一层教学楼乃至一栋教学楼的空间安排上,成绩优异并就读于全年级唯二两个A+班之一的思宇,与从乡镇中学升学上来且被分到B班的萧萧,就像一个平面的两条平行线,互无交集。对于从小在农村长大的萧萧来说,唯一可能知道思宇的途径就是Y中每个学期张贴在各个走廊上的成绩“光荣榜”。
与依靠均衡生政策以低统招线50分考入Y中的萧萧不同,父亲是外企职工的思宇,从小就读于县里最好的小学、初中,并在初二结束的那个暑假便被提前招录进Y中学习。对他来说,中考最大苦恼的绝非萧萧的“能否上Y中”,而是在学习节奏极快的清北班和学习压力相对较低的A+班中做选择。最终,在父母相对开明的态度下,思宇选择了去A+班。
思宇游刃有余的背后是其优渥的家庭,他的父亲供职于外企,个人收入便能供养全家生活,因而其母亲能够安心在家中操持一双儿女的生活和教育。这是萧萧作为留守儿童无法拥有的生活体验,高中三年她都寄宿在县城舅舅家,而父母依旧在外务工。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经历下是他们差异显著的在校表现。不同于萧萧的“小透明”,思宇在Y中教师和优生群体中小有名气,这是因为他经营着一个有数万粉丝的高考学习视频账号。在萧萧还在用手机看小说的时候,思宇便会利用在线课程资源进行查漏补缺,填补课堂上老师讲解不够清楚或没有扩展到的知识点,最终自己制作知识讲解视频,摇身一变成为颇具人气的高考学习区up主,在给自己梳理知识点的同时,照亮许许多多高中生的学习道路,也收获了众多克服学业困难的情感支持。
这并不是说萧萧没有尝试过利用网课资源,只是对她来说,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已经很困难了,要挤出时间学习网课实在强人所难,再加上由于从小缺乏娱乐消遣渠道,她拿起手机很容易便沉迷在网络娱乐中,这导致她的手机长期处于长辈的管控之下。而兴趣爱好广泛的思宇则不会轻易被网络世界俘获,学习劳累之余,他会和同学下棋、打球,或自己弹吉他,因此父母对也十分放心,并支持他在紧张的高三学年继续做up主。此外,作为优等生,思宇在学习上有着远超萧萧的自主空间,思宇在和任课老师交涉后,可以按自己的学习安排选择性完成部分作业,这也给了他更多自主支配的时间,用以做自己买的教辅资料或者看网课、剪辑视频。
最终,萧萧和她班上大多数同学一样,以擦边二本线的成绩勉强进入了省内一所二本学校,思宇则在强基计划报考失利的情况下,依旧以600多分的高考成绩,进入了自己心仪的大学。
这两个学生的命运分野,恰如显微镜下的切片,清晰映照出县中教育体系中的双重折叠:显性的分层教育与隐性的城乡裂痕,将无数县中学子的未来切割成参差的命运拼图。
二、校园中的分层:制度化筛选的显性逻辑
Y中的分班体系不是孤立地存在,这种始于20世纪90年代的教学策略,广泛存在于县域中学当中,并在高考竞争白热化的催化下,已异化为精密的教育筛选装置。A+班配备的“优秀教师天团”、清北班享受的“拔尖冲刺套餐”,与B班教师的“纪律维稳优先”形成鲜明反差。这种资源配置的梯度落差,在县域教育生态中构建出森严的“学业种姓制度”。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为保证教学成绩,尤其是清北录取人数这个教育招牌,县中优质师资向头部班级集中早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影子课表”现象也屡见不鲜:当B班学生还在死磕基础题时,A+班的课堂教学却有大学知识的扩展,教学进度更是相差极大。这种知识供给的差异,使得县中内部的“教育鸿沟”悄然成型,在一次高三模考中,思宇班级平均分比萧萧班上高了150多分,对于他们来说,未来上什么大学仿佛早有定数。
学校的制度安排则将这种鸿沟显性化了,为了给思宇这样的优等生提供更好的学习环境,避免他们受到打扰,Y中不惜采取空间区隔的方式,人为地将优等生与普通学生在空间上区分开来。对思宇们来说,这样的安排显然颇得人心,清北班和A+班“可以使用空教室当自习和活动室,人少上厕所也方便,也隔绝了普通班学生吵闹和打扰,是很合理的安排。”但萧萧对此有些不满,“就好像我们只会影响到他们似的,成绩好就是了不起啊。”
三、城乡裂痕的再生产:隐性的教育剥夺链
萧萧的成长轨迹勾勒出县域教育的暗面,萧萧所在班级中70%的学生都是农村留守儿童。这些学生在通向高考的路上往往要跨越三重鸿沟:乡镇中学薄弱的基础教育、家庭文化资本的匮乏,以及县域教育体系中的隐性排斥。
正如Y中面向乡镇中学降分50余分所表明的事实,由于乡镇中学薄弱的基础教育,来自乡镇学校的农村学生成绩总体差县城学生一大截。家庭资本的代际传递在县域教育场域尤为凸显。思宇父母的精细养育,与萧萧父母对女儿学业放养的无奈形成残酷对比。更不用说,思宇一样的县城中产的孩子,进入县中头部班级的概率远高于来自农村的萧萧。这种文化资本的“世袭”特征,正在重塑县域教育的准入规则。
像萧萧一样的沉默大多数,构成了县中教育的“静默地带”。与能够和老师进行“作业谈判”的思宇不同,萧萧甚至不敢和教师提问,在她看来,自己这样的学生并不受老师喜欢,每次向老师提问时,她都要确保题目中涉及的知识点都是自己掌握的,只为了“避免到时候老师提问自己尴尬到答不出来”。这种提问的高心理成本广泛存在于萧萧这样农村非优生群体中。而在Y中教师看来,萧萧们的缄默仅仅是“普通班学生学习不主动,不如好班学生”刻板印象的佐证。当萧萧因不敢提问而错失知识补救机会时,教育系统却用“自觉性不足”的标签完成了责任转嫁。然而,自律和学习自觉与其说是一种天赋,不如说是一种后天培养出来的能力。这种结构性的冷漠,比显性的资源不公更具杀伤力。
此外,县中折叠还存在于在信息毛细血管中。思宇可以通过在外企工作的父亲获取强基计划详细信息,即便从结果来说他失利了,他也有过远比Y中大多数务工家庭子女更多的机会——这些孩子一般只能从老师们的只言片语中获取零星信息。而B班的萧萧,甚至都没有听说强基计划,因为他们班主任并不认为萧萧们有了解这些“进阶知识”的必要。这种信息获取能力的阶层差异,使得新高考改革政策在Y中落地时反而成为加剧不平等的工具。县域内部形成了以家长职业为分水岭的“信息鸿沟”,即便是相同分数段的学生,也可能因信息处理能力差异走向不同的人生轨迹。
四、困局中的县中:公平or效率?
对于县中而言,在面临资源不足、超级中学虹吸、新高考政策改革适应等“县中塌陷”困境的情况下,拔尖的需求越发强烈。一方面,县中能否稳定出清北生,很大程度上代表着本地教育实力,关乎着县域社会和县级政府对于当地教育的信心。当地民众有信心,他们就愿意将孩子留在县域内上学,优质生源才能留存。地方政府能看到成绩,才有持续进行教育投入的动力,县中才不会“塌陷”。另一方面,就县中内部管理来说,分层教学模式能够产生“鲶鱼效应”,在师生群体中强化竞争意识。就教师群体而言,在Y中,教学能力突出、尽职尽责的老师被挑选到优等班进行教学,不仅容易出成绩,在评优评先中占优势,还能够拿到更高的教学奖励,而表现不佳的老师则被安排去普通班,只能耗费大量时间在基本的纪律管理上。这种“差别对待”,有助于调动教师积极性,以“竞争上岗”。对学生群体来说,每学年按成绩的动态分班增强他们的竞争意识,尤其对那些处于“鸡头凤尾”的各层级边缘学生而言,升入更优班的进步意图与维持排序的危机意识更容易激发他们的学习动力。
因此,从效率角度上,县中集中资源推出一批思宇,似乎比培养几百个萧萧更重要,即便萧萧这样的学生才是县中的绝大多数。但是,从教育公平的角度上来说,萧萧这样的身处多重教育弱势的绝大多数者,才是亟待被看到和关照的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