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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之星 | 李志华:麦芒上的童音

“本周之星”是中国作家网原创频道的重点栏目,每天经由一审和二审从海量的原创作者来稿中选取每日8篇“重点推荐”作品,每周再从中选取“一周精选”作品,最后结合“一周精选”和每位编辑老师的个人推荐从中选出一位“本周之星”,并配发推荐语和朗诵,在中国作家网网站和微信公众号共同推介。“本周之星”的评选以作品质量为主,同时参考本作者在网站发表作品的数量与质量,涵盖小说、诗歌、散文等体裁,是对一个写作者总体水平的考量。


——栏目主持:邓洁舲




本周之星

李志华

图片


李志华,男,汉族,1968年生于河南省息县一一盛产息壤和诗歌的文化原乡。务农、务工、文旅记者、城市管理……行路万里,读书万卷。



麦芒上的童音


主播:霏音;后期:猫猫船长;监制:薄峰。本栏目音频由有声广角制作。


稗草与麦芒 


1976年,岁月的笔触轻轻勾勒着时光的轮廓,彼时的我,不过是个在懵懂与纯真间徘徊的八岁孩童。谷雨前的豫南平原,晨雾总在五更天给麦田蒙上纱帐。生产队的铁钟悬在歪脖子槐树上,露水顺着锈迹滴落时,惊醒了蜷在麦秸垛里的野猫。大人们的胶鞋陷进泥水里,他们弓着背,在秧田里麻利地薅出稗子。而我们这些“小尾巴”挎着比自己还宽的柳条筐,像串露水未晞的蚂蚱,蹦跳着钻进金色海洋。

拾麦穗是门失传的手艺。要像斑鸠啄食般轻巧,拇指与食指捏住麦秆的力道,得比绣娘穿针更精准。兰妮的筐底总垫着槐树叶,她说这样麦穗不会闷出汗酸味。当她把碎麦穗编成蛐蛐笼时,枯黄的小辫梢沾满麦芒,在阳光下泛着金红——后来我才知道,那颜色叫饥馑年代的鎏金。

最难忘那个晌午。日头把麦芒烤成淬火的银针,扎得脖颈火辣辣疼。兰妮突然拽着我钻进灌溉渠,从打补丁的衣兜掏出半块榆钱饼。渠水裹着麦香流过脚踝,对岸传来记分员呵斥偷懒的骂声。我们憋着笑,看蚂蚁搬运掉落的麦粒,在潮湿的土壁上写下歪扭的“丰收”二字。

蝉蜕与星河


老槐树的年轮里藏着整个夏天的喧哗。铁蛋举着顶端粘着树胶的竹竿,活像持丈八蛇矛的张飞。蝉蜕扒在皴裂的树皮上,薄如宣纸的躯壳里,还封存着昨夜露水的清凉。我们轮流对着蝉蜕吹气,空洞的腹腔便涌出此起彼伏的轰鸣——这是属于放牛娃的交响乐。

暴雨总在午后偷袭。紫燕掠过晒场时,天空已裂开靛蓝的伤口。我们光脚奔向谷仓,雨点追着脚后跟,在滚烫的青石板上炸开朵朵白莲。三婶的地窖是个魔法箱:霉味与槐花香缠绵,陶瓮里腌着整个春天的月光。当她用豁口的瓷碗分蜜饯时,雨帘外的世界正在上演水墨狂草。

夜幕降临时,晒场变成银河的镜子。狗剩说他数清了七十八颗流星,铁蛋偏说是八十三。我们躺在余温未散的麦堆上,听守夜人敲着梆子走过巷子。纺织娘的鸣叫从远处飘来,恍惚间,银河也泛起了麦浪的波纹。

纸船与萤火

中秋夜的打谷场,草垛成了会呼吸的观众席。公社宣传队在演《智取威虎山》,杨子荣的虎皮袄吊着线头。但这不妨碍我们把铜钹声当成军号,举着秫秸杆满场冲杀。直到幕布后的煤油灯引燃流萤,戏台便成了悬浮的星舰。

放纸船要偷渡村后的“禁河”——大人们说水鬼专抓晚归的孩童。狗剩从会计室顺来半截蜡烛,水芹贡献出包点心的油纸。当我们的舰队载着歪扭的愿望起航时,对岸树林突然惊起夜枭,吓得女孩子们把《小白菜》唱成了哭腔。那夜我在日记里写:“纸船漂到东海,定能照亮龙宫的路。”

腊月二十三,货郎老曲头摇着拨浪鼓进村。我们早把牙膏皮攒在陶罐里,连同从鸡窝偷的鸡蛋。当彩玻璃珠滚进掌心时,货郎龟裂的脚后跟正渗出血珠。那些晶莹的玻璃,原是用人间风霜打磨的星星。

纸鸢与年轮


扎风筝的竹篾得选村后的紫竹。二爷爷的旱烟袋敲我手背:“削厚了飞不动,削薄了要折腰,就像做人。”当糊窗纸裱成的沙燕歪歪斜斜升空时,整个生产队的牲口都仰头嘶鸣。系在麻线上的红布条猎猎作响,带着我们写在作业本上的心愿:有人想要军绿书包,有人盼着顿顿白馍,我写的是“希望兰妮的爹早点从水库工地回来”。

暮春的麦田会唱歌。蹲下身把耳朵贴紧地皮,能听见麦秆拔节的脆响,混着蚯蚓翻土的窸窣。我们在这绿色五线谱上追逐嬉闹,直到夕阳给麦芒镀上金边。这时远处会传来母亲们的呼唤,声音被晚风拉成长长的麦哨。

童音不逝


去年深秋,我在新建的社区广场遇见遛孙子的铁蛋。他指着塑胶跑道说:“这儿原先是晒场秸秆垛的位置。”孩子们腕上的智能手表闪着蓝光,正用虚拟鱼竿钓电子锦鲤。忽然有熟悉的声音穿透暮色——竟是货郎的后人开着直播卖手工艺品,背景音乐正是我们当年偷学的梆子戏。

清明返乡,老宅地基上立着快递驿站。唯有村口的老槐树还在,树洞被塞满祈福的红布条。抚摸皴裂的树皮时,指尖触到某个凹凸的刻痕。借夕阳细看,竟是歪歪扭扭的“1976”——那是我和兰妮偷偷刻下的,藏着童年约定的“千年契约”。

暮色四合,晚风依旧翻动杨树叶子。沙沙声中,我分明听见四十多年前的笑语正在发芽:铁蛋在数第一百零三颗流星,狗剩吹响柳笛做的冲锋号,兰妮把榆钱饼掰成两半。而晒场的麦堆温柔陷落,将我们轻轻拥入星光的襁褓。




本期点评1:

不出所料,《麦芒上的童音》这篇散文的作者李志华果然是个诗人。这是我在甫一介入文本时就产生的强烈感觉。如果散文语言能够附着上诗性的光辉,于散文这个体裁而言是何其幸哉。
“我们这些‘小尾巴’挎着比自己还宽的柳条筐,像串露水未晞的蚂蚱,蹦跳着钻进金色海洋。”“紫燕掠过晒场时,天空已裂开靛蓝的伤口。”像这样一些诗性思维,弥漫着意象或感觉上的异质感的句子几乎随处可见,足以彰显作者在语言上的才华和追求。任何一种体裁的文学作品都由语言构成,语言是它们的细胞,体现着它们的品质和性情。在大环境的感染下,从事文字魔法的人也变得越来越没有耐性,很多写作者不愿意,或没有能力在语言的精雕细琢上苦下功夫,从而使作品呈现出过分直白简洁朴素的姿态。在我看来,这是一种巨大的惰性,或懈怠,或缺憾。
可贵的是,李志华的散文语言正是在诗性光芒的辉照下具有了一定的辨识度,而这恰恰是对一个写作者某种意义上的肯定和嘉奖。然而,一篇真正有价值的散文显然不止于此。语言只是它的细胞,支撑它行走的更要依赖那些遍布全身的坚硬的骨骼、丰满的血肉,至关重要的则是蕴藏在它脑袋里的深刻又复杂的思想。
这篇作品由五个短章组成,前四章之间是并列关系,最后一章做了一个回味式的总结。作品中细节很多,也可以说是由一个一个细节的石块拼凑起来的房子。有很多细节纵使着墨不多,仍然富有独特的魅力。比如:“兰妮的筐底总垫着槐树叶,她说这样麦穗不会闷出汗酸味。”“当我们的舰队载着歪扭的愿望起航时,对岸树林突然惊起夜枭,吓得女孩子们把《小白菜》唱成了哭腔”但更多的细节并不具备独特性和代表性,在生动性和具体性上也缺乏必要的加工和修饰。这些对于物和事件的简短的浅尝辄止式的叙述,往往会导致读者阅读感受上的不满足,很难让读者记忆深刻,也很难让他们产生精神上的共鸣。
一个散文编辑总是对散文这个体裁有着更为丰富驳杂,也或者说是浪漫的期待:我希望它充满灵性,迸发着丰富的思想的光辉,像小说那样勇敢、深刻、凶狠地介入我们生活着的活生生的现实,而不能一味地沉湎于舒适区。散文应该有,也必然会有更多的可能性。


——四四(诗人,作家,《散文百家》编辑)



本期点评2:

于淳朴文字中捕捉灵动之音

人们为何热衷于回忆?年少时,常听闻长辈们提及 “想当年”“曾经过” 这类话语。那时,我曾妄下论断,以为回忆只与衰老相伴,是孱弱的象征。直至亲身经历一次搬家,我还为此写了一篇散文,甚至在梦中多次重返旧居。梦醒之后,望向镜中的自己,不见丝毫衰弱之态,反而因那一场梦而倍感舒畅,眼神中还隐隐透着幸福的光彩。

《麦芒上的童音》恰似对幸福的精妙诠释。拾麦穗这一经典场景在文学作品中屡见不鲜,它串联起土地的厚重、粮食的珍贵、情感的磅礴,以及一个民族在苦难中不屈的精神。这一意象仿佛成为了人们心灵的寄托之所,即便是像我这般从未有过拾麦穗经历的读者,也能在阅读文字的瞬间,与那片土地产生血脉相连的共鸣,仿佛自己也幻化成了日头下的一根麦芒,或是一滴饱含麦香的渠水。

当夜幕悄然降临,周遭的声音也随之变换。守夜人的梆子声,纺织娘的低鸣声,声声入耳,却更衬得大地一片静谧。在这宁静之中,那天真清脆的童音,宛如被层层余温轻轻托举着,在银河之镜上数着数目变化的流星。

中秋夜,女孩们是否真的是因为夜枭的惊吓才把《小白菜》唱成了哭腔呢,她们是不是在曲调中找到了一丝懵懂的愁绪?放出去的纸船,是否到达了龙宫?这些问题的答案,也许只有当晚的月亮和萤火虫才能知晓了。

李志华的文字诗意盎然,而诗与歌本就自带节奏韵律之美。作者巧妙地将这种节奏感融入到质朴的文字之中,让文字仿佛拥有了生命的律动,恰似种子在大地的怀抱中遵循着自然的节奏生长,从容而又绵延不绝,给予读者一种独特而美妙的阅读体验。

后来,我查阅了一些资料,了解到回忆是通过视觉与听觉接收信息,在大脑中转化为神经冲动的过程。如此看来,回忆并非衰弱与枯朽的预兆,而是如同初恋一般,满是希望与层次分明的温柔。每一次回忆,都是一次全新的探索,我们总能捕捉到别样的声音,如同种下一颗颗新的种子。这些种子在宽厚的大地上扎根,汲取着细密温热的养分,在 “早以前” 与 “想当初” 的时光土壤里,逐渐成长为一株株根脉坚实的韵律,通向心灵深处。


——刘家芳(中国作家网编辑)




了解更多李志华的作品




排版:肖   瑶

编辑:邓洁舲

二审:张俊平

三审:王   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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