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时评 | 江西的千年春风,吹来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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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都市报全媒体评论员 陈明华


斗转星移,今又惊蛰。


“众蛰各潜骇,草木纵横舒。”1600多年前,当陶渊明在柴桑故里挥毫写下惊蛰物候时,赣鄱大地的春雷正劈开匡庐云霭,一阵从魏晋诗行中漫卷而来的春风,挟着千年的文脉,在惊雷与雨声的交响中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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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阵春风,裹着山寺钟声、浸着清明烟雨,在瓷都的釉色里流转,于稻秧的绿色中低徊。且让我们循着陶渊明遗落的斗笠,去细品魏晋以来,行走在江西大地及从中走出的文人墨客诗词歌赋中,穿行而来的千年春风带来的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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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来了山寺钟声里的春信


唐宪宗元和十二年四月的一个清晨,当庐山云霭被一缕晨光刺破,大林寺的桃花便在山谷中悄然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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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被贬为江州司马三年的白居易,漫游庐山大林寺时惊喜地发现,春天已悄悄溜至高山古寺中的桃树枝头,即景吟出了“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不朽诗篇,道破了高山与平原的时序错落。千年前,这位江州司马驻足山寺,看的是桃花,悟的却是天地之道——春色从不因人间喧嚣而仓促,山寺的从容恰似江西大地的脾性,在深谷幽林中自有一番气度。


苏轼不仅是文学家,还是一名超级“驴友”。初登庐山时,春意已深,芒鞋竹杖叩问“青山若无素,偃蹇不相亲”,却在云雾散尽后顿悟“真个在庐山”。


山寺的钟声里,春风成了时空的信使——陶渊明植于柴桑的“榆柳荫后檐”,与朱熹眼中“万紫千红总是春”的理学春景,都在钟声里化作青山不老的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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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风从东晋吹到明清,吹来的是文人对自然的向往与敬畏,更是时光沉淀的哲思。


吹来了田园烟火中的春韵


东晋安帝义熙元年春天,赣北丘陵的梯田在惊蛰后泛起银光。在彭泽县令位上挂印回家的陶渊明,其“种豆南山下”的豆畦,与南宋淳熙六年陆游在玉山的“安得此溪水,为我发春酿”,构成农耕文明的两种韵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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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万里《插秧歌》中,“田夫抛秧田妇接”裹着的汗水的咸涩与稻苗的清香,恰似洪炎于山水间野游时,“看插秧栽欲忘返,杖藜徙倚至黄昏”蕴含的况味;辛弃疾于信州原野一隅,凝视“陌上柔桑破嫩芽”,蚕事与农事,在春日里交织成经纬。清同治二年,高鼎于广信隐居的乡村所见的“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与宋光宗绍熙三年,杨万里于客居的村庄所见的“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是多么相似。一抹灵动与欢快,传递了670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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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春风,吹开的不只是桃李,更催动了千年不绝的耕读文脉和生生不息的诗礼血脉。


吹来了江河帆影里的春趣


赣江的春汛,涨满谢枋得的灼灼“桃红”,惊起王安石笔下“弄日鹅黄”的新柳,卷起欧阳修“拍堤春水四垂天”的浩荡碧波。


江面帆影如梭,载着姜夔“过春风十里”的苍凉,也载着杨万里“天上云烟压水来,湖中波浪打云回”的浩渺。最妙的是《舟过安仁》中渔童的奇思,以伞为帆,“不是遮头是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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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江河春趣,原是百姓与春风、流水合奏的生存智慧;赣鄱的水系如血脉滋养文明,而渔童的笑声则是跃动的音符,让江河的春意永不寂寥。


吹来了绿波浩荡处的春魂


鄱阳湖的绿波,撩拨了王安石“回舟路已迷”的玉棹,漫过黄庭坚“桃李春风一杯酒”的倒影和高鼎“拂堤杨柳醉春烟”的烟霭,最终在谢枋得“桃红又是一年春”的喟叹中,凝成江西春色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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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泊船瓜洲时,“春风又绿江南岸”的慨叹,早已渗入江西北部的血脉;黄庭坚在看“亭台经雨压尘沙”,雨洗后的绿意浓得化不开,连石阶缝隙都钻出茸茸草色;朱熹以“东风面”统摄万紫千红,而陶渊明归隐的南山,始终是绿意最深沉的坐标。


这绿意是农耕文明的底色,是生命与时间的博弈:杨万里见“海棠开尽却成白”,汤显祖叹“百花风雨泪难销”,但春风年复一年,总能让鄱阳湖畔的蒌蒿与桑芽,在枯荣交替中生生不息。


江西的绿,从来不只是颜色,而是生生不已的隐喻。


吹来了清明烟雨中的春思


清明的雨,落在江西化成文化的墨滴:它浸润过白鹿洞书院的青瓦,打湿过黄庭坚笔下“野田荒冢只生愁”的纸钱,在晏殊“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的雕栏曲径间织就千年离殇。这雨中藏着天地清明的双重叙事——荒冢纸灰与桃李笑靥并陈,恰似刘昚虚笔下“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的深山溪涧,死生荣枯在烟雨里相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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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濡湿的岂止是愁思?当陶渊明驻足“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的田园,看檐下细雨轻抚新绿;当黄庭坚目睹“雷惊天地龙蛇蛰,雨足郊原草木柔”的春雷,清明时节的生机便在雨帘中悄然舒展。最是那深山溪涧的永恒春色:“道由白云尽,春与青溪长”,刘昚虚在云雾尽头参透的,是清明时序里最澄明的生命注解——春光伴着溪水绵延不绝,柳荫映书斋、“清辉照衣裳”,也照着通透的心境。


这烟雨,以赣鄱大地为砚,以清明为墨,研磨出江西春光的两种质地:一半是子规啼血的浓烈,一半是溪山清明的永恒;研磨出江西文脉的双重气质——既贴地生长,又仰望星空。


惊蛰又至,春霖依旧润泽着赣江河畔的新芽。那穿越千年的春风过境,吹醒的不只是蛰虫与草木,更吹醒了赣鄱大地上的文脉。从陶渊明的豆田到杨万里的秧畦,从白居易的桃花到王安石的新柳,春风带来的不仅是四季轮回,更是江西这片广袤大地上生生不息、绵延不绝的生命力,恰如惊蛰时分最鲜活的注脚——在雷鸣中耕耘文明,于雨润处播种永恒。





源:江南都市报

值班编辑:严佳成
校对:张竹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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