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I:10.19486/j.cnki.11-1936/tj.2020.16.001
高加索地区是指高加索山脉所在的广阔地区,包括俄罗斯西南部和格鲁吉亚与阿塞拜疆、亚美尼亚的北部地带,并被分为北高加索和外(南)高加索两部分。北高加索(亦称前高加索)位于俄罗斯境内西南部,从地理划分上讲,这一地区包括大高加索山脉北坡大部地区及山脉的西端;从行政区域上讲,它包括俄罗斯联邦克拉斯诺达尔边疆区和斯塔夫罗波尔边疆区,以及俄罗斯的几个少数民族自治共和国,它们是:车臣共和国、印古什共和国、达吉斯坦共和国、卡巴尔达-巴尔卡尔共和国、北奥塞梯共和国等。至于外高加索(亦称南高加索)则指格鲁吉亚、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三国所在的地理区域。苏联解体前,北高加索和外高加索都在苏联领土范围内。整个高加索地区位于里海和黑海之间,美丽富饶,山峦起伏。
但由于极为复杂的原因,这块土地上战火从来就没有断过,高加索地区与巴尔干半岛不仅面积相同,历史上也同样是曾经动荡不安,也同样有着错综复杂的民族和宗教矛盾。高加索地区自古以来就是欧亚交汇之处,也是拜占庭、波斯、阿拉伯、俄罗斯和西方文明交融之处。古罗马作家普林尼在他的《博物志》中有一段有趣的记载,说罗马人在高加索地区经商要通过80多个翻译来交流。阿拉伯地理学家也把高加索地区称为“语言之山”。在高加索地区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语言,甚至每个村庄都讲自己的方言。今天的高加索地区有50多个民族,超过百万人口的有俄罗斯人、阿塞拜疆人、格鲁吉亚人和亚美尼亚人等,车臣人、奥塞梯人在少数民族中人口相对多一些。传统上,高加索人的主要宗教是伊斯兰教(突厥族)、东正教(格鲁吉亚人),还有亚美尼亚格列高利教会和犹太教。高加索地区民风骠悍,普遍给人以体型骠悍、骁勇善战的感觉,山民们部族之间为了草场也会发生争夺和仇杀。
当然,高加索也是矿藏异常丰富的地区,在库拉-阿拉斯低地和里海底层有含油沉积层,达吉斯坦有石油、天然气和煤矿,阿塞拜疆有磁铁矿,外高加索有铀、钼矿及其他金属矿。可想而知,丰富的资源、复杂的民族问题、宗教问题、再加上微妙的地缘形势和大国角力因素。几百年来你来我往的争夺在这里演绎着历史,战火在这里至今仍然不曾熄灭。
纳卡这个绕不过去的“坎”
阿塞拜疆与亚美尼亚的冲突,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当然是个绕不过去的话题。“纳卡”问题,其发端则始于一战结束的一片混乱中,当时奥斯曼帝国在战争中即将失败,俄罗斯帝国亦于1917年11月灭亡,政权归于布尔什维克主导的苏维埃所有。
之前处于俄国统治下的高加索三国——亚美尼亚、阿塞拜疆和格鲁吉亚——宣布独立并组成外高加索联邦,但仅3个月之后就宣布解散。冲突很快在亚美尼亚民主共和国和阿塞拜疆民主共和国之间的3个主要地区——纳希切万、赞格祖尔(今亚美尼亚休尼克省)和卡拉巴赫爆发。
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对于3个省的所属问题争吵不休,卡拉巴赫的亚美尼亚人试图宣布独立但是没能得到亚美尼亚共和国响应。奥斯曼帝国在一战中战败之后,英军于1919年占领外高加索,英军指挥部临时承认阿塞拜疆政府指派的霍斯洛夫·贝伊·苏尔坦诺夫为卡拉巴赫和赞格祖尔总督,将最终解决推延到巴黎和会。然而2个月之后,苏俄红军第11集团军入侵高加索,在3年之内高加索共和国被组成苏联外高加索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苏俄布尔什维克之后成立了11人委员会——高加索局。在民族人民委员会监督下,未来的苏联最高领导人约瑟夫·斯大林和高加索局负责领导高加索事务。虽然该委员会以4比3多数通过将卡拉巴赫划分给新成立的亚美尼亚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包括阿塞拜疆共产党领导人纳里曼·纳里曼诺夫在内的阿塞拜疆族领导人组织了抗议活动,1921年亚美尼亚首府叶里温的反苏俄叛乱也恶化了亚美尼亚与苏俄中央政府的关系。这些因素使委员会于1921年收回决议,把卡拉巴赫分给阿塞拜疆苏维埃共和国作为奖赏,随后于1923年7月7日在阿塞拜疆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成立了纳戈尔诺-卡拉巴赫自治州。 区内94%的人口是亚美尼亚人,首府从舒沙迁至汉肯德,后者随后改名为斯捷潘纳克特。亚美尼亚一向拒绝承认这个决议,认为自己的民族权利受到压制,自己的文化和经济自由在纳戈尔诺-卡拉巴赫被剥夺了,并为此在苏联统治下的几十年一如既往地对于自身的合法要求提出抗议。这就为苏联解体后,久拖不绝的“纳卡”问题埋下了深深的伏笔。
苏联时代的纳戈尔诺-卡拉巴赫自治州,面积为4 400多平方千米,80年代末的人口约18万,80%左右是亚美尼亚人,信奉基督教。 进入80年代中期,由于当时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推行自由化政策,苏联国内潜伏的各种民族问题开始激化。自1987年10月开始,纳戈尔诺-卡拉巴赫自治州的民族主义运动发展起来,虽然大部分苏联人民希望能在宪法和法律的范围内解决这类问题,但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两国、两族之间的关系却在苏联解体前就已经陷入了极为紧张的关系。1987年,纳卡州的7.5万人签名寄给戈尔巴乔夫,要求将之与亚美尼亚合并,戈尔巴乔夫没有答复。1988年2月冲突开始,亚美尼亚人开始游行和罢工,2月20日,纳卡州州委会以亚美尼亚代表110票对缺席的阿塞拜疆代表30票通过了致苏联最高苏维埃和亚美尼亚、阿塞拜疆最高苏维埃呼吁书,要求把该州转归亚美尼亚管辖。苏共中央本应该纠正历史的错误,公正地解决这一问题,但是苏共中央并没有立即着手解决这一问题。2月21日,政府局召开会议,商讨对策,戈尔巴乔夫强调通过政治手段解决问题,反对改变疆界,他建议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两个共和国的领导聚集在一起,自己解决问题,他派利加乔夫和拉祖莫夫去巴库,派雅科夫列夫和多尔吉赫去埃里温,分别做双方的工作。政治局要求两个共和国的领导人使局势正常化,两国领导人对此都不满意。1988年2月26日,戈尔巴乔夫告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人民书发表,呼吁两个共和国的居民在民主进程和法制框架内行事,认为现有民族地区布局的任何更改,都有损于民族之间的关系。他指出,“现在最主要的事是集中克服复杂的局势,解决具体的经济、社会、生态和在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积累的其他问题……我号召你们表现出公民的成熟性和自制力,回到正常的生活和工作中,维护社会秩序”,公开信的内容立即引起亚美尼亚人的反对。当天,戈尔巴乔夫还会见了亚美尼亚知识分子的代表,他谈到了对局势发展的担忧,要求大家保持团结和友谊。 可惜,戈尔巴乔夫并没有把事态压下去,到2月26日,埃里温的示威人数就达到了100万人,并从和平示威发展到宣布“独立”和兵戎相见……
1988年6月14日,亚美尼亚最高苏维埃宣布将纳戈尔诺-卡拉巴赫自治州并入亚美尼亚;6月17日,阿塞拜疆最高苏维埃却重申,纳戈尔诺-卡拉巴赫自治州仍旧是阿塞拜疆的一部分。纳戈尔诺-卡拉巴赫事件表明,这两个共和国的领导人不仅不阻止民族冲突,而且亲自参加和积极支持本国的民族主义者,这种倾向在其他地方也在发展,“越来越明显的是,各加盟共和国的民族主义运动越来越得到党政机关的支持。在苏联解体前,早在《别洛韦日协定》之前,党就开始依照民族原则解体”。苏共中央的政策是不能变更疆界,担心由此引发连锁反应,戈尔巴乔夫强调暴力不能解决民族问题。为了避免冲突演变成武装对抗,苏共中央和最高苏维埃决定自1988年7月26日起,在纳戈尔诺-卡拉巴赫自治州实行中央直接治理,并任命沃尔斯基为自己派驻斯捷潘纳科特的“全权代表”。1989年11月,沃尔斯基结束毫无成效的使命返回莫斯科,这意味着戈尔巴乔夫政策的完全失败。
结果,苏联解体前后,由于亚美尼亚人不断要求阿塞拜疆归还“飞地”,阿亚之间便因这块居住着18万人口、仅有4 400多平方千米的弹丸之地爆发了一场颇具规模的战争。战争使两国政局动荡,经济受损,百姓遭殃,纳卡及周围的几座城市、上百个村庄化为一片瓦砾。阿塞拜疆丧失了25%的领土,60万难民逃离家园。居住在亚美尼亚的20万阿塞拜疆人和居住在阿塞拜疆的30万亚美尼亚人弃家逃亡的悲惨景象,至今还让两国人民心惊胆战。令人遗憾的是,作为苏联解体留下的政治“溃疡”之一,“纳卡”地区的冲突今天仍在不断发酵。
暴跳如雷的土耳其
作为“纳卡”问题的又一次发酵。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近年来最血腥的武装冲突似乎有迅速升级为全面战争的可能。事实上,自阿塞拜疆与亚美尼亚爆发武装冲突后,局势一度向着危险的轨道滑去——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在两国边境冲突的背景下分别就本国重要基础设施可能遭对方打击的问题发表严厉声明。阿塞拜疆国防部警告说,如果该国的明盖恰乌尔水库遭到亚美尼亚袭击,阿空军可能对亚美尼亚核电站进行报复性打击。阿国防部新闻处处长达尔吉亚赫雷对媒体说:“亚美尼亚方面不应忘记,我军现役的新型导弹系统可对梅察莫尔核电站进行精确打击,令亚美尼亚遭受重大灾难。”他同时强调: “明盖恰乌尔水库一带地形、此前对水库进行的加固工作以及阿军拥有的现代化防空武器可确保该战略目标不会遭到攻击。”亚美尼亚国防部发言人奥万尼相则在吹风会上针锋相对回应说,亚方认为阿塞拜疆国防部发表有关可能用导弹攻击梅察莫尔核电站的声明是犯罪行为。他指出:“我想强调的是,亚美尼亚官方从未说过可能攻击阿方民用设施。我们甚至不会对房屋开火。我国外交官和政治家已在研究阿方有关打击梅察莫尔核电站的声明,这一声明构成了犯罪。”专家们指出,如果明盖恰乌尔水库遭到破坏,可能会造成严重的环境灾难,另一方面,一旦亚美尼亚核电站遭受袭击将导致大约5万人死亡,并对整个亚美尼亚领土造成放射性污染,这意味着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之间的战争在某种意义上已经在进行中。
有意思的是,如果战争即将来临,那么高加索冲突也可能导致土耳其与俄罗斯的关系尖锐化,他们的势力对这里产生着深度影响。 首先是站在阿塞拜疆背后的土耳其,由于地缘、人种和宗教方面的天然联系,土耳其与阿塞拜疆的关系注定不会简单。埃尔多安早在上世纪90年代就意识到,在中东凸显土耳其的温和穆斯林力量,充满着令人沮丧的复杂性。的确,土耳其实际上是否拥有政治与军事实力来实现其泛突厥主义愿景,仍然是不清楚的。也就是说,土耳其或许会尽其所能来增加与东方邻国的贸易,但它仍然难以接近土耳其与欧洲之间的巨大但如今陷入衰退的贸易额。所以在高加索和中亚,土耳其需要将影响建立在地理与语言的密切联系之上,作为其地缘政治愿景的一种补偿。
然而,普京的俄罗斯持续对外高加索国家施加重要影响,并且通过它对格鲁吉亚的军事打击以及随后的政治策略,将阿塞拜疆置于极端不利的地位,进而对土耳其的地缘政治雄心造成了事实上的重击。也正因为如此,每一次阿塞拜疆与亚美尼亚发生武装冲突后,阿塞拜疆背后的土耳其都会暴跳如雷,此次也不例外。比如,两国的武装冲突爆发后,土耳其国防工业协会(半官方)主席伊斯梅尔公然宣称,他们愿意向阿塞拜疆提供帮助,支持阿军现代化建设。 据悉,伊斯梅尔这番话是在与来访的阿塞拜疆副防长、阿空军司令拉米兹·塔伊罗夫会晤时,讲给对方听的,基本上可代表土耳其高层的立场和态度。土耳其最高领导人埃尔多安也立即与阿塞拜疆总统伊勒姆·阿利耶夫通了电话,然后土耳其国防部局长在会见阿塞拜疆代表团时表示,土耳其强烈谴责“对阿塞拜疆地区的恶意攻击”,阿塞拜疆军人的死亡“不会没有答案”。 对此,土耳其媒体指出,阿塞拜疆一向被土耳其视作“亲密盟友”,双方有着悠久的历史文化渊源,特别是阿塞拜疆与邻国亚美尼亚长达30多年的领土争端和边界冲突中,土耳其始终坚定站在阿塞拜疆一边。据悉,目前阿塞拜疆军队已经配备了土耳其仿制的T-300远程火箭炮,并购置了在利比亚战场上出尽风头TB-2察打一体无人机。另据外媒2020年7月19日报道,土耳其正招募叙利亚反对派武装人员前往支援阿塞拜疆。在募兵广告中,土方宣称这些雇佣兵需要签署“6个月作战合同,月薪2 500美元”。 土耳其不但向阿塞拜疆提供武器装备,还派遣数百名军事教官、顾问和大批雇佣兵助战,这套玩法与其在利比亚、叙利亚发动的“代理人战争”可谓如出一辙。
老谋深算的俄罗斯
与阿塞拜疆背后的土耳其下对手棋的另一个域外大国,当然是亚美尼亚背后的俄罗斯。普京知道,任何负责任的俄罗斯领导人,都要确保俄罗斯在诸如东欧和高加索等地区拥有某种缓冲地带,但莫斯科对外高加索地缘的政治考量要比埃尔多安的土耳其复杂得多。外高加索地区1988~1989年爆发的民族间的流血冲突,逐步形成了位于阿塞拜疆境内的纳戈尔诺—卡拉巴赫、位于格鲁吉亚境内的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三个“热点”。独立之初,阿、格两国政府试图用武力制服上述三个地区的分立主义活动,结果均遭到了失败。当时的俄罗斯因忙于国内的政治经济问题和国际上的各种事务,处理同外高加索国家的关系时一度比较消极和被动。 在亚阿、格阿(布哈兹)、格南冲突加剧并且有可能国际化的时候,俄罗斯感到自己在这里的利益和地位将受到损害,于是开始转变态度。 力图在解决外高加索“热点”问题上发挥主导作用,加强自身在该地区的影响和存在。但基于对国内情况的考虑,俄罗斯最早“发力”的是南奥塞梯冲突,并通过2008年的俄格“奥运战争”,使自己重新获得了对这一“热点”的主动权。
不过,与南奥塞梯问题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对于纳卡冲突,俄罗斯的态度起初比较谨慎,转入积极介入的过程稍长一些,直到2014年8月,才借“纳卡”枪声再起的契机,开始悄然发力。2014年8月9日,俄罗斯总统普京与亚美尼亚总统萨尔基相和阿塞拜疆总统阿利耶夫就“纳卡”问题举行了一次意味深长的会晤。在会晤中,阿塞拜疆总统阿利耶夫表示:“俄罗斯在调解冲突中扮演特殊角色,我们希望通过谈判找到符合国际法、公正的解决方案。”他还希望普京亲自参与讨论,给谈判进程带来新助力。亚美尼亚总统萨尔基相则表示:“冲突需在妥协的基础上、在欧安组织明斯克小组联合主席国提出的原则上加以解决。”普京则发表声明说,俄罗斯尊重国际上解决纳戈尔诺-卡拉巴赫(纳卡)冲突问题的方式,并将进一步参与调停,但俄罗斯也计划利用自己与冲突双方具有的特殊双边关系,来调节纳卡冲突……上述几位领导人的讲话,被很多人视为俄罗斯开始加大参与力度的一个信号,同时更意味着,俄国可能要改变其在“纳卡”问题上的一贯态度。事实上,在美俄大国竞争的大背景下,普京的上述声明是具有其特别意义的。
苏联解体后,尽管俄宣布外高加索为自己的战略利益区,但其传统影响逐步削弱,战略空间不断受到挤压,外高加索地区一度呈现“美强俄弱,美攻俄守”的局面。不过自俄格战争以来,外高加索地区俄罗斯的守势又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普京执政后,特别是第二次重掌最高权柄,一扫叶利钦时代政策模糊不清、行为不定的外交形象,不仅明确了外高加索对俄安全的重要性,而且也在“纳卡”问题上出台了极有针对性的“新政策”。大体来说,目前在“纳卡”问题上,俄国的政策可归纳为,区别对待、策略有别、具有浓厚的务实主义和实用主义色彩,其根本目的在于既要将美国和西方因素排除出去,也要对土耳其之于外高加索的地缘雄心进行打压,由俄对整个外高加索的事务重新掌握主导权。俄此前在外高加索地区处境不利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总体失衡,俄国-亚美尼亚关系热,俄国-阿塞拜疆关系冷淡,在“纳卡”问题上自然有所偏 向,但实践证明,这对于俄在整个外高加索地区的战略实施是十分不利的。也正因为如此,近期普京对“纳卡”问题的新声明表明,俄罗斯正在改变这一效果不佳的传统政策,将一改过去在“纳卡”问题上袒护亚美尼亚,疏远阿塞拜疆的作法,从“亲亚重亚”向“亲亚重阿”过渡,在保持与亚美尼亚传统军事盟友关系的同时,在“纳卡”问题上与亚美尼亚适当拉开距离,与阿塞拜疆改善关系,从而通过在“纳卡”问题建立一种全新的“中立”形象来满足俄整体战略的需要,彻底摆脱俄在外高加索地区的被动局面,不但将美国和西方因素排挤出去,也要将土耳其人的野心扼杀掉。
俄罗斯对外高加索地区政策的总体出发点在于,要在这里保护自己的安全和经济利益,对“纳卡”这个外高加索“热点”的干预正是要达到这样的目的。事实上,俄罗斯人普遍有着强烈的高加索情结,莱蒙托夫、普希金、托尔斯泰等都在北高加索地区服役过,俄国著名诗人莱蒙托夫甚至曾经在他的诗歌里这样赞颂高加索山:“从幼年开始,在我的血液里,就沸腾着你的热力和你那暴风般的热情,在这个对你来说陌生的北国里,我全部的身心都属于你,属于你而无所不在”。显然在俄罗斯人看来,高加索就是俄罗斯的后院,也是宗教极端主义盛行的地区,所以俄罗斯人对高加索地区极为关注,任何外部因素在高加索的存在都会被视为对俄罗斯安全的挑战。也正因为如此,尽管在“国力衰退、大国竞争又起”时代,俄罗斯希望冲突不会升级为全面战争,但如果有人想烧掉高加索,那肯定不是俄罗斯。普京在亚美尼亚-阿塞拜疆边境局势恶化前夕与安全理事会常任理事国讨论,指出莫斯科愿意进行调解,强调迫切需要确保各方停火制度,以及准备调解行动。但即便如此,2020年7月17日俄罗斯还是开始突然综合检查南部军区战备状态,其中包括里海舰队,并将在西部和南部军区举行演习,有专家表示,这与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之间的紧张关系有关。简而言之,俄罗斯联邦不会让任何人用局部或更广泛的冲突来敲诈自己,莫斯科的军事解决方案总是存在的,它不太可能被土耳其这个一心希望外高加索局势升级的幕后操纵者所喜欢。
域外大国调解的契机——阿塞拜疆虚弱的军事能力
此次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新一轮军事冲突爆发后,尽管势头看起来较为凶险,但域外大国进行调解的契机其实是始终存在的——那就是冲突双方中阿塞拜疆相对虚弱的军事能力。靠着丰厚的油气收入,阿塞拜疆近年来在国际军火市场上一掷千金,军力建设步入快车道——瑞典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数据显示,仅2002~2016年,阿塞拜疆就从白俄罗斯购进大批武器装备,包括153辆T-72坦克、120门122毫米D-30火炮、12辆203毫米2S7自行火炮、60辆BTR-70轮式装甲运兵车和11架苏-25攻击机。2016年底,阿塞拜疆又豪掷50亿美元,签署了从以色列购买武器装备,特别是防空反导系统的军购合同。甚至连美国、加拿大,也曾向阿塞拜疆出口武器,如果再算上引进自土耳其的大量军火,阿军武器装备水平已经相当高了。
事实上,阿塞拜疆依靠能源出口经济发展势头不错(人均GDP近5 000美元),GDP、军费支出更分别达到亚美尼亚的5倍和3倍以上,但讽刺的是,在30多年间的无数次冲突交火中,阿塞拜疆却没占到过什么便宜——伤亡人数是亚美尼的近3倍,损失坦克200多辆、各型装甲车40多辆,另有至少47架飞机(含直升机)、25门重炮被毁。就在2020年7月中旬,亚美尼亚军方公布了一张无人机拍摄的战场图片,显示近日爆发的两国边界冲突中,亚方又摧毁了阿军至少4辆坦克、1辆装甲运兵车,另有消息称阿军还损失了不少军用卡车。对此就有分析指出,阿塞拜疆在苏式体系下尽管待的时间不短,但一直缺乏建军经验(也有当时高层对其不信任而分化、打压之故),经济文化发展程度也长期落后于亚美尼亚,结果导致独立后,阿塞拜疆虽然靠开采油气“一夜暴富”,也舍得在军力建设上下血本,但真正强大的国防是“买不来的”,某种意义上来讲,如今的阿塞拜疆军队就有点像沙特、阿联酋等石油富国,虽然财大气粗、装备精良,但在作战意志、官兵素养、战略战术等方面却远远赶不上强悍尚武的亚美尼亚。
这从历史渊源上同样能寻到一些端倪——卫国战争期间,人口不到300万的亚美尼亚竟然有多达50万人从军报国,其中涌现出100多名“苏联英雄”,并走出4名军兵种元帅/主帅、60多名高级将领,占比之高居全苏各民族之冠。大名鼎鼎的巴格拉米扬元帅、闻名遐迩的著名军机设计大师米高扬,都是亚美尼亚民族的优秀儿女。直到现在,亚美尼亚军队仍保留着苏军时期的各项荣誉称号,所有连队都拥有自己引以为傲的战斗英雄,其官兵士气之昂扬、斗志之顽强,这些都是养尊处优、缺乏现代军史/战史根基(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荣誉感)的阿军所无法比拟的。但也正是这种双方国力和军力的倒挂,在阿、亚两国间维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也令域外大国对外高加索战争的调解提供了最有力的内在驱动,毕竟俄罗斯感兴趣的是从一开始就解决这些冲突,避免升级为大规模冲突,从而将有限的力量集中于大国竞争的真正热点上。
结语
苏联时代后期爆发的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冲突,自1994年莫斯科停火协议签署至今20多年未能解决,已经成为后苏联空间内持续时间最长的“危机”,其复杂程度不亚于中东地区冲突。事实上,虽然较之苏联时代,目前的俄罗斯还没有完全恢复元气,不过,俄罗斯这样的老牌强国,大国争霸游戏的老手,即使国力不济,对其地缘关键地带的争夺也总是深谋远虑和出手老辣的。目前,俄罗斯在外高加索调解冲突由“消极”转为“积极”,对“纳卡”问题上的调解态度由“偏袒”转向“中立”,正反映了俄对该地区政策构想逐步明朗。所以俄罗斯支持停火——越快越好。不但向双方施压,要求停止敌对行动,更从地缘军事的整体布局上,对阿塞拜疆背后的土耳其进行警告和挤压。
不过,我们也应该看到,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两国的矛盾,并非是一个能在短期内全完解决的问题,在可预见的时间内,美国和整个西方不会、土耳其更不会降低对这一“热点”进行挑动的热情,因为只有将冲突挑动起来,才有参与调解进而施加影响的机会,如果一旦冲突加以解决,调解国不但会在政治上先得一分,而且还能在参与下一步的维和和安全保障中拥有优先权。就这个角度而言,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两个外高加索小国之间的武装冲突,背后牵动的仍然是大国角力的绳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