贯而不通,一直是困扰九年一贯制学校办学和教学实践的问题。问题如此简单,大家都能指而认之、指而证之;问题又如此复杂,无论是实务还是学术,总体来看似乎都不能得中而处之,形成解决之道,达成解决之效。我们可能需要回到逻辑起点,就如何理解九年一贯制学校“贯而不通”问题作必要的澄清。
现实写照:“贯而不通”的多向性特征
九年一贯制学校不适用规定性定义,只适用描述性定义。我们很难从既定性和一致性的意义上来言说,只能在具体情境和特定制度框架下,将九年一贯制学校视为“历史用法”和“当前用法”。
1955年,教育部提出“戴帽子”学校,这是对九年一贯制办学模式的早期尝试,通过在小学增设初中教学班探索有限教育资源的整合利用,主要为了纾解教育水平普遍低下、教育资源配置极端不平衡的问题。随着改革开放的推进,经济发达地区开始试点九年一贯制办学,试图打破初中与小学分离的传统模式,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教育连续性和一致性。随着“十四大”提出基本普及九年义务教育的目标,九年一贯制学校迎来快速推广期。特别是农村地区,通过整合教育资源催生了一大批九年一贯制学校。从党和国家政策来看,2001年明确指出“有条件的地方,可以实行九年一贯制”;2013年提出“义务教育免试就近入学,试行学区制和九年一贯对口招生”;2021年,《关于深入推进义务教育薄弱环节改善与能力提升工作的意见》提出“鼓励各地建设九年一贯制学校”。
可见,九年一贯制学校的“出身”并不一样,有研究者根据不同的形成路径将其划分为撤并式、合并式、生长式和新建式,这就出现了“贯而不通”的多向性现象。也就是说,你所说的学校未必是我所指的学校,你所讲的难处未必是我感知的痛处。撤并式主要源于当地政府对教育资源的重组,主要集中在乡村地区。撤乡并镇过程中形成的九年一贯制学校,更多是“薄弱环节改善”的“因地制宜”,甚至是“因陋就简”。这类学校不仅要求传统的小学与初中纵向贯通,还要求不同学校以及来自不同乡镇的学生、教师、行政人员,在文化、心理、利益、工作(学习)方式等复杂关系上横向贯通。横向的“贯而不通”问题如果得不到较好地解决,纵向的“贯而不通”则将难以周全。合并式通常由一所小学和一所初中,或多所这样的学校组合而成。大部分的九年一贯制学校都属于这一类型。如2023年上海市闵行区梅陇中心小学和梅陇中学合并,共同创建了一所九年一贯制学校,共分三个校区。合并式类型,更多是一所学校地分几处,通常是小学部、初中部各一个校区。一校两地直接带来了跨年级学生社团共建、跨小初教师共研的“贯而不通”问题,也造成了调度管理方面的困难,由于作为实体、制度、信息、功能的人财物聚汇及聚变的关系空间缺失,“一校两制”往往成为更便捷、低成本的选项。
想象叙事:“贯而不通”的理想型反照
九年一贯制常常被视为一种“理想型”学制,从而使“一贯而通”成为“应然性”要求。顾明远先生曾说:“现在大家都主张九年一贯制,将小学初中贯通起来,不要派位、考试、选拔。中小学实施九年一贯制后,重复的内容就可以整合、去掉。”“大家都主张”就是“应然性”规范,小学初中可以贯通起来、连续性教育可以缓解“内卷式”竞争、稳定性环境有利于学生身心健康等,都被认为是九年一贯制学校规律性的必然和规范性的必须。
人们在看待“贯而不通”的问题时,很可能是基于将九年一贯制视为优选学制的某种想象叙事。一方面,九年一贯制学校“出身”复杂,对不同类型学校甚至某一具体学校,我们都处在特定“上下文”的“当前用法”中。另一方面,相对于九年一贯制学校,独立设置的小学、初中是否就存在天然缺陷?现行义务教育课程与教材体系的规划、编制和实施都是九年一贯的,为不同学制类型的学校共同遵循。小学与初中因独立设置分而治之,很难施行九年一贯制学校“贯通一体”的要求。还有研究者曾通过大规模数据,调查九年一贯制学校学生的发展状况是否优于普通学校,在学业成绩和心理健康两个重要方面得出一些偏向“否定”的结论。
笔者曾作为中国教科院教育综合改革实验区的专家组组长,历时5个学期,专门从事某区域九年一贯制学校建设的辅导工作,对全国不少九年一贯制学校做过实地考察。笔者认为,“贯而不通”这一现象在某些情况下可能是理想型反照的想象叙事。比如,稳定、连续的成长环境通常被认为是理想的,但也因缺乏断续之间的张力,在一定程度上给学生心理发展带来封闭沉闷、平淡无奇的负面影响。淡化考试对于小升初的影响以后,尽管九年一贯制学校在降低“内卷式”竞争方面的优势不如原先突出,但仍体现出分段培养、分段管理育人模式的优势。不过,现实中也存在误识、误用这一优势条件的现象。有些区域和学校将九个年级分为“3个3”的学段:1、4、7是起始学段,2、5、8是分化学段,3、6、9是毕业学段。如此整齐统一的“一贯而通”,类乎将800米中长跑切成8个百米短跑,其合理性是大可疑究的。
通过上面“现实写照”与“想象叙事”的辩证,我们现在可以说将九年一贯制视作一种“理想型”学制模式仍是有价值的,起码有可能“取法乎上,得乎其中”,且在学生社团建设、小初教师专业共同体建设等方面有着显著优势。总体来看,在这两方面“小做”则有小作为,“大做”则有大作为。
先来谈谈九年一贯制办学与教学空间的弹性塑造问题。与“3个3”分段相反,空间是弹性的,其边界是易变的、多样的、临时的,而不是建制性的。科学探究、小组合作学习、跨学科教学、综合实践活动、长时段作业的设计与完成、家校合作等,都可以通过对常规课时的组合来规划和实施。
再来谈谈课程衔接问题。这一问题存在于九年一贯制学校,也存在于独立设置的小学、初中。因为学制弹性,九年一贯制学校在这一方面具有独特优势,但总体来看发挥不足,其课程衔接主要在于“物理”层面,通过学科与学科之间及学科上下之间的比对、删减、接合等,进行横向与纵向上的衔接。独立设置的小学、初中想要这样做确实不易,尤其是纵向衔接。但这并非关键。在九年义务教育体系中,课程、教材的连贯性和关联性有基本保障。在基本保障下,课程出现的某种程度的重叠与断裂在教学与学习中是有回旋余地的。这一方面,如果做得好,甚至会有格外的教育意涵和意趣。
我们主张的课程衔接应该是“化学”层面的,旨在“化合”,侧重于情境设计、问题解决,主要表现为基于综合的课程衔接;更应该是“生态”的,旨趣在“生长”,指向学生全面发展的环境营构,特别强调经验的连续性和兴趣的持续性。正如杜威强调的,经验缺席的连续性是反教育的。笔者在杭州一所学校调研时,一位教师说,只要激发学生的兴趣,课程衔接就有较大的可能性空间,甚至有些本没有准备涉及的内容,学生顺着就提出来了。“化学”“生态”的课程衔接,需要富有弹性的时间与空间提供基础性保障,在这一方面,九年一贯制学校确实有着显著的学制优势。
实务困境:“贯而不通”的抗解性存在
所谓抗解性,就是仅靠一地尤其是一校之力难以解决。比如教师管理体制障碍,限制了两个学段的贯通式培养。小学和初中教师的岗位评聘、职称评定、绩效考核等,即使在九年一贯制学校占比较多的区域,也未能完全打通。又如,上级教育行政主管部门、教研和师训部门基本上还是对小学与初中分类管理,使九年一贯制学校不得不在“一贯”的同时还要做到小学与初中一定形式的“分而治之”。
抗解性的提出,不是为了回避问题,而是要在直面实务困境之际待时而动,量力而行地纾解“贯而不通”的问题。为了切实解决这些问题,我们需要更广泛的系统性支持,并将这种支持提升至政府层面,依托教育、人事、财政等多个政府部门的协同合作。比如针对分校布局给“一贯而通”带来空间制约的问题,2024年12月,苏州市平江新城控制性详细规划调整公布,将苏州教科院附属实验学校和原规划小学合并为九年一贯制学校,并将原规划小学用地(A33a)、初中用地(A33b)调整为九年一贯制学校用地(A33d),从而为“一贯而通”提供了初始条件。
另外,还需要遵循《关于进一步激发中小学办学活力的若干意见》的精神,尽力做到“应放尽放”,保障中小学的自主办学权利,突出强调学校作为专业性组织的属性及其自主性要求,在涉及跨部门、跨专业的对话与协作系统中,赋予学校更大的话语权、更多的决策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