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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务员借调屡禁不止:“备受非议却依旧具有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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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2月1日,在“国考”南京林业大学考点,考生在等候进场。(视觉中国|供图)

“借调为什么备受非议却依旧具有生命力?”三年前,山东大学政治学与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刘华兴,在采访某省8市52位有借调经历的公务员后,提出了这个问题。

彼时借调工作并不规范。有的地方没有出台关于借调的规定,有的地方即使出台了规定也没有落实。刘华兴的一个学生,原本说好被借调3个月,结果3年后,还没有结束借调。

2024年中央一号文件指出,“县以上机关一般不得从乡镇借调工作人员”。中央层面整治形式主义为基层减负专项工作机制会议也提出“健全规范管理制度,严控从县以下单位借调工作人员”。

随后湖南、吉林等多地,陆续开展违规借调整治工作。但借调甚至违规借调,依然具有旺盛的生命力。

2024年7月,云南省通报了一起为基层减负的典型问题。云南团省委以“挂职”名义,大量违规借调工作人员。按规定“借调时间一般不得超过6个月”,但云南团省委明确干部“挂职”时间为1年,期满后还可以“续挂”。通报还指出,该单位“借调的‘干着’、在编的‘看着’”。

刘华兴长期关注地方治理,在他看来,借调工作不能陷入“一放就乱,一管就死”的怪圈,而是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基于访谈的研究成果《治理性共谋:基层公务员借调的类型与生成逻辑》,刊发在2024年第6期《东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上。

近日,南方周末记者就相关话题对谈刘华兴。

“赌”一个机会

南方周末:你采访了52位有借调经历的地方政府公务员,他们有什么共同特征?

刘华兴:这些人以35岁以下的居多,大部分是二十来岁,刚参加工作没几年就被借调走了。不光是那些访谈对象,他们身边借调的同事,都有年轻化的特征。年轻意味着头脑更灵活,思维更敏捷,更容易遵从上级的指示。同时,他们精力旺盛,富有事业心和进取心,属于青年骨干。

我们的访谈对象,更多是从街道和乡镇借调到区县。而且较多是借调到组织部门等相对强势的部门。这些部门工作强度较大,需要的人更多。大家往往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南方周末:你在研究中发现,组织部、政府办这种“好部门大家抢着去”,被借调者表现出较强的主动性。对被借调者而言,什么样的部门才是好部门?

刘华兴:每个人对好部门的定义不太一样。比如我们觉得扶贫办不算一个好部门,但有的年轻公务员有强烈的公共服务动机,他觉得扶贫办的工作很有意义,是一个非常好的部门。对大部分人来讲,好部门意味着能带来更多向上流动的机会。不少年轻人对借调的积极性还是很高,尽管他们知道多数人在借调单位留不下,但也想“赌”一个机会。如果实在留不下,他们也觉得能通过一段时间的借调,实现人际关系、工作理念等方面的成长。

南方周末:被借调者主动性较弱的时候,组织是如何促成借调的?

刘华兴:多次被借调的群体,对借调比较抵触。比如领导看上了一个人,觉得他能力很强,老想留下他,但上面又解决不了编制的问题。这些人对借调单位已经很熟悉,对借调可能带来的机会和资源已经失望了。还有一类人,不想在乡镇或街道基层工作,对基层的工作方式和条件不满意,自己找关系主动要求借调。我认识一个人“漂”了7年,他说哪怕“漂”到退休,也不是不可以。他考不出去,也放弃了在原单位的晋升。

在动员的时候,主要靠领导的话术,这是领导能力的体现。比如说借调回来以后,有这方面的工作经验,会更容易被晋升。当然领导也软中带硬,看似在征求意见,实际上是在布置任务。被借调者也知道,在领导谈话后,借调这事基本上跑不了。

南方周末:借调经历会让他们更容易晋升吗?

刘华兴:大部分是领导说说、被借调人员听听而已。无论是在借调期间还是结束借调后,他们都要在原单位进行考评和晋升。但他们已经游离于原单位,领导和同事对他们不太了解。我有学生连着被借调了三四年,做乡村振兴方面的工作。他就很苦恼,回又回不来,留着也没有更大的发展前景。回到原单位后,同批入职的人已经提拔为副科,和别人比,他的晋升速度反而更慢。

不光是编制不足

南方周末:有一种观点认为,地方编办应按照不同部门职能,合理分配公务员编制。但由于编制测算不科学,导致有的部门编制数量无法满足日常工作需求,借调成为平衡编制需求的手段。你是怎么看这一观点的?

刘华兴:这个观点有一定道理。地方政府部门缺人,又需要有人来干活,所以向下级单位借调人员来解决这个问题。这反映了编制的刚性约束。在基层治理过程中,工作任务往往是不固定的。

我们和地方编办聊过,他们也没办法。编制定好以后,不能根据部门日常运行实际随时对编制数量进行动态调整。对编制人数进行科学预测存在难度,同时每个部门都认为自己很重要,在争取编制时往往会多要些名额,编办很难洞察他们对人员的真实需求。不过这不能作为产生借调需求的唯一解释。

南方周末:你认为借调需求背后还有什么原因?

刘华兴:在访谈时,有人说,如果每个人都能发挥作用,他单位的编制是够用的。不是每个人都像年轻人那样肯干和能干,部分单位年龄大的人,越来越不具备完成工作的能力。临近退休的人,基本不再愿意干活,理由是“我年纪大,电脑也不会,word我都打不开”。我们不知道这是不是为了不干活找的借口。如果一个单位有6个编制,3个人不干活或是干很少的活,剩下的活其他人怎么都干不完。编制不足是出现借调的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现有人员无法胜任工作任务。

南方周末:通过借调看似解决了问题,根源上的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决。

刘华兴:在不能调动所有人的工作积极性时,就只能层层借调,省向市调,市向区调,区向街道和乡镇调。最后导致街道和乡镇看着编制挺多,实际上干活的人很少。他们只能雇佣合同工,我了解到,合同工的数量非常大。

有时下级部门很乐意把工作人员介绍给上级部门,想与上级建立联系。上下级之间存在信息不对称,我有学生在借调后,原单位领导常向他打听包括上级部门工作重点在内的信息。

南方周末:为什么借调存在争议,却依旧具有生命力?

刘华兴:借调的生命力表现在跨部门跨层级的灵活性上,这是政府在治理工作中的重要工具,有助于政府适应日益复杂的治理挑战。现在跨部门合作越来越多,需要不同层级、不同部门的人员。比如借调了解基层情况的人,在工作中是有优势的。在应对短、急、要的任务时,借调显得尤其高效。

借调更多依赖非正式的社会网络和信任关系。打个比方,县级组织部的部长,和某个乡镇书记关系比较好,一个电话就打过去了,“我们需要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推荐的人我们是很相信的”。如果只是走正式的公文程序,借调的人选不一定有这样好。各部门之间通过借调这种非正式的合作,帮助地方政府克服编制和资源的限制,成为体制内人员和信息流动的桥梁。

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南方周末:作为一种非正式的人事交流制度,借调的管理方式和细则并不完善,容易出现什么问题?

刘华兴:有的地方不会通盘考虑,不同部门都在一个单位借调人员,他们也不知道别的部门在这里借调了多少人。这样基层单位的压力就会很大,如果不对借调数量进行限制,基层单位干活的人会越来越少。

我们和乡镇的书记、镇长聊,他们对借调很纠结。借调确实有好的方面,但被借调的年轻人办事效率很高,基层也很需要他们来做事。对基层来说,工作任务繁重,不一定愿意自己的人被借调。他们有时会以被借调人的名义,拒绝上级的借调要求。

南方周末:借调队伍在专项治理期间收敛萎缩,在治理结束后又再次膨胀。一些基层单位用“跟班学习”“上派锻炼”等名字代替了借调的说法,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刘华兴:借调的需求没有得到解决,工作还是要有人做,只能换一种说法规避借调的限制。如果公务员的人员结构和能力,能满足需要,借调就不必存在了。这背后的根本问题在于,治理的复杂性和人力资源的错配。解决这一问题是系统性工程,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南方周末:你认为怎样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刘华兴:我觉得要深化编制改革,优化编制资源分配,确保基层单位有足够的人力解决治理问题。同时还要完善公务员的退出和奖励机制。如果政府工作人员临近退休,觉得晋升无望就躺平了,再多的编制都不够用。公务员退出机制的设定,在前几年会有阵痛期。但在一段时间之后,还是会焕发出它的活力,相信对调动公务员的积极性,提升工作效率会很有帮助。

南方周末记者 杜寒三

责编 钱昊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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