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哪吒的名字来自于梵文Nalakūvara或Nalakūbala的音译简称，最早出现在北凉时代昙无谶翻译的佛教经典《佛所行赞》中。
2.随着佛教传入中国，哪吒逐渐脱离战神父亲的影响独立存在，唐朝末年唐昭宗时期，哪吒的形象已经变成了少年。
3.然而，哪吒的故事在历史上曾引发“佛儒之争”，宋代禅宗史书《五灯会元》首次出现哪吒“析肉还母，析骨还父”的记载。
4.为了符合古代价值观，明朝的《封神演义》中对哪吒剔骨割肉的故事进行了改编，使其成为大忠大孝的代表。
5.最终，哪吒完成了从中国化的佛教神灵到本土道教仙师的转变，成为中华文化兼收并蓄兼容并包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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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我聊了哪吒的父亲——李靖，这位是本土的名将与外来神灵融合，最后成为一个“中印合璧”的产物（详见：李靖：我堂堂大唐名将，怎么在商朝当总兵？| 循迹晓讲）。
和“我的战神父亲”不同，哪吒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外来神祇，而且他能位列神坛也和战神父亲有关，只是随着后世小说演义动画等文艺作品的传播，使得哪吒三太子在民间的声名大振，甚至逐渐有了超越战神父亲的知名度。那么哪吒的身份是从哪来？古往今来又经历了哪些演变？今天就来聊聊这个话题。
◇ 图为南宋时期的毗沙门天王形象
哪吒的名字来自于梵文（Nalakūvara或Nalakūbala）的音译简称，随着佛教传入中国后，哪吒在当时也被译为“那吒俱伐罗”、“哪拏天”、“那罗鸠婆”等等，这些名字太长又不符合中国人的发音习惯，于是就简化为哪吒。而在北凉时代，译经僧人昙无谶翻译的佛教经典《佛所行赞》中就说：“毗沙门天王，生那罗鸠婆。”这是最早确认哪吒是毗沙门天王儿子的记载。
到了唐宋时期，由于北方游牧民族频频南下，负责北方边境安全业务的佛教护法神毗沙门天王就得到了极高的待遇，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设庙祭祀，香火不绝。按照国人造像的习惯，给那些伟大的人物或神灵造像时，往往需有弟子配享祔祀，佛陀身边有阿难迦叶；关羽两侧有关平周仓；孔夫子的大成殿里也有四配十二哲，毗沙门这样的战神自然也需要马弁随銮伴驾。
◇ 图为敦煌毗沙门天王和哪吒像
毗沙门是否有徒弟尚存疑问，但他儿子哪吒则是现成的，就这样哪吒借着他父亲的光出现在了民间视野里。按照佛教典籍的描述，毗沙门天王掌领夜叉，手下有一支夜叉大军，哪吒作为父亲的左膀右臂，日常与夜叉们打成一片，也被称为“鬼神王”或“夜叉大将”，哪吒顶着这样的名头，形象自然也好不到哪去，所以在哪吒开始有塑像之初，他的造型是手持大戟，恶眼看四方；或是手托宝塔伴其父左右，完全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和后来的叛逆少年形象相去甚远。
◇ 图为辽宁朝阳北塔地宫出土的辽代石函，上有大圣那（哪）吒太子率众追杀和修吉龙王浮雕 现藏于朝阳市北塔博物馆
随着时代的发展，哪吒也逐渐脱离战神父亲的影响独立存在。唐朝末年唐昭宗时期，宰相郑綮所著的《开天传信记》中记载了开元至天宝年间的传说故事，其中就包括了哪吒的传说，在传说里中国律宗的开山祖师，佛教高僧道宣大师夜行时不慎跌下台阶，快要坠地时得到一位少年神祇的帮助，少年说自己乃“毗沙门天王哪吒太子”，并将自己供养的佛牙赠与道宣大师，这时候哪吒就已经单独进行积德行善，并且形象也从怒目金刚变成了少年。
◇ 图为《五百罗汉之-敬仰佛堂图》南宋 林庭珪 画中的罗汉已经落地，一脚却踩在台阶外，但见哪吒太子状的神人双手帮其托起一只脱落的鞋子，使其不至于踏空。此画中的哪吒太子后来演化成了寺院弥勒殿后面的韦驮护法
唐宋时期随着李靖的形象与毗沙门天王合二为一，哪吒也变成了李靖的儿子，一开始哪吒的形象还是顶盔贯甲全身披挂的武将，到了在《西游记》中哪吒已经脚踩风火轮，可手中拿的还是砍妖刀、降妖杵、斩妖剑等兵器，今天所熟知的“乾坤圈、混天绫”一概没有。直到晚明时期的《封神演义》才把哪吒的形象再次魔改，原本披挂整齐的少年变成只穿着红肚兜的孩子，也新增了乾坤圈和混天绫，让人不由得怀疑，哪吒形象是《西游记》里红孩儿变过来的。而他的身份也不再是一开始的“夜叉大将”，《封神演义》里哪吒在九弯河洗澡，遇到了巡海夜叉，两人一言不合就开骂，如果此时哪吒还是夜叉大将的话，那巡海夜叉一定会满面殷勤的给哪吒搓澡。
在哪吒形象渐渐深入人心的过程中，他还被迫卷入了一场“佛儒之争”，即所谓哪吒把自己骨肉割下来还给父母的故事。
宋代禅宗史书《五灯会元》首次出现哪吒“析肉还母，析骨还父。然后现本身，运大神力，化生于莲花之上，为父母说法”的记载。这个故事本意是想阐述禅宗“心性本净、不假外求”的宗教理念，但却触及了儒家“百善孝为先”的底线，本来佛教传进中国之初，就因为出家人没法结婚，犯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大忌，每当有皇帝想灭佛都会用不孝来说事。哪吒“析肉还母，析骨还父”，更是违背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孝道。
◇ 图为动画电影《哪吒闹海》中的经典哪吒造型
当时的中国虽然号称重视孝道，可社会内部是有摆脱孝道的需求的，因为传统中忠孝同构，政治远大于血缘亲情，孝就意味着对上位者绝对的服从，上位者有不可置疑的权威，父亲会因为有绝对权威而随意虐待儿子，弟弟会因为服从饱受兄长的欺凌，族人也会因为孝的名义被族长呼来喝去。所以人们希望借助哪吒的故事对这种畸形扭曲的孝道进行最有力的反抗。
然而当时的佛教界对于民众的呼声则是连连摆手，虽说释迦牟尼要他们远离世俗，可佛教界此时以到中国近千年，早就对政治烂熟于心，他们知道如果让哪吒和反孝道绑定，那就意味着背离了传统主流价值观，佛教就会永远处于偏门地位，搞不好圣上一生气再发动一次灭佛。
◇ 图为动画电影《哪吒之魔童闹海》中的哪吒法相，可见背后有个巨大的火莲
于是针对哪吒的故事，佛爷们和居士们频频著书立说，阐明哪吒这么做是为了得道成佛，目的是为了帮父母早登极乐。终于把哪吒这个“大逆子”改造成了“大孝子”。这孝顺吗？简直太孝顺了，孝顺的不得了！连当时的大文豪苏辙也写诗贬低哪吒，给佛祖开脱：“北方天王有狂子，只知拜佛不拜父。佛知其愚难教语，宝塔令父左手举。”哪吒这个人愚鲁不化，实在是不可教也，于是佛祖赐给他爸爸一座宝塔，帮他教育儿子，这样一来，佛祖他老人家反而成了孝文化的卫道士。
到了明朝的《封神演义》中，作者对哪吒剔骨割肉的故事进行了改编。哪吒杀东海龙王三太子敖丙惹得龙王大怒，于是敖光与另外三位龙王约定前往灵霄殿申冤，从而降罪于李靖，哪吒为了保全父母选择剔骨割肉牺牲自己，这样一来就非常符合古代的价值观。一个是重视权威，哪怕是龙王的神通广大，也得拦路喊冤委曲求全，另外哪吒的行为完全符合大众关于“孝”的理解，一个在宋朝被斥为不孝的哪吒，到明朝反而成了大忠大孝的代表。
同样在明朝，哪吒从佛门中改头换面，获得了道教众仙班的编制，原本帮助他莲花化生的佛祖被替换成了道教仙师太乙真人，自此哪吒完成了中国化的最后一步，基本形像也就此定型。
◇ 图为清代《封神真形图》中的哪吒形象
在我看来，哪吒的形象在历史不同阶段都可以着重强调。在清朝末年的反清斗争时期，可以着重肯定哪吒痛殴龙王三太子敖丙并抽龙筋的积极影响，强调哪吒是反对皇权统治的代表；民国时期可以着重肯定哪吒在保卫天宫的战斗中大战孙悟空并英勇负伤，突出他面对外敌奋不顾身的反侵略精神；现在更可以讲述哪吒从一个外来的佛教神灵最后被本土的道教接受，以彰显中华文化兼收并蓄兼容并包。
当然了，哪吒最值得称颂的是他在李靖家中排行老三，这说明李靖夫妇真的积极响应三胎号召，简直是吾辈之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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