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波
霜降过后的高邮湖总爱起雾。站在老宅天井里,望着檐角滴落的晨露,恍惚看见父亲蹲在檐下揉搓雪里蕻的旧影。那些碧玉似的菜梗曾浸透我整个童年,此刻却在北方的回忆里泛着咸涩的光。
霜打过的雪里蕻最是肥美。每年冷风卷过芦苇荡,菜叶便泛起紫红脉络,像冻僵的手背暴出青筋。“品相好的雪里蕻,叶片要像婴儿手掌般舒展,而叶脉应像里下河水网一样纵横交错。”父亲告诉我,“好菜都是冻出来的。”
母亲腌菜的手艺一流。青石压着的陶缸里,雪里蕻与粗盐层层交叠,如同书写一本泛黄的家谱。腊月里启封时,翡翠色的菜梗会渗出琥珀色汁液,咸鲜里裹着水乡特有的清甜。每当开坛的时候,母亲总是细心留好卤水——因为治小儿积食最灵,还能消解运河水的阴寒——而把最嫩的菜心留给我配粥。
1991年9月离家那日,我的行囊里除了录取通知书,便是裹着荷叶的腌菜包——母亲怕瓷坛磕碎,特意用晒干的荷叶裹了三层。入学后的苏州七子山军训,时时给家里写信,一次回信里夹着片风干的雪里蕻叶:“医者务必技求于精,德贯于行,和最基本的雪里蕻腌制一个道理,认真做且顺天时地气才能做好。”
三十四年求学和漂泊终于在北京安定下来,那些雪里蕻却在记忆的陶瓮中缓慢发酵。北京家里雪里蕻菜缸放在厨房,每次腌制的时候,母亲总说这里比家乡少了些水汽,腌不出高邮的味道。我知道,有些滋味注定只能留在出发的地方,无法带走。
回乡过春节的前夜,恰逢寒潮,霜花在玻璃窗上蔓延,恍惚间又见高邮湖的薄雾漫进书房,而那些碧玉般的菜梗便在记忆深处继续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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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张奕、周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