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几年,我曾在清明、五一和国庆假期带着妻儿回老家,但是今年春节假期回去,在近八年里还是第一次,我们内心比过去更喜悦。每一次回家短住,都会让我对父母有多一些新角度的认知。
我的老家在江苏北部,靠近黄海,那条从城市通往农村的路线我了然于胸。从通锡高速进入沪苏通大桥再进入沈海高速最后进入352省道,然后在某个河中桥的路口拐入村道,远处屋前亮着灯的地方就是等待着我的老屋。每次回老家,对步入中年的我而言,都是一次心灵的归航。
过年回去的那几天,我能明显感受到父母比过去更快乐了些。这快乐的源泉除了过年一家团圆的节日氛围之外,还有父母自己过去一年劳作收获的成就感,儿女生活安稳,以及父母寻找来的“精神碳水”,后者给他们的陪伴更长,获取成本更低。碳水是人体能量的主要来源,能让人感到满足和快乐,对于远离子女的农村父母而言,面对体力劳作,他们除了需要物质碳水,还需要能给他们带来愉悦感、满足感和精神慰藉的事物,即“精神碳水”。
说起劳作上的收获,年近七十的父亲显得神采飞扬。两年前他结束了农民工的工作回老家,过了很久,终于在农业种植之外找到了一点自信,那就是养殖业。除夕晚上,一只母羊生了三只小羊,在父亲朴素的心理认知中预示着新的一年会旺财。
过去母亲常在劳作,即使从田地里回家后,她也不停歇,穿梭在猪圈和羊圈之间,闲不下来。此次回乡,这些都变了,变得让我既陌生又开心。经过几天的观察,我发现让他们有如此变化的最大原因是他们在同村农友的推荐下接触了短视频。
作为老年农民,他们的精神娱乐生活是极其匮乏的,除了田间地头的闲聊,就是依靠电视了。从前,尽管家里有有线电视,有四十多个频道可选,但受限于节目在固定时段播出,他们在闲暇时能观看的内容也相对单一。后来,尽管家里装了宽带连了网络电视,但由于母亲识字不多,她常常困于无法找到自己喜欢看的电视剧,无法通过遥控器上的按键对应到电视画面上各种大小不一的图标导航,在她的眼中,它们就如迷宫一般,她折腾半天还不一定能找到,有时候前一天晚上看了几集,第二天就找不到那部电视剧了。但是在接触了短视频和短剧后,母亲有了自主选择权。她只需要简单地上下滑动即可获取视频,再加上软件算法会根据她的观看喜好推荐更多相关的内容,方便了她的观看。
除了饭后睡前的固定时间,我的父母也会利用碎片化时间观看短视频。我在家的那几天,会看到他们在厨房烧火灶旁、压水处、鸡窝喂食处等地方观看或听短视频的身影。有一次,沉浸在短剧精彩剧情中的母亲突然问我看这个视频是否要花钱,我告诉她用家里的网就不需要,母亲开心的样子如获至宝。
父亲爱看的社会类视频与母亲爱看的霸总、都市家庭短剧都是他们在高强度体力劳动之后需要的“精神碳水”,这些内容易获取易享受,长年累月的劳作生活生物钟也制约了他们观看短视频的时长。很多人一看到老年人刷视频就会给他们打上“沉迷”的标签,其实对于老年农民而言,他们会比我们年轻人更自律。
短视频可能是父母当前能找到的最具性价比的解压工具,他们通过沉浸于短视频里获得的欢愉来排解在农业种植上失败的郁闷。遥想去年夏天时,母亲曾心急如焚地打电话向我倾诉,刚在盛花期的扁豆被突然袭来的台风吹了一地。在此之前她已经历了豇豆价格暴跌带来的损失,扁豆的收购价和植株开满花的盛况曾一度让她信心倍增,可惜好景不长,她又经历了一番挫败。不过,坚韧的她状态尚好,给我一种来不及悲伤的感觉,或许是短视频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消解了她的悲伤。
除此之外,短视频偶尔也给予父母在提升经济效益上的帮助。例如父亲从短视频上得知母羊在待产时需要补充维生素E,他就试着去做了,最直接的效果就是减少了刚出生小羊的耗损,此前父亲一直困惑于小羊生出来软塌塌不久就夭折的情况。
农村的夜很深很长,短视频让劳作后的夜晚不再那么乏味,除了枯坐昏睡,父母找到了打发时间排解无聊的方式。短视频极大地丰富了他们的精神世界,就像有网友说自己下了班后最惬意的时光是躺在沙发上刷着手机放空自己去班味,我的父母也需要这样的时光,他们通过观看那些让自己舒服、大笑、猎奇的视频来卸下身上的疲惫。我是乐于见到父母观看短视频的,到了他们这个年纪,能找到让自己快乐的方式实在难得。
(作者为文化行业工作者)
• (南方周末App“hi,南周”栏目之“回乡偶书”,欢迎来信分享关于乡村的所见所闻所思。投稿邮箱:nfzmreaders@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