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乡镇网吧在N镇W乡曾是一个重要的娱乐场所,为青少年提供了电脑启蒙训练和社交空间。
2.然而,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乡镇网吧逐渐衰落,最终在2022年倒闭。
3.乡镇网吧受到的污名有其合理性,但部分专家学者的批评存在误区,如将城市网吧的情况套用于乡镇网吧。
4.事实上,家庭环境的恶劣和社交压力的缺乏才是导致青少年沉迷网吧的主要原因。
5.为此,专家学者应保持谦逊,避免话语霸权,尊重后辈的经验和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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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林映伟 | 吉林大学哲学社会学院
漆黑幕帘后一条窄道,网管徐娘半老,左手叼住半截香烟,倾吐出云雾,眼皮随意耷拉开,高翘二郎腿似是寻觅。机子杂七竖八挤在木桌,电线拉拉杂杂露出芯,缠绕在大脑壳机箱,枪炮激战声自耳机隐隐传来,光着臂膀的短裤少年左顾右盼,偷摸地进进出出……对于95至05,N镇W乡的“网瘾一代”们,上述场景时常在梦境中浮现。
过年与朋友小聚,聊到十年前一同在网吧纵情欢乐的日子,不由“聊发轻狂”。正欲重回故里,大干一场,一直留守村落的发小却告知,乡镇最后一家网吧,早已于2022年倒闭。听此消息,大家举杯的手明显顿了顿。待酒上三巡,发小沉默半晌,大叹:“哎,网吧,终究还是消失在N镇历史长河中了!”
1、乡镇网吧的荣与衰:反政策的“经营谋略”
网吧通常可分两种,正规与非正规,后者另有一俗称,即十年前广受新闻专家所批判的“乡村黑网吧”。二者区别在于,前者有经营许可,政策上禁止未成年人,位置也通常固定,极难搬迁。黑网吧则正好相反,如风尘落妓般,无经营许可,有钱就能上,且往往居无定所。
正规网吧,虽名义上“严禁”未成年人(无身份证),但实际操作时,网管会提前备好上百张成年身份证,帮助刷机上网,此为“狸猫换太子”,也有网吧,屏蔽了监测系统,上网压根无需身份证,此为“瞒天过海”。网管与上级人员,惯是称兄道弟,逢年过节送酒礼,双方互留几分薄面,都不难看。上级要求定期查检“是否违规”,但执行人员通常提前告知,故当天便不允许小孩上网,倘若真粗心被逮住,检查人员也大都装“视而不见”,或略微教育几句,无有惩罚。
黑网吧则命运坎坷,遵循一种“游击战”、“地下战”——敌进我退,围点打援,杀人越货,来回拉扯。老板往往消息灵通,警察三天排查三次,老板却酷爱“碟中谍”,提前以内线得知消息,要么“紧急遮蔽”,装作人畜无害,要么“打包越货跑路”,偷摸告诉门下护法“新地点何处”,并经由地下圈子广泛传播,不久后便又门庭若市,等到被家长举报,警察内线再提前通知,又跑,又开,以此轮回。网客群体讲求义气,遵循一种“江湖规矩”,挖地三尺也不能告知外人“圣地何处”,不然就会遭受贬斥,再不允许“踏入半步”。
2002年前后,伴随互联网游戏在城市燃爆,N镇W乡开设了史上第一家网吧。2014年作为巅峰时刻,镇上统共有五所正规网吧,黑网吧更是不胜枚举。2014年后,伴随智能手机一步步席卷世界,乡镇年轻人外出学习打工等多方原因,网吧逐渐走下坡路。直至2022年,一切倒闭关停,在N镇叱咤风云近二十年的“常青树”,总算划上一个句号。
乡镇网吧区别于城市。同是遭逢危机,城市网吧可借由新互联网风潮,积极谋求转型——为开黑而生的电竞网吧、主打高端服务的生活网咖,亦或与住宿结合所形成的电竞酒店……但乡镇网吧显然无此资源、条件,面对手机等新娱乐所挤压生存空间,选择“安然谢幕”,不过顺其自然、顺理成章罢了。
2、乡镇一代为何对网吧“情有独钟”:弱势群体的强大凝聚力
在乡镇,尤其十几年前,网吧往往被视作“禁地”,塑造为妻离子散、疯野难训的肇因,受社会所大大不耻。但此种“排斥”,反倒让乡镇网客,作为弱势群体,如同犹太教般,联系得更为紧密。大家皆是相同“堕落之人”,结下相似的、如同落难战友般的革命友谊。曾经的熊哥、凯哥,作为网客头头,哪怕如今,也依旧保持着在网吧遗址前蹲守沉思的习惯,并频频询问来往的同道者:“你是几几年进网吧的?当时老薛(网管)还没有因肺癌去世吧?”
乡镇生活单调、贫瘠,对少年们而言,网吧给了他们一个以低廉成本观赏世界的机会。笔者周围不少人都表示,正因那块屏幕,让自己第一次感受“世界繁华”,并下定决心要去大城市闯荡,这些人,如今分布在北京、上海、深圳。少时上网所打下的电脑基础,当他们进入大学或职场,也不必怯场。可以说,乡镇网吧以一种极为低廉的成本,实际取代了过去乡镇学校中常被数学霸占,或缺乏设备的“微机课”,帮助孩子们进行电脑启蒙训练,使之能更好适应未来。
乡村社会遵循“黄金棍下出孝子”,家庭暴力不在少数,留守儿童大量缺乏情感陪伴,这群人往往最痴迷上网。哪怕口袋无钱,他们也愿意在网吧干待着,因为家中氛围实在太让人绝望压抑。2012年,小罗时年十三,父亲过年打他,脸肿成猪头,他一路哭跑到网吧,正在上网的单身汉们,当时有熊哥、凯哥,拼命安慰他,老薛给炒了一碗火腿肠蛋炒饭。
乡镇人际流动少,上网之人大都固定,无利益冲突,人际关系也较为简单、亲近。网管极大概率是退伍军人,讲义气,要么就是受过几分知识,在那个对电脑人人喊打的年代,除去单纯赚钱,也知晓网络对培养青少年的正面作用。网管们并不似部分新闻所塑造的那般邪恶,大都关爱本乡少年,试卷拿高分,可免费游玩一小时游戏,当他们沉迷游戏,也会上前提醒,将其“请”出去,或是在临近考试时禁止上网。好巧不巧,笔者小时候就被禁止过。
3、乡镇网吧所受污名是否应该“平反”:“捕获”亦或“收留”
2010年前后,主流圈充斥一种声音,极多网民、专家学者,认为网吧“捕获”了乡镇少年,是导致其成绩下降、家庭关系紧张的“元凶巨恶”。笔者此处截出2017年人民日报有关黑网吧的一段新闻评论:“一些学生在网吧一玩就是七八个小时,甚至夜不归宿通宵达旦,有些孩子还沉迷于色情影片……网络中不健康的低俗内容,不利于青少年的健康成长,甚至会影响到农村地区的社会稳定。”
纵观过去主流的乡镇网吧批判,实质存在两点普遍误区:一是部分专家记者习惯将城市网吧之情况,在不加分辨下便嵌套入乡镇网吧,进而得出部分不实、夸大之结论。城市与乡村,本就是不同社会体系,哪怕同为“网吧”,也不可等量齐观。二是选择将本不应由乡镇网吧承担之“罪责”,“策略性”的一并归结于它。例如,批评上网使家庭关系紧张,事实上,反倒是后者才会导致前者,而非反之。又例如,将“歧路青年”归结为网吧教坏,但歪的人,绝非只因网吧而歪,而是从小生长环境之缘故,不能将糟糕的乡村家庭环境、社会环境所导致的青少年性格问题,归网吧为罪魁祸首。
不少受访者表示,网吧绝非“捕获”,恰恰相反,家庭将其驱出,是网吧才“收留”了他们。他们自嘲,如果不是网吧,自己又能去往哪里呢?是在城市化大背景下不厌其烦地进入那早已看过千遍万遍的贫瘠田野,装作岁月静好与田园牧歌,还是回到那个满是争吵、打架与家庭暴力的“家”中呢?
2020年后,随乡镇“网瘾一代”逐渐长大,互联网上开始出现“为乡镇网吧平反”的声音。不少人秉持“网吧不应成为乡村问题的活靶子”,分享其正面作用。其中激进分子,更是选择将矛头直指所谓“专家学者”,认为其面对乡镇网吧之论断,充满傲慢、自以为是——“我所经历的故事应由自己说,你凭什么强行替我说?”与此同时,青年一代愈发对“专家学者”持续不断说教所感到厌烦,认为其“无能且避谈”、“平庸且媚上”,自作自受,乃至完全失去公共话语权,也不过迟早之事。
乡镇网吧近三十年浮浮沉沉,究竟是少年成长的助推器、逃离家庭的避难所与失乐园,亦或前途的毁灭者、抽烟喝酒学坏与家庭紧张关系的祸首?等“网瘾一代”等再年长几分,等浪潮再退去几分,至此,我们或许方可看见有关乡镇网吧,最最真实的是非与功过。
4、借由乡镇网吧,我之反思:保持谦逊,反对话语霸权
过去几年,我偶尔看报道,会听到如同过去一般熟悉的尖锐批评声,只不过矛头不再指向网吧,而是诸如手机游戏(如王者荣耀),亦或短视频等。不少“专家学者”再度粉墨登场,开始大力批驳类似物事,重新树立起“乡村问题的唯一活靶子”。
以上种种令我想起,十几年前在乡镇所遭遇的歧视目光。由于“信奉”专家,邻里街坊将一切上网之人均认为是“劣人”,一旦看见,便会尖叫着跑开,如同莫大邪恶之事。彼时我尚小,认为不公平,大人们却说:“你懂,能比专家还懂吗?等你长大就晓得了!”十几年过去,我已略微长大,却依旧认为不公平,我也相信,弟弟妹妹们之想法,与我当时一定类似。
专家学者之话语,时常表征出社会长辈阶级对后辈阶级所持有的“隐性的、轻蔑的傲慢”,正如村中某位酒鬼父亲,对待孩子无理由的、完全剥夺其话语权的压迫与控制。孩子们尚小,却已略通世事,尽管缺乏话语权,无法发出声音——但并非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作为“长辈阶级”,尤其是如今四五十岁,正处于春秋鼎盛并掌握社会权利的一批人,得警惕着保持谦逊、再谦逊,省思自身话语霸权,避免“爹味说教”。此外,更是切莫对后辈所经历之一切所指指点点,无意识间以权力强行压迫了孩子们,未经深沉思考,便认为自己一定正确,并强迫对方顺从认可。我担忧,如今某些观点,看似正确,几十年后却难逃被“挖坟”之命运,甚至被当事人挂出来,成了大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