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健康作为一种面向人类群体的哲学践行方法,不仅能够帮助我们在现代社会中恢复自我叙事的自主性,还能有效对抗技术环境中的异化感,帮助个体找到真实的自我定位。
原文 :《用“哲学健康”找回技术社会中的自我叙事》
作者 | 南京大学哲学学院博士研究生 操睿
图片 | 网络
当一块石头滚到山脚下,研究物理规律的科学家可能会将其归因于外力作用,如风吹雨淋;而推崇目的论的亚里士多德则可能认为,石头滚落到山脚下是为了成为土地。由此可见,同一个事实可以被赋予不同的解释,而这些解释最终塑造了截然不同的故事。同样地,自我叙事(self-narrative)也是我们通过不断理解和诠释自己的经历,逐步构建和书写生活故事的方式。尤其在技术社会的背景下,我们需要更深层次的哲学思考来重拾叙事的主体性。
在哲学层面,玛丽亚·谢赫特曼(Marya Schechtman)是系统探讨自我叙事能力的先驱。在《牛津自我认知手册》中,谢赫特曼指出,“过我们自己的生活”,这实质上就是把生活理解为一种叙事,并且要把自己认为是自己生活的那种叙事表现出来。可以看到,自我叙事就在我们的生活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不论是自我本身,还是自我的意识、生活结构、生活故事,都会受其影响。
自我叙事:关乎精神健康,受到技术影响
自我叙事具有明显的主体性特征,因为自我叙事不仅要求我们“意识”到自己经历了什么,还要求我们主动参与到记录与表达中。除了主体性,自我叙事能力也与精神健康密切相关。自我叙事能力出现问题往往预示着严重精神疾病的存在。大卫·罗鸥(David Roe)和拉里·戴维森(Larry Davidson)指出,精神分裂症具有创伤性事件的共同特征,即它会对人们的人生故事造成重大干扰。詹姆斯·菲利普斯(James Phillips)的研究进一步表明,不只是精神分裂症,狂躁症、多重人格障碍、妄想性障碍(delusion)也都会对自我叙事造成影响。它们可能使自我叙事内容混乱,或让我们难以组织完整的自我叙事、形成合适的叙事主体。
除了严重的精神疾病之外,需要调整的心理状态也往往与需要调整的自我叙事有关,这一点在技术社会中体现得尤为突出。在算法极权、社交网络流行的当下,自我叙事受到了很大程度的影响,因为算法不仅筛选信息,还通过信息的选择性呈现改变了我们自我叙事的内容和方向。
既然自我叙事是对主体所经历的事件的重述,那么,重述的内容不只包含主体本身,还会包含主体与环境、世界的互动。然而,在互联网的场域中,主体互动的对象不完全由主体进行选择。以网络平台TikTok为例,研究者娜迪亚·卡里扎特(Nadia Karizat)发现,内容创建者在线展示和表达他们的身份,用户与有关他们身份、兴趣和好奇心的在线内容互动,所有这些都是由算法过程促成的,但是TikTok也压制与某些身份相关的内容。
可以看到,算法不仅筛选信息,还通过信息选择性呈现悄然改变了我们的自我叙事内容和方向。例如,这种外部力量塑造了自我叙事,使个体逐渐被外部利益目标所引导。毕竟一些平台的算法并非中立,而是根据预设的利益目标向用户呈现内容。随着算法主导的内容筛选,自我叙事逐渐被外部力量塑造,比如,符合研发者或发行者利益的内容将更快被曝光,容易获得关注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不断出现在用户的视野里。
在技术社会的影响下,我们或者容易形成某种旋律僵化的叙事,或者容易用这种僵化的叙事脚本评价自我叙事,从而导致心理冲突与自我认同的危机。受到影响的叙事不仅模糊了个体的真实需求,还影响了个体的心理健康。此时,哲学健康无疑是自我叙事的一剂良药。
哲学健康:巩固主体性,重建自我叙事稳定性
哲学健康不同于身体健康与精神健康,它超越了个体的健康需求,笼罩了整个人类群体。因为,任何人都能够进行哲学思考,或多或少有自己的哲学观。发展哲学健康概念的学者路易斯·德·米兰达(Luis de Miranda)固定了哲学健康的概念,米兰达认为,哲学健康意味着一个人的思维方式、语言方式和行为方式之间要具有丰富的融贯性(coherence),进而增加崇高生活的可能性,满足自我和主体间繁荣(flourishing)的需要。也就是说,我们需要在积极的面向中达到身心一致,让言语和行动尽量不违背自己的观点。可见,哲学健康所关注的不仅是我们的身心疾病,还是我们的身心状态——如果一个主体并没有病理上的残损,但也不能说该主体身心健康,因为他/她可能陷入某种负面状态或情绪,或者对信念和价值感到困惑,这就是哲学健康关注的区域。
哲学健康既能够关切主体的发展,又对人类群体具有普适性和可行性,这对于自我叙事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视角补充,叙事能力的主体基本都可以受哲学健康的指导。可以说,哲学健康可以为自我叙事的改善提供新的路径。因为自我叙事在现代社会中容易受到社交媒体与算法的影响或引导,在这种背景下,我们需要更好的方法维持主体性,受到外界干扰时,哲学健康是一个巩固自我叙事稳定性的方法。因为,哲学健康的核心在于对自我、信念和价值观的清晰理解,这可以为自我叙事提供一个贯穿始终的价值核心,给自我叙事提供一条明确的道路,使主体能将过去、现在和未来串联成更加具有逻辑,并且不违背自身哲学观、价值观的自我叙事。当我们靠近哲学健康的要求,使身心趋近一致,这就意味着,我们将要进行比以前更深入的思考。米兰达同样指出,变得哲学健康就意味着比我们以前的理性自我更加自主。
哲学健康关注的群体与能够进行自我叙事的群体基本一致,追求哲学健康有利于我们叙事主体的健康,除此之外,哲学健康的重要方法“感知构建”(sense-making)也有利于我们恢复自我叙事的自主性:感知构建让主体从考虑自身的一部分开始,例如归属感、目标感,最终考虑完全的自身,使主体能够循序渐进地感知到自己的生活哲学或人生观。米兰达与重度脊椎损伤患者的对谈就彰显了感知构建方法的作用。在回顾了自己的归属感、目标感后,一位患者说出了他对可能性的感受。当他说一切皆有可能时,不是说可以做完全相同的肢体动作,而是说在精神上大家可以拥有相同的可能性。这位患者并没有被主流叙事中会给人造成巨大打击的严重病痛打败,而是建立了自己的价值观:认为精神上的平等比肉体上的平等更重要,从而书写了独特的自我叙事。
可见,感知构建不依赖于技术,只是一种自发的内在探索与心灵探索。在这种方法的指导下,我们能够对自我和环境进行感知,这些感知按照从具体到抽象的方式进行排布,最终导向更深刻的自我理解,使“自我”的自主性变得更加稳固,从而在受到技术影响的自我叙事中找回真正自主的自我叙事。也就是说,哲学健康通过促使主体对经历的重新考虑、自我反思来引导主体重新发现自己的叙事价值观,并且重新审视看待受到技术影响的叙事,在此之后,我们能够讲述出一个更连贯、符合主体真实经历的故事。
未来:为重建内心稳定性提供全新的路径
随着技术的发展,我们的自我叙事将面临更多现代技术特征的困扰。电子设备虽然方便记录生活,却可能导致过度记忆与叙事僵化——当数字记录取代个人记忆,我们的叙事不仅变得复杂,还可能被掩盖在同质化的记录中,导致真实体验的缺失。此外,当我们试图将哲学健康作为一个普遍性的方法,它也可能受到地域性的挑战,毕竟,不同地区的主体有不同的叙事方式和主流叙事,叙事主体所关注的重点不同,构成自我叙事的方式也不同,根据不同的环境,哲学践行者同样需要给哲学健康注入新活力。
总之,哲学健康作为一种面向人类群体的哲学践行方法,不仅能够帮助我们在现代社会中恢复自我叙事的自主性,还能有效对抗技术环境中的异化感,帮助个体找到真实的自我定位。它为重建内心稳定性、追寻生活意义提供了全新的路径。同时,哲学健康的方法也需要不断创新,以适应现代社会的复杂性与多样性,不同文化背景下的叙事传统可以为哲学健康注入新的活力,我们需要对地域性哲学资源进行挖掘与应用,以帮助个体构建更具文化认同的叙事方式。同时,个体层面的哲学践行同样重要。通过日常的反思性叙事和价值观检视,我们可以在数字化环境中逐步找回主体性,构建符合自身真实经历和信念的生命故事。而这种反思正是哲学当代意义的最佳体现:通过哲学的视角重新审视我们的生活,我们才能在技术渗透的复杂环境中,讲述更加真实、连贯且富有生命力的个人故事。
文章为社会科学报“思想工坊”融媒体原创出品,原载于社会科学报第1937期第6版,未经允许禁止转载,文中内容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报立场。
本期责编:潘 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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