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羊城晚报社联合广东省写作学会开展“花地新苗 •粤写杯”成人组征文活动。活动主题为“我和母校的故事”。本次活动以“线上投稿+专家评审” 的形式进行。在作品征集阶段，组委会收到了来自全国多地写作爱好者踊跃投稿的作品。每一篇都饱含着对母校、对老师和对同学的深情厚谊。经过评委评审，共评选出特等奖2名、一等奖4名、二等奖13名、三等奖26名。即日起陆续刊登，与众人分享。
《萦梦韩园》
作者：陈宇川
我的母校坐落在潮州城郊，整体狭长，似一条伏于江边饮水的长龙；横贯山间，几个校区鳞片般紧密贴合着躯体。离开韩山师范学院整整五年了，思念之心仍时常被牵引出来，叫我在心底亲切地唤它一声：韩园。
许是夏日常集聚离别与开端，后来我对她的认知总与夏相钩连：韩园的风是夏的风，雨是夏的雨；铺洒在校内的阳光，必定是炎炎的；就连石板路上，也要盘桓几声蝉鸣才算对味。又许是广东总不肯分明四季，入了冬仍间或有夏的温度逡巡，我于是善用对夏的怀恋度过其余三时，自然总念起夏里的韩园。
其中，图书馆的盛夏印象久久萦回不去。
记忆里宿舍到图书馆的距离总是遥远无比。横跨两个校区不说，中途还要穿越一条地下通道。通道左右高悬诗社成员的佳作，同班一本家女同学曾列其中，后来又添一相识的黄姓师妹。每次经过都令我在艳羡之余，对诗才匮乏的自我多怨恨几分。穿过通道，方能在斑驳枝叶间隐隐窥见“图书馆”三只金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有时半途还要叫篮球场或校道上的女同学劫走了目光，因而每趟出行总要折损三四十分钟。
我常去五楼东侧的借阅厅。一排排暗灰的铁书架顽固地立着迎接来人，架上皆塞满文学书籍；两侧窗边分别摆放近十张赭黄的书桌，每张配四把同色椅子。那时只自习室和阅览室等几处装了空调，借阅厅里仅有几支风扇被吊在辽远的天花板上，孤寂地吹，嘎吱嘎吱，像在哼唱一首难懂的歌。
我爱将座位选在近操场一侧。大概同学们厌烦不时飘来的噪声或热气，此处通常只余阳光静卧在半边书桌上。我则借另外半边看书写字，伴它度过惫倦的午后。不多时，汗流浃背了，来上几口冰镇饮料，便携小风扇抵在额前呼呼地吹，目光也逐渐被吹散到窗外去了。有时自以为发愣一忽，竟生生看着跑道从只有炮仗花捧场的酷热一片，到伴着日色衰老冒出三两运动者，再到下课的人潮涌入操场——或进入运动姿态，或借道赶赴食堂。室内合时宜地亮起灯来，我这才带着一丝无功而返的愧恧起身觅食。
也是在这里，我第一次聆听文学的轻语。一个邈远的午后，我在窗边百无聊赖地翻看现当代文学史教程。书上仅用简短二三行绍介了先锋文学，我却兀然对这神秘而锋芒毕露的名号起了好奇心，兴致勃勃地探索起来。就这样，我误打误撞地叩开残雪的门扉，在《山上的小屋》里细听回荡山谷的狼嗥；在孙甘露苦心孤诣的编织下，坠入《访问梦境》的迷津；我无法抗拒《冈底斯的诱惑》，决心在《十八岁出门远行》，谛听《褐色鸟群》的啁啾……我囫囵囵地读着，与伟大的先行者们日渐稔熟。
文章头一回被发表则缘于校内一次以“未来”为主题的征文活动。彼时我已三年级，因为行将毕业的缘故，抉择与分离长久地弥散迷茫的氤氲，笼在心头不肯离去。我在老位置上望向窗外铅色的天幕，一改往日的懒惰与笔力的自卑，决心借此机会好好宣泄一番。故事虚构一座灰暗都市，一群蝼蚁在阒寂中沉沦，虚度不见未来的光阴，直至被雾霾无情吞噬——我以为是种自述。过了许久，邻班一叶姓友人唤我领那十元稿费去，才意识到那纸抒写迷茫的作品竟有幸受宠。我向校报编辑部要来当期报纸反复阅读。即令这篇题为《未来》的文章匿身版面不起眼的一角，文笔粗糙，格调亦与其他同学笔下所淌出的美好希冀相悖，我依然颇为自得。
待情绪宣泄完毕，便又搁浅纸笔，重返碌碌中去了。
毕业几年后，工作与情感双双遭了挫败，自觉如孤冢立在人世间，苦闷的我再度捡拾起纸笔，试图重返那片桃源，却惊奇地发现关乎母校的记忆仿若凝成一座取之不竭的宝库，昔年的快乐与悲伤都没被模糊掉棱角，那土地的风貌、人物的身影和青春的轮廓仍动情地摇曳着。我讶异韩园竟仍复滋养着不成器的孩子，双眸不由得潮了。我于是益发努力。渐渐地，那些生于夤夜的文字开始离开抽屉爬上报刊了，我亦不再因文章发表而自喜，只是愈加感念那片土地。
先锋思潮是文学史上璀璨而仓促的一瞬，大学生涯之于我的人生亦如此。再回首啊，栖身校园的日子早已翩然远去了。而今究竟逢着多少文学经典，我不得而知，卧室里成摞堆放着古今中外的书籍，鲁迅、郁达夫、卡夫卡和博尔赫斯们昼夜浸润着我，我却时常惦念在校学习的日子、阅读的日子，那些被叙事手法之诡谲所震撼着的日子：是先行者们的文字实验让我领略文学的力量；是母校的温存令我究竟没有仳离纸笔。
大学四年时间里，我始终将图书馆视作自学的圣地，比较真正的课堂学习，倒是偏爱往图书馆跑。何时生出自由学习的主张早已不可考，但今日学识上的“野路子”确是那时植下的病根，这点我对恩师们深感愧怍。
幸运的是，韩园仍愿予我无畏的勇气面对后来的人生。每当我在行进路上觉察到自己遭了诱惑，抑或因旁人的成就而失落时，我总是停下脚步，提提衣角、压低帽檐，继续前行。因我确切地懂得，在路的尽头处，必有团金辉渴盼着我的身影，一如当年通往图书馆的路途。至于深陷艰险境地的时分，窗外那片澄澈的天宇也总是及时地漾到眼前，令浮云塑造出年少梦想的形状。我到底不曾胆怯。因我分明晓得，她始终在记忆深处泛着幽幽的不灭的光，照亮来时路的每一步。
我一直都晓得。
来源｜羊城晚报·羊城派
图｜韩山师范学院招生办公室微信公众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