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蛇，常被视为冷酷而诡异的存在，也象征着生命与灵性，但是抛开这些人类赋予的意义，蛇本身就是生命，是生态系统的独特一环。正值已巳蛇年，我们想带大家走入墨脱这片隐藏于青藏高原的莲花秘境里，看看蛇类的美丽与多样性。这个世界，有人的足迹，有鹰的翱翔，有鲸豚的歌声，自然也应有蛇蜿蜒穿行的痕迹。
说到蛇类，大家首先想到的大概率是南方湿热的丛林，很少有人知道，印象中作为雪域高原的西藏也有一处蛇类密集分布的区域，就是位于喜马拉雅山南麓、雅鲁藏布江下游的墨脱县，这里蛇类的种类与数量都非常丰富，墨脱县全域范围的蛇类记录达60种以上，其中我国实际控制区内的记录约有30种，在单位面积上可以说是我国蛇类最丰富的区域之一。曾经，走进这里的人们一度谈蛇色变，那么，墨脱到底生活着一些什么样的神奇蛇类，这些蛇类对墨脱乃至西藏又意味着什么？
传闻墨脱有一座“蛇山”，在“蛇山”上，每当雨过天晴，树上、路边到处都能看到各种体型和颜色的蛇类，有人说这座“蛇山”在背崩乡，有人说这座“蛇山”在墨脱保护区内（后被扩界更名为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也有人说这座“蛇山”在加热萨乡。2012年9月，带着对这座“蛇山”的疑问，我和伙伴从墨脱北部的波密县出发，翻越海拔4500米左右的宿瓦卡雪山垭口，开始了墨脱的寻蛇之旅。
在背崩乡的热带雨林湖泊，眺望雪山
从波密到墨脱，前三天都在高海拔的针叶林、杜鹃灌丛与流石滩地带徒步，这些高海拔区域气候湿冷，极少蛇类活动，收获甚少。第四天进入墨脱低海拔峡谷中的多嘎村后，迎面而来的暖湿气流让我找回久违的南方感觉，一场阵雨过后阳光初现，我立刻开始打起精神留意起路边的情况，经验告诉我，这种情况的道路边一定有蛇类出没，这对常人来说往往是惊吓，但对我这个蛇类研究痴迷者来说则可能是惊喜。
不多时，道路边出现了一条体型中等，全身色彩斑斓的蛇，在它即将滑入路边厚厚的蕨丛之前，被我用手和登山杖拦住，通过体型与修长的头部判断，这是一条无毒的晨蛇属物种，来墨脱之前我曾做过关于这里蛇类分布的功课，但对这条蛇并不熟悉，它一定不是一种已知分布的蛇类，我立刻对周边区域的蛇类名录进行查询，发现这是一条已知仅分布于南亚，从未在我国记载过的大型游蛇坎氏晨蛇（Orthriophis cantoris）。
坎氏晨蛇
进入墨脱后遇到的第一条蛇竟然是中国新纪录，这极大地激发了我对神奇墨脱的向往和探索欲。徒步第五天，我们来到了传闻中有“蛇山”的加热萨乡，这里海拔更低，出现了一些热带雨林植被，建群大乔木的千果榄仁已开始开花，在苍翠的雨林中非常显眼，这是中南半岛、缅甸以及我国云南热带雨林的主要建群种[1]，竟然出现在了北纬29°左右的雪山峡谷中，大群大群的绿鸠与鹦鹉飞过峡谷，阳光洒在它们的羽毛上，映出一片流动的色彩，我意识到，我已经进入了一个传说中隐藏于青藏高原的热带天堂。
加热萨的半常绿雨林
在加热萨乡，乡政府工作人员告诉我们这里确实有很多蛇，不久前，他们的厨房柴火堆附近还出现了一条手臂粗的大蛇，平时雨过天晴，蛇类也很常见。果然，加热萨乡没有辜负我的期待，很快我在路边遇到了此行的第二条蛇，这条蛇体型与颜色都看似普通，但我从它尖而小的头部与粗壮的尾巴看出了不同寻常之处，这是一条专以卵为食的小头蛇属物种，很像我在广东经常邂逅的台湾小头蛇，但奇怪的是，台湾小头蛇仅分布于我国东南部，云南西部都没有记录，更别说西藏了。于是，我拍摄了这条蛇的照片，带着疑问去请教中科院昆明动物研究所的老师，原来这是一个新物种，他们也刚刚采集到，后来，我们共同描述了这个蛇类新种——墨脱小头蛇（Oligodon lipipengi），发表于《西藏两栖爬行动物——多样性与进化》一书。
墨脱小头蛇
沿着峡谷继续前行寻找传说中的“蛇山”，雅鲁藏布江峡谷刀削斧劈，岩壁上出现密度极高的吴氏岩蜥，这是一种杂食性的中型蜥蜴，由于可摄食植物，其种群密度极大，岩蜥是中大型蛇类的主要食物，这些密集活动的岩蜥也从侧面反应了支持墨脱蛇类高密度生存的可能性。沿途的森林中，我们相继发现了藏东南特产的毒蛇——察隅烙铁头蛇 (Phylum Chordata)，颜色翠绿带黑色线条的黑线乌梢蛇（Zaocys nigromarginatus），以及体型细小，专以小型石龙子为食的黑领剑蛇（Sibynophis collaris）。
然而，直到墨脱县城，我们也未能打听到传说中的“蛇山”，但是在好几处地方，我们都发现了高密度的蛇存在，如缅甸颈槽蛇（Rhabdophis leonardi）、大眼斜鳞蛇（Pseudoxenodon macrops）、黑线乌梢蛇（Zaocys nigromarginatus），因此，我们猜测，墨脱的“蛇山”可能并不是特指某一处地名，而是指一些区域蛇类的密度高，在雨过天晴的适合天气里，密集出现在路边晒太阳的情况。
吴氏岩蜥
黑线乌梢蛇
此后，我又多次进入墨脱的密林深处，寻觅蛇类美丽而神秘的身影，浑身翠绿的墨脱竹叶青（Trimeresurus medoensis）、全身通红但无毒的紫灰锦蛇（Oreocryptophis porphyraceus），我国最毒蛇类之一的喜山环蛇（Bungarus bungaroides）、原矛头蝮属中的颜值担当缅北原矛头蝮（Protobothrops kaulbacki ）......它们在雨林间隐匿游弋，维系着墨脱复杂而微妙的生态平衡。
我也幸运地与这片森林的霸主——眼镜王蛇不期而遇过。眼镜王蛇是世界上体型最大的毒蛇，最大记录的体长可达5.7米左右，其毒液毒性很强，排毒量大，因此被认为是最危险的毒蛇之一。不过，眼镜王蛇却是最不容易咬到人的蛇类，由于其体型庞大、行动敏捷，在野外往往见到人率先逃跑，很难近距离遭遇。我在墨脱两度遇到的眼镜王蛇拥有内地罕见的巨大体型，那是在背崩乡与西让村，如碗口粗细，体长4米左右的大型眼镜王蛇静静盘伏在阳光下，察觉到我的存在，它昂起头与我短暂对视后迅速扭身离去，即便是逃跑，但其姿态若游龙，尽显森林王者气势。
眼镜王蛇
紫灰锦蛇、墨脱竹叶青、黑领剑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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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上述蛇亚目下的蛇类，在墨脱，最知名的一种“蛇”却不是真正的蛇，而是一种体型修长，没有四肢的蜥蜴，当地人称之为“脆蛇”，雄性通体金黄，宛若林中宝石，所以也被称为“金蛇”，其中文正式名为细脆蛇蜥（Ophisaurus gracilis），细脆蛇蜥雌雄异色，为了适应墨脱潮湿的雨林底层，它们舍弃了四肢，以便更好地在森林腐殖层与落叶层穿梭，觅食蚯蚓和节肢动物，但它们仍然保留了蜥蜴的头型，耳道以及尾长大于体长的典型蜥蜴特征。大概是因其令人惊艳的色彩与自断尾巴的本领，细脆蛇蜥被误认为有各种神奇的药用功效，曾一度被炒作到高昂的价格，导致这个物种如今在墨脱难得一见，细脆蛇蜥现已被列入国家二级保护野生动物名录，再捕捉已属于违法行为，希望未来，这个神奇的物种能在墨脱再次开枝散叶，再次诉说这片雨林的神奇。
细脆蛇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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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鲁藏布江是一条具有史诗气质的河流，如巨蛇盘踞在喜马拉雅山脉，联通暖湿的印度洋与干冷的青藏高原，源源不断的暖湿气流造就了这片高生产力的高纬度高海拔雨林，也造就了这里难以置信的生物多样性。在墨脱，很多区域都能看到超越内地的蛇类数量与多样性，这对于习惯见蛇就打与退化生态系统的人们来说，墨脱每座山都可能是传说中的“蛇山”，而这里多种多样的蛇类恰恰是这片雨林生态系统完整性与原真性的证明，是生生不息力量的涌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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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李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