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相思,几缕乡愁。
家乡忆,最忆在麦田。北通太行南接岭,东西无际至天边。能不忆丰年?
春节忆,登上北岭的麦田
春节的上午,照例会拜年,队里有几十户人家,家家走到,拜完年归家,已接近正午。忙碌一上午,吃罢午饭,最惬意的休息方式,就是到麦田里走一走,放松一下,以消解长年在外的疲累。
村子处于半丘岭地带。所谓半丘陵,就是村在平川上,麦田处于高岭上。下一道坡,就是华北大平原。
上岭,站在麦田间,先会四下观望。
习惯是先北望。那是一种透过辽远空间的眺望,可清晰看到几十里外奔涌的太行。太行山有两个色调,一是白色,在晴雪之后;二是深蓝,那是四季的色调。然后是南向俯视村庄,或新房或旧屋,一览无余。人脑子里的印象也有“惯性”,上午拜年的场景一时不会淡出,家家户户因张贴春联、门神呈现的新色,人们互相道贺的笑容,都会幻化成背景,于无形中来衬托眼前清晰的图景。偶尔,会听到几声爆竹响,伴随的,是升起的几缕青烟。再然后是东望,麦田一望无际,直达天际线,让我想起晨曦东升的一轮红日。最后是西望,同样的一望无际。岭高,没有任何的遮挡,愈显得眼前天高地阔。同样会想起红日。西坠的红日,比晨曦的朝阳红得多,尤其是晚秋时节。这四个方向的图景,构成永存我脑海的大写意。
然后就是欣赏麦田、麦苗。刻意的欣赏。那是我心中最美丽的画图。
春节的麦田呈现出极旺的涨势,深绿色,接近叶前部,或有泛黄的边缘,那是经霜的缘故。眼光稍远,视觉上会认为麦畦相交于远处。如若你将大块的麦田看作一幅画的话,那渐渐交于远处的麦畦,会形象地告诉你什么叫透视。
说实在的,我语言贫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深爱的麦田。但可以这样直言,家乡的麦田是我平生所见过的最高水平,无论是在南疆还是北国,再无有出其右者——来个量化吧:家乡的麦子,亩产可达1300斤左右。再来个旁证:约在二十余年前,我教过的一个学生,受学校的派遣到我的家乡做社会调查,回来后专门找到我,说,老师,我一辈子从没见过您家乡那么好的麦田。我说,当然了,本来就是啊!时在五一前后,当时的麦子所呈现出的蓬勃生机,实在是动人,能见到,真是饱了眼福。
家乡的土质好,在华北平原,没有任何地方的土质能胜过家乡。这不是虚言。虽这样说,麦子长得好却有赖于水利。上世纪六十年代,没化肥,没水利,亩产400斤是一大关。水为利之溥,数字的说服力最大。经过生活困难时期的人,切身的体会更大。请问高岭上水之来源?就在极目远眺的太行山中。渠道盘山,超越百里,绕至近前,真是人间奇迹。记得当时修渠的口号:誓将山河重安排!
春节前后,家乡麦田的土地有点“发虚”,也就是柔软的感觉,同样是冻融带来的结果。如果是经过了渠水的浇灌,或者,经过了一场雪,这种柔软感会更加明显,观察土表就可知道,毋须感知。记得有一年,同样是春节的下午,我照例来到岭上。那年的春节来得晚,艳阳当空,全然没有寒意,空气凉而沁人肺腑,带来一阵舒服。四周没有人,我觉得天地间特别空灵。环境宁静,心里更是一片洁净,似被清流洗过。那种什么也不想的轻松,实在是很少有的,我一屁股坐到麦田里,去感受青麦的厚实,感受土地的柔软。在情不自禁间,就有了心声:这是家乡的土地,这是家乡的麦田,我在这里生,我在这里的长,从此为起点,走向远方,我钟爱着这块土地……
家人常说我农民意识,且强。
我愿意。没什么不好。
我自诩为农民。
接着,我想到了民谚:正月怕暖,二月怕寒,三月怕霜,四月怕雾,五月怕风磨雨沤(òu)。这是在说麦子于春节后对气候的敏感。真是粒粒皆辛苦。这几句话,我是听父亲讲的,永不会忘记。我会很多的家乡谚语,多是与种田有关。我对种庄稼的各个环节知道的细致入微,可不就是个农民嘛!
春节时分,岭上的麦田里已经有野草。如果春节来得早,麦田里明显的野草就是荠菜。这时的荠菜长得不好看,矮小不及一寸,灰头土脸,叶子发焦,红黄色杂糅。别看不上这时的荠菜,采来一把,拿回家,用开水烫一下,一种新鲜的绿,立马呈现在眼前,清香最浓郁,味道最好。如果是春节来得晚些,麦田里会有纤细的野小蒜,可见到尖尖的蓟草出露,这二者都不具有野菜所包含的青草味,是很可口的两种野菜。当然,最显眼的还是荠菜,这时的荠菜往往显得舒展,长得大的,径可二寸。有的荠菜,已开出小米粒大的白色小花,故荠菜又称白花菜。此时进麦地里采野菜的人少,原因是,麦子已经“起莛(tíng)”——拔节是也,不再能毫无顾忌地踩在麦垄上,以免对长高的青麦造成伤害。
北岭的麦田都是梯田,梯田边沿的土坡上,往往长满了宿根老草,其有极强的生命力,在减少梯田水土流失方面,居功至伟。在这些宿根老草中,有一种蒿草,春节前后,其根部会长出灰白色的幼苗,那就是茵陈了,有名的一味中药材。“正月茵陈二月蒿,三月拔下当柴烧。”这是家乡人人都会说的一句民谚。乡人认为,茵陈炒鸡蛋大补,泡水喝也可。我采过茵陈,当采下茵陈的瞬间,会产生一种握在手中的“收获”感,妙不可言。“收获”无大小,只在感知。不过,仅限于采,我从未吃过茵陈炒鸡蛋,或泡过茵陈茶。我相信如今的梯田边,仍然会有茵陈,只是,还有人口念民谚采茵陈的情景吗?无论是撒欢的童稚,还是耄耋的老人。我相信已成旧景。
多年未回乡了,旧景多已弥散,成为一种遗憾。但确信麦田比过去更有改观,麦子长势更好。原因是,农业水利有了大的发展,小浪底北岸灌区的水已经流到家乡、流到村里。农业水利造福于民,功在当代,泽被后人。
夜已深,我用键盘敲下如上文字。春节忆,最忆是乡村。 “他乡山也绿,他乡水也清,难锁我童年一呀寸心。”听首歌吧!
纯正乡音今犹在,只是鬓已霜。无奈,家乡越来越远。
(马吉明,图片源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