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文章聊到宋金辽谁才是正统王朝,评论区很热闹。
比较具有代表性的一个观点,就是正统这个玩意,本来就是虚无的,说到底还是服务于政治需要。
所以你怎么说都行。
我想了想,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决定好好谈谈这个问题,都现代社会了,为何我们至今还要谈正统,为何要反复强调正统王朝的概念?
首先,正统这个概念,往往跟大一统联系在一起,但正统的概念,却是诞生于我国的第一个大分裂时期——春秋时代!
没错,还是没逃过《春秋》的定义。
先不要去嘲笑孔子的迂腐,因为我们至今仍然在享受孔子思想的红利!
经常看春秋的人应该都熟悉,《春秋》第一句话:
“元年春,王正月。”
很故弄玄虚是吧,别着急,《春秋》的教辅书《公羊传》专门对此做了解释:
元年春,说的是鲁隐公即位的第一年,春天。
王正月,说的就是正月,那为什么加上一个“王”呢?
因为,这是周王使用的历法。
为什么要强调,这是周王使用的历法?
这是为了强调大一统。
历法这玩意,不仅仅是一个时间计算工具,更是一个政权统治的象征和工具。
地方和中央使用一样的历法,才能在各方面跟朝廷对接,这叫中央集权。
用我的历法,就是承认我的统治。
意外惊喜是:
大家用的都是一样的历法,不管是北方人还是南方人,都要在固定的时间里,统一做固定的事情。
久而久之,一个民族的族群认同感就来了。
也就是说,君主主观上为了加强自身集权对立法的强制推广,客观上却塑造了华夏民族的形成和加强。
你说主观意识有没有用呢?
同样的,孔子的主观思想虽然是尊周王,复周礼,但客观上却为后来的正统思想埋下了萌芽。
因为孔子提出了一个后人没法辩驳的逻辑概念:
即,用华夏礼仪,就是中国,不用,就是夷狄。
比如楚国虽然是南蛮,但是后来励精图治,文化上开始跟中原融合,所以不能以蛮夷视之。
作为周王朝支系的郑国,如果不用华夏之礼,仍然可以将其视作蛮夷。
为此《论语》中还举了一个非常有说服力的例子:
说的是国人暴动、周厉王跑路以后,周王朝十四年没有天子,用的是周公和召公的共和执政,但华夏之礼仪不废,所以是正统。
而夷狄虽然也有自己的君主,但其没有华夏之礼,所以依然是夷狄。
所以,“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君)也。”
唐朝的韩愈从《春秋》中总结了一个更精炼的概念:
“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
因此我们已经得出两个标准,什么是正统?
第一个标准,大一统。
第二个标准,华夏之礼,也就是汉化。
按照这个标准,能够实现大一统,并且实行华夏之礼,那自然就是正统无疑,不论这个政权是夷狄还是汉族建立。
所以,秦、汉自然是正统无疑。
但是到三国的时就出现了一个大问题。
魏蜀吴,谁才是正统?
魏国那边,人家是从汉献帝手里禅让来的皇位,还有传国玉玺在手,南边这边人家是中山靖王之后,妥妥的皇室后代,大家用的都是华夏之礼,而且主体民族都是汉,那你怎么区分呢?
这个时候就要引出第三个标准,谁更加强大谁才是正统。
如果诸葛亮北伐成功,那蜀汉无疑就是正统,但结果并没有,所以只能甘拜下风。
而继承魏国的西晋,最终终结了三国时代,所以魏、晋是正统。
所以咱们必须要承认,虽然我们一直在强调正统,但正统偶尔会出现两个政权并存且争夺正统的状态。
这就好比一场运动赛,既然双方都是合格赛手,那就看最后谁夺得冠军,谁才是正统王朝。
所以结合这三个标准,后边的朝代很好判断了:
南北朝前期,东晋是正统,后边的宋齐梁陈也是正统;
北边的十六国不是正统,虽然大家都没有完成大一统,但南边是华夏礼仪,北边是蛮夷秩序。
但是这里边也有一个短暂的插曲,即公元490年,北魏孝文帝改革,全面汉化。
北方开始全面推行华夏之礼。
所以从这以后,既然大家都没有实现统一,用的都还是华夏之礼,所以又成了两个正统拉锯的状态。
之所以说是短暂,是因为不久以后,由于北魏全面汉化,利益分配不均,导致原来的鲜卑六镇造反,最终北魏分裂成的东西两魏,又开始进入逆汉化的状态,直到北周灭掉北齐,完成北方统一
所以隋朝自然是正统,不仅仅是因为杨坚他自称来自弘农杨氏后裔,更多的是他的一系列汉化政策,实行华夏礼仪,屠戮鲜卑贵族,以及,灭陈完成大一统。
唐,正统,自然不用讨论。
有争议的是五代时期。
五代实际上除了中原的五代,全国一共还有十个割据政权,但是这个其实很好判断:
梁王朱温接受唐哀帝“禅让”,建立后梁;
后唐灭后梁,后晋灭后梁,后汉灭后晋,后周灭后汉。
这五个中原政权都是从前代手中夺取政权,而且在当时名义也被多数其他割据政权封为正统,所以虽然其没有完成大一统,但也是正统。
然后就是北宋。
北宋虽然没有恢复汉唐的版图,但跟其他邻居比较,我们参考上述三个标准,只有它更符合正统的标准:
占据汉地主体,实行华夏礼仪,军事上保住了自身,维持了独立,所以跟辽国比,北宋是正统。
至于南宋,偏安一隅,国力上还被金国暴揍,而且人家金国搞的也是汉化政策,地域上都是以汉地为主。
但是从结局看,南宋不仅比金国坚持的更久,甚至还跟蒙古携手灭掉了金国,最主要的是,在这种正统争夺战中,南宋的经济文化明显要强于金国。
你不能因为自己被人打过,就开始子嫌母丑。
所以南宋当之无愧是正统。
元朝的正统地位其实也不用争议,大一统人家实现了,最主要的是,忽必烈统一全国以后,实行的是儒家政治,用的是汉家制度,这一点用“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就能解决。
顺便提一嘴,元朝之所以短命,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在元朝在汉化上做的不够彻底,一方面搞汉家制度,一方面又保留了蒙古的元老院议事制度,这种夹生饭的汉化,就导致蒙古贵族内部,权力斗争非常严重,元朝国祚98年,换了11个皇帝,而且大部分都是非正常上位。
乱的不行。
但是地位是比较出来的,有元一朝,你找不到第二个能够与之匹敌的政权。
所以元是正统无疑。
同样的标准,清朝要比元朝更进一步,也可能是借鉴了当年金国的教训,满清入关以后,将汉化制度发挥到了极致,一方面通过以汉制汉,大量任用汉人,推行儒家制度,甚至强化了专制统治,另一方面撤掉早期的议政王大臣制度,集权于皇权。
在北魏、辽、金、元、清各朝中,清朝是汉化最成功的一个王朝。
所以清朝自然是正统。
好,看到这里以后,又朋友就忍不住要问了,说老张你这不对啊,我发现你怎么总是在更改标准,或者是添加新的标准呢?你是不是有什么私货要夹带呢?
当然,但不是私货。
我们之所以要强调正统王朝,实际上在强调另一个问题,即,中国自古以来,是一个大一统王朝,分裂只是短暂,统一才是主流。
正统的意义,不仅仅是在讨论一个政权的合法性,也是在讨论这个政权的代表性,即谁代表中国。
正统王朝,就是这个大一统的内核,其他政权在跟这个正统政权对比的时候,地位上和代表性上本身就不是对等的。
试想,如果你承认南北朝的各族建立的政权,和宋齐梁陈都是平等的话,或者你说辽金宋都是对等的,那岂不是说中国历史就没有统一过?
要按照这个逻辑,那还有什么自古以来?
按照我们今天的版图,秦朝统一过匈奴吗?两汉统一过西南吗?隋唐也从来没统一过吐蕃和东北啊,两宋就不用说了,即便是元朝,他也没有实际控制过西域吧?
黄色才是清朝实控区
明朝就更不用提了,想象中的清朝大一统就更是扯淡,按照实际控制的标准,外蒙、西北、西南都是半独立政权,你既没有任命流官,也没有征发赋税,怎么能说是统一?
这样讨论的结果,就是中国自古以来就没有真正统一过,接下来就是谁都可以自寻出路,谁都可以要求恢复到曾经独立的时代。
这是谁教的?
如果你承认古代他们都是平等的,那就是没有主流和支流的区别,即便是相对的大一统,仍然会有一些地方政权是独立性质的,这个逻辑的本质,就是用多元化代替了一体化,否定中华民族的一体性。
我们强调正统,强调汉化,不是在推崇大汉民族主义,而是在强调谁是中华民族的核心,忽略这个核心去强调各个政权都是对等的,结果就是把中华民族的一体性给肢解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