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才子传》正保本
正保本内页
董康影印本
董康影印本内页
一直很喜欢《唐才子传》。它是元代文学家辛文房记载唐与五代诗人的评传,既有诗人的生平资料,亦有对诗人艺术得失的品评,不乏精辟之见。它从侧面反映了唐代的社会风貌和文化氛围,为繁星灿烂的唐代诗坛留下千古不灭的剪影。
笔者第一次在大学图书馆里见到的此书,是傅璇琮先生主编的《唐才子传校笺》,素雅的装帧设计与启功先生的秀美题签让我十分心动——后来我一直搜求那套书,可惜只在某旧书摊买到第五册;此书多年后再版,封面设计已失去了独特的韵致,虽然也购入一套,却提不起细读的兴趣了。当然,二印本至今二十多年亦未重印,在旧书市场也已炒至高价,此是后话。
从孙映逵先生为此校笺本所作《校勘说明》可知,此书最佳版本是流入日本的元刊十卷本,元本后来佚失,清修《四库全书》时,馆臣从《永乐大典》中辑出八卷,自然不全。又据孙先生文,知此“元刊本”为杨守敬(清末历史地理学家、藏书家)携归,并由黎庶昌(晚清外交家)以珂罗版影印出版,孙先生即以之为底本来整理。
两次“得”而复失
此书元刊本传入日本,日人据以覆刻,所以日本传本均为十卷足本。因此,我当年在日本工作时,即非常留意。知道有日本古本屋,便立刻上网检索,只东京诚心堂有一套正保四年(1647年)刊本,虽然孙映逵指出正保本“错字甚多,系属天瀑所云‘坊刻颇多舛讹’者之一种”,但也认为其“因刊印较早,仍然有其价值”。所以,便很想购藏一套。不过,那时对于在日本网上购书的流程不太了解,加上对昂贵的价格也有些犹豫,一来二去,某天再上网查,就发现书不见了!人的心理很奇怪,本来搜购此书是一个随缘的事,但这次“得”而复失却让我更加执着起来,有段时间天天在网上搜罗,希望能把前边的遗憾补上。
紧接着,新村堂古书店的书目快要到了。那些天,我每天下楼无数次,就想第一时间拿到书目,依以往的经验,如果迟了,好书便被人抢了。但新村堂那个月的书目偏偏姗姗来迟。有一天快吃午饭的时候,听到外面有汽车声,便想是不是邮局送信的来了。试着下去看一下,果然!于是,立刻翻开目录,边上楼边挑书,忽然就看到了正保本《唐才子传》!而且,价格竟只是此前在诚心堂看到的四分之一!这下顾不上再看别的了,迅速上网给新村堂发信下订单。接下来便是提心吊胆地等待结果,第二天,宣判出来了,《唐才子传》已售出。这已经成为事实,再痛苦也无法挽回了。
纠偏版本认知误区
我只好继续上网搜索,希望还能再有发现。这时,从搜索框跳出来的又是东城书店(位于东京)我曾见过的一本,我心里还苦笑,觉得它又来捣乱。不过,打开页面后才发现,这并不是我原以为的日本汲古书院影印本,而是大有来历,虽然要价高昂,但更值得收藏,便迅速下单。一方面得到珍本,另一方面也算终于弥补了此前两次与《唐才子传》失之交臂的缺憾。
依学界认知,原以为这便是前述孙先生所言黎庶昌珂罗版影印本(19世纪80年代,黎庶昌两次出使日本期间,留心自唐、宋、元、明以来,在中国失传而流失到日本的旧籍。凡在国内失传的,或不惜以重金求购,或付资影印),事后发现并非如此。
买到此本后,我自己也很好奇,便作了一点研究,才发现,孙先生文章多有疏误,比如他认为杨守敬携归者为元刊本,其实那就是日本五山本(学界将在日本翻刻、排印、影印的中国汉文古籍统称为“和刻本”,其中的五山本是日本南北朝时期的刻本),现今世上已无元刊本《唐才子传》存世。当然,五山本翻雕极精,亦可当元刊本之化身,也就是说,存世最好的便属五山本了;不过,五山本存世亦极罕见,而此影印本则又可当作五山本之化身,但此本也并非黎庶昌影印,而是董康(中国近代著名藏书家)主持的珂罗版印本(相关论述参见拙作《〈唐才子传〉散佚及日本传本考》,《北京社会科学》2021年第7期)。
淘到罕见的正保薄纸本
虽有斩获,不过,对正保本(系据活字本翻刻,印量较大,成为很长一段时间《唐才子传》流传的主要版本)《唐才子传》,我仍未忘情。因为日本流传的十卷本分别有五山本、古活字本、正保本、《佚存丛书》本四种,除正保本外,其他三种要么极其罕见,要么价格动辄数千万日元。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前些年在孔夫子旧书网上,终于淘到了一套正保本。而且特别幸运的是,这套不但品相尚可,毕竟存世三百七十多年了,最难得的是,此本纸张较薄(从纸张属性看,要用最少的物理体积承载更多信息,自然是越薄越好),而且在坚实方面未受影响。大约在江户后期到明治期间,便有书坊将同一种书以两种不同的纸印制,正如笔者在《书舶录:日本访书诗纪》第四十篇《大闲堂——常用书,普通本》中所述,薄纸本较普通本定价贵百分之三十以上,可见其难得。此书为日本正保(1644年至1647年)时所刊,竟亦有薄纸本,较为罕见。
得陇望蜀,人之常情。《唐才子传》在日本其实还有元和、宽永间活字本,但连日本著名藏书家森立之都说“最为罕见”,今可考知者,除杨守敬舶归之本外,日本亦仅静嘉堂文库及东洋文库各藏一部而已,所以也就存而不论。日本享和二年(1802年)又有林衡的《佚存丛书》本,此本较早回传中国,影响亦大,虽然杨守敬批评说“天瀑印本即系其臆改,不尽因活字排板多谬误也”,但毕竟也是重要的版本,我很想搜罗,不过市面上已极难遇到。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我后来得知上海涵芬楼于1924年曾据林衡原本影印,只是版面稍有缩小。后来,我趁在东京东城书店购书的机会,拿下了一套。其书首册后有中国书店的标签,标价300元,可知从国内流入日本时间并不长,便被我又买了回来。
就这样,十几年过去,也算是搜集到了在日本流传的十卷版本,至于五山本与古活字本,或许只能期待在梦境里遇见了。
(作者为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来源:北京日报
作者: 李小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