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乡村能人分为体制内掌握信息、资源的人转型,乡村社会资本优渥的人转型和乡村市场经济能人转型。
2.地方精英群体的获利与时代相关,但地方精英正在消失,原因包括人口大量流失进城、乡村社会普遍老龄化等。
3.老高从执法队“打手”转型为乡村主播,利用自己的故事和风水知识吸引观众。
4.同样地,老梁从建筑材料经营者转型为养老院经营者,利用自己的经营能力满足当地老人的养老需求。
5.然而,地方精英在应对老龄化危机时,需要利用好他们的经营能力,参与服务社会,而非代替政府组织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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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能人的生成与消亡
一
在中部地区乡村调研,我们听说了一个村书记开办的幼儿园和一个在本地的外地女婿开办的幼儿园存在招生竞争,双方相互举报对方经营存在问题等,本以为村书记作为地方能人根本不可能被外地女婿打败,意外的是外地女婿赢了,并将校车路线完全扩张到了村书记的经营范围。细细追问下,是该女婿和县里的交通局、县委领导都属于同村人,都是外地来的干部,村书记的关系没有对方厉害,博弈失败。农业型县城乡镇的市场机会有限,幼儿园经营是有稳定利润空间和稳定收入的。所以,黑、灰、白等各方势力都想介入,最后的博弈都是在县里的。
我们访谈幼儿园经营主时,就发现这些经营者们有类似的人生经历,如幼师转型、建筑行业老板转型、小学老师转型、村干部经营等。大概可以把这部分经营主分为三种人,一是体制内掌握信息、资源的人转型;二是乡村社会资本优渥的人转型;三是乡村市场经济能人转型。这些人相对于普通农村来说,都是在地方经济资本、社会资本、信息资本等方面具有绝对优势的群体。
乡村社会发展的不同时期,或许会产生不同的能人,但对于大多没有增量资源的乡村来说,如何分配利益和占据利益,只是社会发展形势和国家规范力量作用的结果,最终享有利益的仍然是这一地方群体。因为个体占有的资本存在可转化性、可继承性、可增殖性。转化是指市场经营主体成功之后可以结识更多的掌握权力的干部,或者体制内的人员占有信息资源可以转化为经营能力的现象。继承性是指早期的精英即便老化,但是他们具有的能力、拥有的关系、掌握的信息等都可以传递给自己的亲属后代,后代可以继续扩张发展。可增殖性是指当地方精英具有一定的资源后,可以通过其占据的位置、拥有的身份继续积累资源、结交关系,从而维持自己精英的基础,扩大基本盘。
二
精英的成长和发展与时代发展相关。时代的发展具有阶段性,从我所在家乡的一位乡村主播老高来看,他作为地方精英,可以看出他的人生经历和时代相联系。
90年代的混乱年代。改革开放的市场化力量逐步在乡镇生发起来,如集市上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老高的父亲当时在乡镇单位上班,老高则是远近闻名的混混。由于要监管市场,要向经营摊贩收取管理费用,乡镇工作人员收费一是人员力量不足,二是作为国家工作人员不好实施强制收费措施。老高就成为好用的“打手”,不知怎么的混上了执法队的队员角色,他成为乡镇集市秩序的维持者。带上他的几个混混兄弟,向各位摊贩收费。当时采取的是承包制,即五天一次集市,每次他向乡政府交一定的费用,多收的就自己和小弟们用了。虽然群众怨言颇大,但是人人羡慕他吃喝不愁、前呼后拥的生活。
二十一世纪的最初十年。国家推动小城镇建设,乡镇所在的行政村开始大量建房,将地皮卖给周边乡村的农民。最初一批出去打工的农民家庭也都攒了一部分钱,愿意投资建房并搬迁到镇上居住。老高转身一变成为当地开发地皮、平整土地、承包建筑、倾销建筑材料的“商人”。能买到什么位置的宅基地、用哪支工队盖房、到哪里买材料,老高没有全部垄断,但是盖房从宅基地购买到装修完,几乎没有哪个农民家庭不到他那里发生一次交易的。大家都本着得罪不起的心理去照顾他的生意,减少自己的麻烦。传闻中“县里当局长的老高舅舅从来没有出现”,却挡住了很多试图举报的人。老高摇身一变成为当地的经商致富成功者。
近十多年,家乡经历了脱贫攻坚。老高又从政府承接了不少项目。但老高明显遇到了生涯困境。第一,政府的工程几乎都欠着他钱,他手上没有活钱可以使用了,出入低调了一些。第二,前几年的扫黑除恶,老黑因为曾经的江湖事进去待了两年。第三,乡村人口大量地外出务工、进城买房,乡镇地方社会几乎没有做生意的条件了,老高已经五十多岁了,一辈子没有外出务工,虽然也有可以转化的资本,但乡村地区盈利机会几乎没有了。
今年回来,发现老高转型做乡村主播了,他不是才艺主播,而是故事主播和风水师主播,每天在线观看人数约二三百人,都是本地人。故事主播是指他每天开直播讲自己在江湖上的事、在道上的消息,对地方社会关系的盘点等。风水师主播是指他宣传自己学过易经、风水看相等,在直播时和观众连麦,通过视频给人看相、看命。看相过程中,用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话语搅动对方的心思,然后忽悠对方加自己老婆的微信,对方给自己转红包之后(一般为66、88、99等吉祥数字),他答应给人破除厄运,也称破太岁。他也被称之为数字乞讨者。
和老高一样的老梁,则在经营建筑材料一段时间后,前五六年投资建设了养老院,院里招收老人五六十位,每年可以赚二十万元左右。还有一些,则转型做了村干部。
三
混混、建筑材料经营者、包工头、主播、养老院经营者,不同时代的精英形象存在差异。但是我们能够看到时代的烙印。地方精英群体的获利与时代相关,但地方精英正在消失。为什么?
精英获利需要有社会、有市场。当前人口大量流失进城,乡村社会普遍老龄化。经营养老院,从事养老行业是有利润空间的。问题是老人没有消费能力和支付意愿,地方政府没有过多资源投入,养老还主要靠家庭。而经营饭馆,商店,服装店,农资店等几乎都是没有养家可能的。
精英获利需要有关系、有资本。现在的问题是资源下乡在减少,监督下乡在加强、规范化治理发展,政府工作人员作为其关系甚至还想利用这些精英投入资源、把他们套进去做事,根本不敢去为精英谋取灰色利益提供保护。作为精英的资本也在流失。
四
利用好精英,应对老龄化危机。
老龄化危机具体表现为三方面,可以分类提供。
一是常住人口老龄化,乡村社会秩序谁来提供。吸纳地方精英是我党群众工作的宝贵经验,把这些精英整合到村干部队伍,给予其身份、角色、功能定位等,同时从制度建设、监管方式等方面优化。他们本身长期在地方经营发展,熟悉地方知识和任务,懂得和不同群体打交道的方式方法。在较少资源输入的情况下,这一群体作为村干部维持基本秩序是可以的。
二是生产主体老龄化,农业种植秩序如何维持。青壮年外出务工,种地的人多是五六十岁的农民,很多种二三十亩的人都是六十多岁的人。他们需要水利条件便利化、土地种植连片化等,在种植、耕种时有农机服务提供。地方精英是有能力、有资本来购买农机、提供农机服务的。甚至不少人可能还是粮食收购者、农产品加工者。
三是生活主体老龄化,老龄服务需求如何满足。长寿化时代,农民四代同堂的家庭结构越来越多,下三代家庭资源整合用于进城,高龄老人有可能被溢出,成为家庭的负担,存在养老问题。一种老人是延长自理时间,用磨日子来自养。另一种是不具备自理能力后需要他者介入照护。为了防止击穿农民家庭的发展底线,老人照护服务从家庭外包成为不得已选择。地方精英怎么做呢?他们有经营能力,完全可以开设在地的养老机构,接收本地老人入住。关键的问题是,开设机构的成本怎么控制,政府怎么监管。护工群体要用本地中老年健康留守农民即可而非正规化精英。
当前精英没有消亡,精英不能代替政府来组织社会,但是可以被政府动员来参与服务社会。这是在地化低成本组织社会、服务农民的优势。这一代精英是时代的产物,熟悉地方,是真正的还可以动员的人。年轻的精英多是在外发展型精英,回乡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被整合参与社会服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