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在Z省和G省调研的两个案例讲起。在Z省T市的乡村调研发现,当地政府为了在整顿街头小贩的过程中,为小摊贩的生计寻出路,规划了一块空地,划好摊位,留给这些小摊贩专门使用,但需要交几毛钱的租金。类似的做法也出现在G省N区的城中村,N区在一些城中村进行城市更新建设,在对街头小摊贩进行整治的过程中,规划了以小吃流动摊贩为主的夜市,以卖菜为主的菜市,但由于整顿后小摊贩们的生意并没有预料的好,于是没过多久街头流动摊贩又开始回弹,这使得流动摊贩和基层政府的城镇创建任务之间的张力被凸显。为什么政府给流动摊贩划好摊位摊主却不领情,或许是因为基层政府在城镇创建任务之下要的是街头整洁有序,而流动摊贩则需要占用街头空地,低成本谋生计和求生活。
一、谁是乡镇街头的流动摊贩
2023年,因为好奇乡镇的街头为什么如此有生活气,街头摊贩引起了我的注意,便到街头找路边的流动摊贩访谈了一周,这一周的访谈激发了我对乡镇街头的研究兴趣。在乡镇的街头,中老年群体、小孩和部分年轻人是消费群体,在此之外,租有店面的商铺和小摊贩是销售群体,但是相比正规商铺,流动摊贩更容易成为街头整治的主要对象。因为摊贩嵌入到街头各个人流集中的空地,例如驻扎在街头主干道小巷的缝纫老人、补鞋匠、小吃摊等;在次干道辗转的水果摊、小菜摊等。
在乡镇的街头调研发现,这类摊贩的主体包括,从外面打工失败退守的中青年。例如访谈中,印象深刻的是,一位在外打工有点积蓄却被亲戚带入传销,深受传销之苦后,逃离城市回乡的中年大哥。另一位是曾经在外打工,因为失手伤人遭受牢狱之苦后,退守乡村的青年小哥,两位都是开小货车卖水果的摊贩。再有一位青年小姐姐为了照顾年迈父母和小孩,利用家里的土地种菜,加入在乡镇街头主导小菜摊的中老年群体,辗转卖菜挣点零花钱。
不难看出,一方面街头公共地带是留守的中老年群体和打工不顺退守的中青年群体的生计空间,但同时街头公共地带又是城市建设整治的主要空间,例如近几年开展的文明城镇、卫生城镇创建活动。因此,即使摊贩经营政策放开后,城镇创建任务和街头摊贩的生计之间仍然存在张力。留守或被迫退守家庭的营生与城镇建设任务之间的张力,也形塑了流动摊贩群体和城市管理者之间的权力博弈。
二、流动摊贩嵌入乡镇街头的生产生活形态捕获市场机会
搞清楚谁是街头摊贩之后,更有意思的问题是这些流动摊贩如何挣钱,笔者曾经以为这些乡镇街头的摊贩很挣钱,但调研打破了笔者的这个想象,前述曾经进入了传销退守乡村的大哥对比了自己在现在的工作和外出打工的工作,他坦言:“这和自己外出务工差不太多,勤快一点维持生活基本没问题,但是相比出去打工,这个工作更自由,也更安全,还可以和家人在一起”。
流动摊贩虽说带了流动二字,但他们并不是漫无规律地四处流动,而是在街头有一些固定的流动地点。例如前述的两位水果摊贩和菜贩小姐姐,他们有相对固定的流动点,而且他们大多时候都是一起在这些固定的点辗转流动,这些流动点包括人流汇聚的主干道缝隙、十字路口、居住集中的次干道口等,在乡镇的这些褶皱里谋求生计,正是因为在固定流动点辗转,他们也能够积累一些回头客。
乡镇有水果店、菜市场和各种生产生活的店铺,流动摊贩如何挣钱。一是流动摊贩售卖的果蔬等日常生活用品相对便宜适配乡村生产生活的中老年群体。在乡村生产生活的中老年群体是和流动摊贩打交道的主要群体,他们在节约的同时保障自己的生活质量。而流动摊贩贩卖的生活用品正好切合他们的这一需求。例如水果摊贩大哥,他在进货的时候,进的是在品相度等等级方面相对次级的,价格便宜,但不影响质量,又好卖的水果。再如小巷里的缝纫老人们,用一台缝纫机就可以做生意,手艺好且价格便宜,所以他们可以通过老手艺积累回头客。但这类手艺人摊贩相对固定,通常在离家不远的地方。
二是流动摊贩流动的点位顺应了居民在乡镇生产生活便利的特点,以此捕获市场机会。如前所述,小摊贩流动的点位都是人流汇聚的主干道缝隙、十字路口、居住集中的次干道口等。可以看到,小摊贩的出现和人们生产生活便利的公共空间实现了耦合。
但是,政府规划摊位的固定性,既无法满足流动摊贩自身的有限流动特点,更无法满足流动摊贩顺应人们生产生活便利捕获市场机会的特点,自然他们就不领政府给他们规划商铺的情,选择回弹到原来的流动点位,重新成为政府整治的对象。
三、政府弥合街头摊贩与城镇建设之间的张力的探索
中国的城镇建设不断强调,真正的城镇文明建设应该以人为中心,在调研的经验中也不乏这类例子。例如在G省另外一个地方的乡镇,当地政府在城镇建设任务和当地村民的生产生活习惯之间形成了默契。
这个地方的乡镇政府以固定商铺为媒介,与流动摊贩形成的时间默契,即在规定时间段让摊贩经营。政府在面对流动摊贩的日常管理,通过固定的商铺与流动摊贩建立沟通机制,在流动摊贩摆摊和城市建设迎检上达成时间默契,因为这个地方的主干道较为狭窄,流动摊贩摆摊通常会占用固定商铺的一些空地。如遇到应急检查提前通知摊贩,在日常管理中规定摆摊的时间段。由此避免了和流动摊贩正面冲突,既维系了流动摊贩的营生,又实现了街头秩序的整治。
但并非每个地方的流动摊贩都在一条楼房约束的主干道上,因此,向负责这项工作的干部请教这背后的奥秘,他概括为“治理不了就要去理解,在理解中找到治理的切口”。进一步讲,其实这个地方以小摊贩为主形成了繁荣的临街经济,在反复整治仍然难以治理之后,政府转而去尊重他们的生产生活习惯,对这些老人、家庭有困难的人等为主的摊贩的营生做出理解和让步。但是这种理解和让步在很多地方的乡镇政府与流动小摊贩的互动中难以形成。而这个地方之所以可以形成:
一是政府在长期与小摊贩打交道的过程中,认识到小摊贩治理难度的背后,关涉的是这些人的营生,用乡镇干部的话说:“涉及饭碗的问题,治理不了”。由此他们转化了治理的策略,主动找切口去化解与小摊贩博弈过程中产生的矛盾。
二是政府融入当地村居民的生产生活习惯,将这种由流动摊贩形塑的街头经济理解为一种经济特色,这被概括为临街经济。在调研中,了解到做这些工作的干部在这里工作时间较长,一般都是四五年以上,甚至有的在当地建立了姻亲关系,这使得他们能够融入到这些摊贩群体,理解这些流动摊贩。
三是从政府的角度来看,本质上得益于G省这个地方的城镇建设,在上层政府的刚性考核、督察和暗访等压力较小,这使得基层政府保留了一定的治理弹性,为街头摊贩的柔性治理留下了自主空间。
正是基于以上三个方面,这个地方的政府弥合街头摊贩与城镇建设之间的张力,在留下民生的同时也留住了民心,展现了城镇建设的温度。行文至此,不禁想到了重庆连接菜农和城市的棒棒专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