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农村青年晓雪的母亲为了给女儿找个条件好的男友,将她介绍给了一个比她大5岁的男生,尽管晓雪并不满意。
2.妈妈认为男方家庭条件好,彩礼出得高,女儿才能过上好日子,然而晓雪认为妈妈过于注重彩礼。
3.村庄婚姻市场中,男性婚姻有梯度划分,要么有钱,要么有学历,而女性则占据优势。
4.由于天价彩礼现象,一些农村男性面临婚配失败,女性则成为彩礼的牺牲品。
5.高价彩礼刺激父权制抬头,削弱了农村女性的婚姻选择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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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雪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女生朋友,中专毕业,苏北农村人。之前曾和晓雪访谈,聊过她的人生轨迹。这次春节回家,我又遇到了晓雪,又和她聊了聊她的婚姻,并结合之前的访谈整理成稿。重要信息已按当事人的意愿做了模糊处理。)
晓雪至今仍觉得她是被母亲以高价“卖”了出去。
按照晓雪的说法,自己一开始和前男友处得挺好的。前男友和自己既是同村,小学时候还是同学,彼此家里知根知底,没什么不好的。“而且长得还很周正”,晓雪坦言“挑不出什么毛病”。
妈妈好像也没什么理由不赞成。直到有一次,晓雪和前男友出去玩,前男友带她在县城大大小小的金店里兜了一圈又一圈,在一众扑闪着金光的饰品中,男友挑了一只几百块钱的银镯子戴在了晓雪的手腕上。回家的时候,晓雪攒着一股气,“我就一直在想这个男孩怎么这么抠,但是毕竟当时也只是处着试试,好像买太贵重的确实也有点……怎么说呢,强人所难?”
但是妈妈坐不住了,在晓雪面前疯狂给前男友贴标签,“抠门、木讷、不懂人情世故”,并将前男友之前所做之事逐一拎出来放大审判,“每次出去玩,都舍不得花钱,你看看到现在他有请过你吃什么比较贵的东西吗?”一番分析之后,妈妈得出结论:“说到底还是男方家里太穷了,抠门又想要面子,你要嫁过去指不定受多少气。”
从那之后,妈妈就开始刻意从中疏远晓雪和男生的距离,帮忙找各种理由推掉男生的邀约,并在背后讲男生一家对自己女儿的抠门与怠慢。村庄本身就是一个天然的“舆论场”,这些话辗转传到了男生一家的耳朵里,面对女方家人的言语抹黑,男生一家气得跳脚,狠心掐断了两个孩子之间的联系,“经过这件事,我们两家自此也不来往了”。
晓雪心里觉得妈妈的做法确有不妥,“即使心里不认可,也没必要到处宣扬对吧”。但是她也不停告诉自己,“妈妈这么做也是为我好,怕我嫁过去吃苦”。妈妈倒显得无所谓,又开始委托认识的人帮忙给自己的女儿介绍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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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一个又高又壮的男生登门拜访。晓雪顿了几秒,补充道:“不能说是壮,是胖,真的很胖,估计得有二百好几十斤。”单从外貌来说,晓雪觉得对方没有达到自己的要求,而且男方还比自己大了五岁。但是妈妈却很是满意,“长得再好看又不能当饭吃,对你好才能把日子过下去。况且杨滔(男方化名)家里在村里盖了楼房,在宿迁有一套房,听说马上在南通又要买一套,这么好条件的男孩去哪找”。
晓雪说自己从小就被妈妈管得很严,“我记得我上小学数学题做不出来,我妈就拿晾衣架敲我的手,我本来成绩就不好,经常做不出来,所以我的手一直都是红的”,这种近乎专制型的管教让晓雪对妈妈言听计从,“你可能觉得有点诧异,觉得我妈很可怕,但是怎么说呢,其实她真的是为我好,她确实是想让我成绩提上去,只是在一些重要的事情上她会管得比较严,比如学习。”
晓雪想了想接着说道:“当然,我对谈对象包括结婚这种事情没啥经验,也没什么概念,我属于那种非常内向的那类人,上学的时候就是一个‘小透明’,说得难听点就是没有主见,所以,家里说杨滔值得处那我就试着处一处。”
相处一段时间,晓雪觉得男方对自己还算不错,直到有一次男方开车带自己出去玩,在路上遇到一位穿着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孩,男生隔着车窗看了好一会儿,转头对晓雪说:“你要是像人家那样会打扮多好,你看人多好看”。晓雪顿时觉得受到了羞辱,回家对妈妈大声抱怨,但没想到的是,这次妈妈没有站在自己这边,“杨滔就是逗你玩的,他又不是真的嫌弃你,小情侣小打小闹很正常”。晓雪有些不敢相信,当时声称“绝不让自己女儿在男方那儿受一点委屈”的妈妈怎么突然“变了卦”。
直到妈妈向男方一家提出十八万八的彩礼,晓雪好像找到了答案。“实话说,我妈从生我到我自己赚钱这十几年,她在我身上都没有花到十八万。细细想来,我当时还觉得纳闷,怎么杨滔其貌不扬那么招我妈喜欢,闹矛盾时也帮着杨滔说话,她到底是不是看重的是对方的钱?她这么注重彩礼,注重男方家里有没有钱,到底是为我好呢,还是为了我弟和我妹呢?”
但毫无疑问的是,晓雪的妈妈又有了新的谈资,“女婿是真的好,家里有钱不说,对我大闺女和我们家是真的好,拿得出彩礼,知道我家还有两个小的,逢年过节又转账,又大包小包好吃的往家里提,这样的女婿上哪里找?”
村里人对此却有着另一套说法,“听说男方在宿迁买的那套房是贷款买的,要是家里真那么有钱,至于将近三十岁还没结婚?男方在南通卖烧烤,一个月六七千,他能有钱到哪里去?而且听说男方家里就这一个儿子,嫌家系单薄,要让女方生三个小孩扩充自己的家系。自己闺女嫁过去到底是享福还是吃苦可说不清楚喽。”
1. 村庄男性的婚姻是有梯度划分的——“在城里有房才能结婚”
婚姻经济学里面把婚姻看作社会交换,确实非常有解释力,到今天为止还是这样的。爱情也超越不了阶级,超越不了门当户对,背后都是经济基础。就像村里人在背后议论的“要是家里真那么有钱,至于将近三十岁还没结婚?”,这背后就透露出村庄对于婚姻的态度。在村庄本地婚姻市场中,男性的婚姻是有梯度划分的,要么有钱,要么有学历。“有钱”有两个衡量标准,一个是既在农村有房,而且最好是楼房,在城区也要有房,另一个是高彩礼。
在村庄婚姻的交换逻辑中,农民家庭的婚姻和城镇化绑定很深,结婚的一个必备条件就是买房。而买房的背后其实是整个家庭的经济支持能力和资源整合能力的体现。能在城区买房则说明男方家庭在村庄婚姻梯度中占据较高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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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雪妈妈在撮合晓雪和男方相处的时候也提到了房子的问题:“杨滔家里在村里盖了楼房,在宿迁有一套房,听说马上在南通又要买一套,这么好条件的男孩去哪找”,也就是说,“在村里盖了楼房,在城区也有一套房子等于男孩条件好”几乎是村庄婚姻圈的共识。而之所以看重男方是否在城区有房,也是体现了今天的婚姻和传统婚姻最大的区别,这个区别就是城市化进程。城市化是两方面在起作用,一个是人口流动本身造成传统的婚姻圈被打破。村庄大多以本地婚为主,但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不是本地婚。第二个最直接的影响,哪怕是本地婚也要进城,并且是通过婚姻的形式进城。结婚这个生命历程和年轻人城市化的过程合二为一。通过婚姻的模式实现城镇化,这是大多数年轻人的取向。因此,村庄男性结婚的难易程度和房子是绑定在一起的,说得再直接一点,买房的成本越高,就越有可能导致批量的而不是个体性光棍的产生。
2. 男性受到“天价彩礼”的挤压——“老两口拼尽全力才让儿子娶上媳妇”
婚姻市场本身就带有一定的竞争性,特别是性别不均衡的当下,男性数量少于女性就必然导致婚姻竞争加大。男性少,女性多使女性在婚姻市场中占据绝对优势,她们掌握着婚姻的主动权和话语权,婚姻的价格也由女方来定。性别比越高,女方优势越大,男方越处于被挤压地位,女方的要价就越高,也越容易成功。此外,女方家庭之间还在彩礼和其他条件上展开激烈攀比,看谁家嫁女儿的彩礼高,高则获得荣耀,低则没有面子。
面对天价彩礼,一些经济积累弱势的家庭男性就会面临婚配失败的命运。为了不被本地婚姻圈排除出去,男方一般是要动用全家力量力保儿子能够成婚。晓雪的丈夫杨滔的母亲在南通饭店里当服务员,工资不高,但是父亲是包工头,赚得较多,夫妻俩打拼多年才换来了这两套房,让儿子顺利成婚。而对于一些父母赚钱能力均不足的家庭来说,则很有可能贷款成婚,父代出于强代际责任,子代婚姻所致债务也由父代偿还,从而对父代造成较为严重的经济和生活剥削。因此,我们不妨思考一个问题:天价彩礼,究竟该谁来支付?
3. 女性也很有可能成为“天价彩礼”的牺牲品——“出走农村失败,成为娘家索要彩礼的筹码”
高价彩礼现象似乎是传统婚姻交换的一种演化,它对一些男性甚至其父代都会造成较为严重的压力,那么对于其中的女性而言是一件好事吗?或者说,在以“天价彩礼”为前提的婚姻交换中,女性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女性相较于男性确实会较少面临婚姻挤压的困扰,但是在这场建立在天价彩礼基础上的婚姻交换中,女性其实扮演了一个被交换的物品的角色。女性是娘家索要彩礼的筹码。特别是对于未成功通过教育实现社会流动的女性来说,她们婚配的命运最终也很难走出乡村的婚姻圈,由于弱势的文化资本和农村社会的生活惯习,她们也很难融入城市的婚姻市场,最终还是要退回农村的婚姻市场。晓雪和我说,她中专刚毕业在城里找了一个工作,想着找一个城里男孩结婚,然后留在城里。但是且不说城里的男孩能否中意自己,光平时的房租和生活开支,晓雪就难以招架,最终还是放弃城里的生活回到了村里,在镇上的手机营业厅做导购员。
未成功出走乡村的女性不得不退回到农村婚姻市场,就意味着要遵循农村的婚姻交换规则,被一场高价彩礼收买,嫁了出去。因此,农村女性虽然更少可能会成为单身一族,但她们的婚配自由也很大可能伴随着自己出走农村的失败而宣告丧失。
高价彩礼的支付机制下的农村男性女性的婚配问题
通过晓雪的经历,我们还要看到一点,现在天价彩礼正在刺激父权制抬头。不论晓雪妈妈的出发点到底是什么,但不可否认的是,彩礼确实是她非常重要的一个考量因素。面对女儿和两任男朋友的矛盾,晓雪妈妈的态度是有所区别的。即使第二任男朋友的确所言不妥的前提下,晓雪妈妈还是替男方说话,并最终撮合女儿和男方结婚,高价彩礼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不言自明。而晓雪作为婚姻中的女性,在面对自己妈妈的强烈干预,却很难有自己的想法和行为选择,“我就算不同意有什么用呢?城里我也进不去,镇上村里又不认识什么人,只能靠家里安排”。晓雪的想法无疑具有典型性,融不进去城市的农村女性加之自身关系网单薄,婚姻选择权被削弱,而父母看重彩礼,这种情况下,父母的选择就具有很强的决定意义。也就是说,高价彩礼加重了父辈对女性婚姻的干预,从而刺激父权制的抬头与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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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本身就是一个较为复杂的过程,它涉及到个人、个人背后的家庭以及村庄社会的价值规范。随着婚姻市场竞争加剧,彩礼被抬得越来越高,一些男性被甩出去,而一些女性其实也在被物化甚至被交换,如何给“天价彩礼”降温,如何让婚姻回归最单纯的意义,以及如何让婚姻竞争变得合理等问题值得我们进一步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