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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感随笔 | 艺术的“面子”

□梅静

近日,扬州一位青年书画家举办个展,其精到的笔墨语言、新颖的作品形式、丰富的取法源泉,引来众多观者流连品赏。但最吸人眼球的,是每幅作品旁边张贴的价格单,从数百到上万,一件一价,明码标示,其中不少已经鬻出。

“公开谈钱,伤面子哎。”对此,有人私议。但笔者认为,这位青年书画家的行为,恰恰是艺术“面子”的最好体现,值得大大点赞。

一度时期以来,在我们身边,“不谈钱”几乎成为艺术需求者的一种惯常做派。他们或以喜爱艺术为标签,或以结交朋友为手段,最终不付对价而获取了艺术作品。与此同时,“耻于谈钱”也成为艺术创作者的一张尴尬面具。以文人自居的他们,总想保持一点“清高”和“骨气”,认为谈钱跌份,即使生活拮据,也不愿开口索金。

言必有因。“不谈钱”的主儿一脸气壮:不就是一张纸加几笔墨嘛,涂涂刷刷,一会就完事,值那么多钱?然而,正是这几句话暴露了其艺术认知与金钱拥有的不相对称。

古往今来,艺术一直都是天赋与汗水的结晶。天生具有艺术感受力与表达力,再加上后天足够的勤奋,才有可能产生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产出一件优秀的艺术品,其概率非常之低。具体到书画艺术,一根高质量的线条背后,是书写者的敏锐感触和经年累月的艰辛锤炼。一张成功的作品,必定诞生于废纸三千之上。这方面的故事不胜枚举,比如王羲之笔染墨池、智永和尚退笔成冢等等。

耕耘必有收获,付出当得回报。这一农人皆知的道理,在文化层次较高的艺术圈,更应成为通行原则。何况艺术家不是神仙,也要先解决物质生存,才能考虑精神产出。因此,艺术家完全可以挺直腰杆,要求等价交换。历史上,不少艺术家就此作出了表率。

史载首位公开润格者是明朝遗老戴易。他为了筹款葬友,“榜于门,书一幅止受银一钱,人乐购之。”用此办法,他最终筹银四十余两,办妥葬友事宜。

而真正让这一行为引起轰动的,要数清代书画家郑板桥。郑板桥是康熙秀才、雍正举人、乾隆进士,诗书画三绝。他在61岁时因为民请赈而得罪上司辞官回乡,往来于扬州、兴化之间,以售卖书画为生。由于他已名满天下,求书索画者络绎不绝,难以招架的他便自书润格,张贴于扬州西□庵(见清叶廷琯《鸥陂渔话·郑板桥笔榜》,可能为西方寺)的墙壁上。内容如下:

大幅六两,中幅四两,小幅二两。书条、对联一两。扇子、斗方五钱。凡送礼物、食物,总不如白银为妙。公之所送,未必弟之所好也。送现银则心中喜乐,书画皆佳。礼物既属纠缠,赊欠尤为赖帐。年老神倦,亦不能陪诸君子作无益语言也。画竹多于买竹钱,纸高六尺价三千。任渠话旧论交接,只当秋风过耳也。

这则告示风趣幽默,但核心毫不含糊,一是拿现钱,二是不赊账。这在以儒雅之风著称的扬州古城,不啻引爆了一颗炸弹,鄙夷者有之,赞许者有之,诋毁者有之。但郑板桥概不介意,在书画交易中坚守自己定下的“规矩”。

江西有位张真人,受乾隆垂青,入京觐见后路过扬州,当地商人都争着逢迎拍马。有一位特地去江西定做了长丈许、宽六尺多的大纸,请郑板桥为张真人写一副对联。这纸远超“大幅六两”的范畴,还要为其撰句,郑板桥便开价1000两银子,商人杀价500两。郑板桥提笔一挥,顷成上联:“龙虎山上真宰相。”商人赞不绝口,请写下联。板桥笑答:“说好一千两,你只出五百两,我只好给你写一半。”商人哭笑不得,只好如数奉上,郑板桥这才写了下联:“麒麟阁下活神仙。”

从此,郑板桥的“规矩”得到了人们的普遍接受,艺术作品明码售卖也渐成社会风尚。

出生于清末的大画家齐白石,到七十多岁时,因苦思作画而缺少休息,遂对外宣称“病倦交加,故将润格增加”,并在客厅里挂上亲笔书写的稿费标准。有一人来求齐白石画两只虾,但荷包里的钱只够买一只半。齐白石接过钱说:“放心,一定让你满意。”随即画了一只正在水边嬉戏的虾,然后在旁边画了一只在水面上露出上半身的虾。双方皆大欢喜。

“润”的本意是润笔,不仅指写字或作画的报酬,还指请人撰文的酬金。撰文,俗称“爬格子”,是世人公认的苦差事。它需要字斟句酌,需要呕心沥血。唐代诗人卢延让在《苦吟》诗中写道:“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险觅天应闷,狂搜海亦枯。”

写好一篇文章已经不易,写出一本书更是心力交瘁。但书籍出版后,作者常常会遭遇朋友、熟人的赠书请求。碍于面子,不少作者在送完出版社配书后,又花钱向出版社购书来赠送。其中心情,简直是强作欢笑、苦不堪言。

对此,一些直率坦诚的作者勇敢挂出了“免赠牌”。比如,山西一位作家耗时五年创作并出版了一套六册的文集,内容精良,全彩印刷,定价298元。扣除出版成本,利润远不够补偿其劳动付出,遂在微信朋友圈广而告之:“赠送不起,诚请理解。”这一敞亮行为得到很多人的鼎力支持,纷纷解囊购书:“文化有价,付费才是真爱!”

相信,此时的作家一定倍有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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