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僧诗学思想研究的独特性与丰富性 | 书评·诗歌

诗僧是中国古代文学发展流变中重要而又特殊的群体,以宋代来说,其中不乏惠洪、道潜、佛印、行肇、祖可等优秀诗僧。他们往往拥有渊博的文化学识和丰富的创作实践,交游广泛,与文人士大夫保持密切往来,经常参加文学唱和活动,入世观念较前代诗僧更为浓厚,编选出版了诸多文集。得益于中外路径的互通,他们也多与域外人士交往,遍交各国佛教徒,承担着文化交流使者的重任,积极参与到文学、文化的构建塑造中,为中国古代文明发展赋予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近些年来,学术界对宋代诗僧的关注愈发显著。惠洪是北宋诗僧代表,围绕其展开的史料梳理、文集校注、诗文创作分析、诗学理论阐发一直是宋代诗僧研究的重要面向,在宋代文学研究领域亦占据一席之地。惠洪的两部诗话《冷斋夜话》《天厨禁脔》介绍了不少禅林故事,汇集了诸多诗论观点,是研究惠洪诗学思想、宋代诗学史不可缺少的重要文本。周萌的《冷斋夜话笺注 天厨禁脔笺注》,对这两部诗话进行全面笺注,全书共57.3万字,点校精良、注解详尽,文献材料丰厚、考辨疏解精辟独到,对理解惠洪诗学思想和把握宋代诗学之特质及流变贡献了不少新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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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萌于2017年曾出版《宋代僧人诗话研究:诗学、禅学、党争交织的文学案例》,其中对《冷斋夜话》《天厨禁脔》的版本情况已作详细介绍。因此,在笺注的底本选择上,作者充分考虑到海内外流传各版本的优劣差异,两书均选取年份较早、收录内容较全面的日本五山本为最理想底本。参校本方面,包含官刻本、坊刻本、翻刻本、钞本等不同版本样式,补充了以往学界对此类资料利用不足的缺憾。诗论中的一些重要解题信息,如人名、地名、事件等,作者多引证文集、史书、年谱、地理志、笔记小说等,注释内容精细确切而不繁复,能够准确找到理解诗意的重难点。

既以“笺注”为题,必于笺释集评处用力甚多,且以此为路径揭示惠洪诗学思想内涵,其主要特色可总结为以下三点。

其一,材料汇辑广泛,评点精炼得当。作者不仅汇纂古往今来的各式论述,而且多在总结以往观点的基础上提出自己的见解,以求全面阐释惠洪诗学思想。《冷斋夜话笺注》卷三《山谷集句贵拙速不贵巧迟》部分,作者在回顾以往各家对王安石集句诗与黄庭坚集句诗优劣比较的基础上,提出宋代集句诗王安石为佳而黄庭坚次之的观点,与惠洪舍王取黄的美学立场形成映衬。发挥己意对惠洪诗论进行的恰当阐发,并非刻意求奇,其文献汇集更非简单堆砌,而是经过筛选后的有序排列组合。

其二,贯通儒佛之学,兼备禅理与世情。惠洪读书兴趣广泛,交友众多,经历丰富,出入于禅门与世俗之间,这些鲜明特质使他明显区别于同时代其他诗僧,而在诗歌理论上呈现出以佛禅为底色,包容儒学入世之心的合流面貌,《冷斋夜话笺注》卷十《赵阅道日延一僧对饭》笺曰:“儒释交融之事,宋人并未停留于理论探索,而是化为具体行动,此条既有儒者个体自觉,亦有与禅师双向互动,堪称典型例证。”基于此情况,作者对惠洪援引佛学思想解释儒学传统诗论概念的部分进行着意交代,同时明确指出诗论发生背景,如宋代国家政策、政坛党争事件、文化发展潮流等。

其三,尊重历史事实,褒贬评析有度。围绕惠洪诗论真实性、准确性的讨论一直存在,反对者指斥惠洪抄袭作伪,支持者为其辩护纠误。而《冷斋夜话笺注  天厨禁脔笺注》则以史实为准轴,既不回避诗话中伪作、删削、琐屑等问题,也不夸大诗话思想价值,客观辨析惠洪诗学优劣处,这一点十分难得。

另外,《冷斋夜话笺注  天厨禁脔笺注》涉及诸多宋代诗学中心议题,注重从宋代诗学流变的大背景框架下俯瞰惠洪诗论,力图从微观和宏观的双重路径阐释惠洪诗学思想。例如,惠洪议论杜诗用字用句、评判杜诗诗史价值、褒奖杜甫人品气节等多有记录,而周萌在笺注中也充分关注到此现象,《冷斋夜话笺注》卷三《诸葛亮、刘伶、陶潜、李令伯文如肺腑中流出》梳理了杜诗“诗史”称号的衍变历史,阐述了惠洪对“诗史”核心精神的新理解,并将其定义为宋人理解杜甫诗学的升华处,此笺注既强调惠洪对前代诗论的继承发扬,又指出惠洪发挥己意得出新见,不仅表明了惠洪对宋代诗学革新发展的强烈关注,也有助于读者理解惠洪诗学思想的创新独特一面。黄庭坚著名诗论“换骨夺胎法”也详细记载于惠洪《冷斋夜话》中,《天厨禁脔》也内含对“夺胎句法”和“换骨句法”的专门论述。针对此现象,作者对《冷斋夜话》中《换骨夺胎法》笺注十二条,包括汇集概念辨析、归属权界定、诗例鉴赏、诗法内涵剖析等多重内容,并将之与《天厨禁脔》中《夺胎句法》《换骨句法》部分进行比较分析,并且,作者在笺注时为诗学话题预留了讨论空间,不急于判断是非对错,更侧重从不同角度列出佐证文献,启发读者进行自主思考。

《冷斋夜话笺注  天厨禁脔笺注》集知识性、思想性、趣味性于一体,通过作者的校释笺注,我们得以在周详的文献材料和多元的解读论述中品味惠洪诗学思想的独特性和丰富性,把握宋代诗学的热点问题和发展脉络。

作者:聂晓爽 编辑:徐征 校对:李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