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华盛顿到特朗普:两个不可饶恕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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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全球政治舞台上,唐纳德·特朗普无疑是一个受瞩目的名字。第一次竞选美国总统时,商人出身的他战胜了政治资本雄厚的希拉里,成功当选美国第45任总统。上任后,他以其独特的个性和激进的政策改变了美国的政治格局。对于自由派来说,特朗普的移民政策、贸易政策以及对美国宪法的破坏都令他们深恶痛绝;而对于保守派、反全球化者以及一向沉默的中下层白人来说,特朗普是反建制的英雄,是美国再次走向“伟大”的领路人。2020年,特朗普竞选连任失败,但在2024年大选前夕,这位70多岁的老人却展现出令人惊讶的逆袭之势,再次赢得总统大选。如何看待纷乱复杂的“美式民主”?特朗普的再次当选又将如何影响世界?

*文章节选摘编自《良治:来自儒家政治的启示》(姚洋 秦子忠 著 三联书店20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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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发表就职演讲

从华盛顿到特朗普(节选)

特朗普的当选完全出乎人们的预料。

2016年7月,在北京举办的“中美经济二轨对话”上,高盛前亚洲地区主管斯蒂夫・罗奇拿着手中的文稿大声宣布:“如果特朗普当选,我把这些纸吃掉。”很不幸,特朗普在当年11月当选了。到第二年的1月对话在纽约举办的时候,大家仍然记着罗奇的“宣言”,但蛋糕代替了文稿。对于自由派来说,特朗普的当选是难以想象的事情,他们对特朗普的移民政策、贸易政策以及对美国宪法的破坏深恶痛绝;而对于保守派、反全球化者以及一向沉默的中下层白人来说,特朗普是反建制的英雄,是美国再次走向“伟大”的领路人。

这种分裂在特朗普弹劾案中表现得淋漓尽致。特朗普利用军事援助要挟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调查自己的潜在竞选对手拜登及其儿子,被当时的白宫国家安全助理博尔顿嘲讽为“毒品交易”,众议院的弹劾文件也展示了充足的证据,但在参议院中占绝对多数的共和党人不为所动。特朗普知道这一点,因此在参议院为弹劾案做马拉松式辩论的时候,他悠然地到达沃斯发表他的“我拯救了美国经济”的演讲。在采访中,当记者问到他的弹劾案时,他认真地回答道:“我们有所有的材料,他们什么都没有。”这个回答暴露了特朗普两个不可饶恕的问题。

第一,他把美国政治分成“我们”和“他们”,“我们”指的是支持他的人,“他们”指的是反对他的人,特别是民主党人。对于他来说,美国不再是一个整体,而是根据他的好恶分裂成两大阵营。尽管自杰斐逊以来美国总统就带有了党派色彩,但没有一位美国总统不在公开场合声明自己是超越党派的。特朗普是第一个公开违背这个传统的总统。

第二,更为重要的是,特朗普的回答实际上表明他已经违宪了:他的回答说明他向国会隐瞒了信息,就如同当年尼克松拒绝向国会提交录音带一样,这是违宪行为。特朗普不打自招,不完全是因为他狂妄自大,更多的是因为他对美国历史的无知。他的当选,是美国民主的耻辱。历史也许不会大书特书特朗普当选之后做了什么—毕竟,换一个总统之后,他的一些疯狂的政策,如反移民、贸易战、“退群”等措施,都会得到纠正—但历史一定会告诉我们,特朗普的当选开启了西式民主从有序走向无序的大门。

前面说过,美国国父们设想的美国政体是一个现代版本的混合政体。在这个人为设计的政体里,总统是一个具有君主权威但受到多层制约的统治者,参议院具有罗马贵族院的强烈色彩,众议院是民意表达的场所,而最高法院行使阐释宪法的无上权威。这是美国建制的基础,是“主权在民,治权在精英”的完美结合。

然而,在过去200多年里,这个基础被民主化浪潮不断削弱。选举院制度在19世纪初期就受到冲击,各州纷纷立法,规定选举人必须按照本州的多数票进行投票;时至今日,选举院制度在绝大多数州已经形同虚设,留下的却是候选人在各州“赢者通吃”的不尽合理的状况(在2016年大选里,特朗普比希拉里在全国的得票少近300万张,但仍然当选,就是一个证明)。

20世纪20年代,参议员改由各州选民直接选举,参议院的贵族院特征基本消失。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最高法院多次带有明显党派色彩的判决(如对竞选捐赠和同性婚姻的判决)让其至高无上的权威受到怀疑。和其他西方国家一样,美国民主也走上了“斜坡”,向着原子化民主的坡底滑去。这个进程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之后进一步加速了。党派之争不仅达到登峰造极的高度,而且变得异常碎片化。福山因此把美国政治称为“否决者政治”,他痛心的是美国失去了行动的方向和行动的能力。

早在2200多年前,亚里士多德就在《政治学》中指出,民主有退化成群氓政治的危险。欧洲的民粹主义和美国的否决者政治是西式民主滑向群氓政治的现代版本。特朗普的当选,再清楚不过地表明,美国先贤们所设想的“主权在民,治权在精英”的精巧治理模式已经被美国大众扔进了历史的垃圾箱。特朗普就是一个花花公子,他的所谓商业才能不过是他自己编造的神话;玩世不恭是他的人生哲学,政治不过是他可以把玩的一项嗜好。如果汉密尔顿重生,他一定会发现,这个人就是他所贬损的那种只掌握“一些低级计谋和民粹主义的雕虫小技”的投机者,根本不具备任何成为美国总统所必须具备的“其他能力和不一样的德性”。

特朗普的当选表明了西式民主的危机:它的政治结构已经无法阻止一个类似特朗普一样的人成为世界上最强大国家的领导者。二战之后,特别是冷战结束后,美国政府高举民主的大旗在全世界攻城略地,全然忘记了民主在本国还可能出现衰落。2021年1月6日,特朗普的跟随者不愿看到他的败选成为现实,聚集在华盛顿特区发动骚乱,并占领国会,议员们落荒而逃。国会被骚乱群众所占领,这在美国历史上还是第一次。美国民主已经无法容纳持续发酵近三十年并由特朗普推向高潮的民粹主义了。

这不仅是美国右翼的问题,美国左翼也在滑向民粹主义,“黑命贵”运动的本质就是由身份政治演化而来的少部分人的民粹主义。在疫情中,民粹主义以另外一种形式表现出来。在维护个人自由的名义下,许多美国人,包括一些科学家和医生都站出来反对政府采取防护措施,他们无视科学研究的证据,反对戴口罩、打疫苗。以反对精英主义为特征的反智主义成为一种时尚。

西方民主开始走下坡路,实际上早在柏林墙倒塌的时候已经露出端倪。冷战结束,西式民主战胜了自己的竞争对手,自然要对自己的制度赞美有加,就像福山写作《历史的终结》那样。然而,既然民主如此之美好,为什么不在西方内部实现更多的民主呢?每个人都是同等重要的,每个人的意识形态、习俗、性取向等等,都应该得到尊重。

20世纪90年代中期之前,到美国读书的中国学生都要给自己取一个英文名字,就像外国学生到中国都要取一个中国名字一样。后面的道理很简单,就是容易念,容易被别人记住。然而自那以后,基本上没有中国学生再取英文名字了,理由是,我们要保留我们自己的身份。而这种态度,也得到美国主流社会的尊重,所以,我们就会听到美国教授们费劲地叫出那些拗口的中国名字,如“shao-wha”(晓华)、“rong-qian”(忠谦)、“ru-yin”(梓欣)等等。

民主胜利之后,普通人有了关注自己的机会,身份政治兴起是一个自然的过程。自由主义不再是一个全面的关于美好生活的学说,而是在最小“重叠共识”下每个公民的策略性选择:我尊重你的意识形态、习俗和性取向,我期待你也这样做。西方社会不仅失去了主流意识形态,而且已经不能讨论什么是一个美好社会;价值相对主义成为西方政治的圭臬。

阿兰・布鲁姆是美国自由派的眼中钉,他在1987年出版的著作《美国心灵的封闭》一书中,痛斥美国高校里盛行的价值相对主义摧毁了西方古典学术和价值;学生学到的不是思想,而是一些技术性的智慧,学生的心智因此被封闭起来。这样的评论,对于美国自由派而言不啻奇谈怪论。然而,这部著作至今已经发行了近百万册,可见美国的许多知识精英是认同他的批评的。

抽象的平等主义和价值相对主义,让西方社会充斥着不真实的矫饰。抽象的平等听起来激动人心,实则是遮盖了实质性的不平等,让社会失去改进的动力。在经济层面,不平等在扩大;在政治层面,平等在扩大,要求经济平等的声音不断高涨。结果是,人们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再分配上面,而不是如何把饼做大。皮凯蒂也许令人信服地展示了西方社会不平等的扩大,但他开出的药方—征收全球资本税—却完全是反动的,因为它只会打击社会生产力的提高,加剧社会的分裂,而不会对增加平等产生显著的作用。

西方社会经济不平等的增加,是一个社会进入以较低和较窄的技术进步率为标志的稳态之后必然发生的事情。要改变这种状态,西方社会特别是美国需要进行重大的产业结构调整,重建制造业是其中的重点。比较而言,那些比较完整地保留了制造业的国家,如德国、瑞士、北欧诸国、日本等,社会分裂程度就比较低。这些国家的技术进步率不见得很高,但由于产业仍然比较丰富,技术进步的空间仍然较大,从而可以支撑更多的中间就业。这些国家的一个共同特征是,在它们的文化中,社会并不比个人处于更低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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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治:来自儒家政治的启示
姚洋 秦子忠 著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24-9
ISBN:9787108078766 定价:69.00元


从中国传统思想文化中汲取养分,创造与西方自由主义民主不同的政治哲学和治理模式,让中国以一种新的姿态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是当代中国知识分子义不容辞的责任。本书即是这方面的一个尝试。
儒家是中国历史上的主流政治哲学,也是中国人深层心理结构的总结。本书回到先秦儒家,从儒家经典著述里发现和汲取养分,用现代分析哲学的方法对之进行阐释,挖掘儒家文化的现代意义,构建以儒家思想为基础的现代政治哲学。

全书分为十四章。第一章为导论;第二章讲述西方民主自英国资产阶级革命以来的发展脉络;第三章评述与这个脉络相关的自由主义学说及其演变;第四章和第五章讨论儒家的人性论和务实主义;第六至第十章讨论儒家政治的原则和宪法架构;第十一章和第十二章分别讲述历史上的儒家政治和儒家政治在当代的表现;第十三章讨论儒家政治与自由主义之间的关系;第十四章从回顾儒家对欧洲启蒙思想家的影响开始,讨论儒家如何在当代和未来再次走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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