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24年文博展览被认为是“井喷”之年,展览数量和质量均创历史新高。
2.专家和观众认为,2024年展览在学术挖掘深度和展览空间设计方面均有显著进步。
3.然而,博物馆展览面临人员缺乏、成本高昂等挑战,需要更好的服务和展览策划。
4.未来趋势将是博物馆展览更加关注学术性、公共性的平衡,提供更多沉浸式展览体验。
5.专家建议,博物馆应加强文物保护意识,确保观众体验与文物安全并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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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1月14日,上海博物馆,“金字塔之巅:古埃及文明大展”现场。视觉中国丨图
推荐人:
白衣 自媒体“白衣刷展”主理人,看展达人,连续多年每年看展数量在100个以上
韩鼎 河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考古文博系副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青铜器纹饰、美术考古
王子奇 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院考古文博系副主任,研究方向为中国隋唐宋元考古、建筑考古、城市考古
魏祝挺 浙江省博物馆研究馆员、策展人,代表作有《吴越国塔幢研究》
★年度文博展览提名
“无尽藏——苏轼的书画艺术精神”
苏轼的书画理论与实践对中国书画的发展有着难以估量的巨大影响。展览的书、画两大板块对苏轼的书画艺术理论及其对后世的影响进行了创造性的空间设计,让观者进入“无尽藏”的艺术精神世界。
“投龙:从山川祭祀到洞天福地”
这是一次考古、文物、艺术与思想相结合的学术性展览,将中国历代山川祭祀和投龙仪式的文物聚于一堂,让“山川祭祀”这个在古代中国的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中扮演极为重要角色的仪式,在现代的普通观众中获得了历史的共鸣。
“芥子须弥·开化——高平开化寺宋代建筑与壁画数字展”
山西高平开化寺大殿是国内仅存的北宋时期佛教殿堂壁画完整遗存。展览创造性地运用当代数字技术和多媒体艺术语言,让开化寺尘封的建筑与壁画艺术重现活力,是令人印象深刻的让文物“活起来”的最新案例。
开化寺大雄宝殿墙面上的经变壁画《清凉图》。资料图
2024年的文博展览,被很多学者认为在数量上是“井喷”的大年,在学术挖掘的深度方面,也足以令人称道。几乎所有重要的博物馆都有令人印象深刻的展览。有气势宏大、借展单位多达几十家文博机构的年度大展,也有策展思路别出心裁的小而美展览;有引起公众极大兴趣的古埃及大展,也有抱持学术理想的古代道教投龙展。
展览不同于电影、书籍等流通全国的文化产品,它固定在一个空间之内,要展现全国、全年的展览图景,需要付出极大的时间、金钱成本。同时,大多数展览具有一定的知识门槛,一个领域的专家可能对另一个领域的展览毫不知情。南方周末记者邀请了两位高校考古文博系的学者、一位博物馆策展人和一位打卡了九十多家博物馆的自媒体人来进行圆桌分享。他们中既有专家也有杂家;既有博物馆业内人士,也有看展达人。我们希望他们来谈谈对于2024年文博展览的观察,以及对于一个更好的展览的期待。
盘点展览大年
南方周末:2024年有哪个展览让你们印象深刻?
王子奇:2024年是疫情后的展览大年,这一年各地的特展呈现井喷。我印象比较深的是各地为大运河申遗成功十周年举办的各类展览活动,比如北京大运河博物馆(即首都博物馆东馆)新的常设展和扬州中国大运河博物馆的“运载千秋——新时代大运河重要考古成果展”。
韩鼎:2024年我去的博物馆里,印象最深的是四川大学博物馆。我从来没想过一个高校博物馆能如此精彩,藏品非常丰富,硬件设施先进且完善,陈展理念、布展手段、对公众的开放度等方面都远超绝大多数高校博物馆。
2024年10月29日,四川大学博物馆展厅走廊。视觉中国丨图
展览方面,让我印象最深的是中国考古博物馆的“龙·中华民族的图腾——中国八千年龙文化精品文物展”。这个展规模不大,陈展也没有太多亮点,但所展器物都是我期待已久的展品。我的研究领域主要是早期美术考古,对我国龙形象的起源和早期演变有着浓厚的兴趣。目前,以某一纹饰或形象为主题进行布展的展览不多,看了这个展,再参观中国考古博物馆、中国国家博物馆等常设展中的龙文物,便对早期龙文物有了整体性认识。
魏祝挺:2024年我一年都在策展,因此出门看展的机会比较少。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上博埃及展的人头攒动,以及临安吴越文化博物馆的精品荟萃。
白衣:梳理了一下2024年的看展记录,大概去了二十多个城市的九十几个博物馆吧,有三分之一是第一次去。还去了一趟韩国和两次日本,探索了不少海外博物馆。看过的展览,一共有两百多个,印象深刻的是这十几个:年初南京博物院的“玉润中华——中国玉器的万年史诗图卷”,中国江南水乡文化博物馆非常有特色的一个小展“不器——金文名品与徐天进书作特展展览”,南京博物院的书画大展“无尽藏——苏轼的书画艺术精神”,浙江大学艺术与考古博物馆以平山郁夫美术馆文物解读亚洲文明交流的展“交流与共新:丝绸之路上的亚洲文明”,上海博物馆东馆新开的陶瓷特展厅“China·世界:陶瓷与中外交流”,同样还是以平山郁夫美术馆文物为主要展品的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的“抟埴之工:古代东西文明交流中的陶瓷艺术”,湖南博物院的一个数字特展“生命艺术——马王堆汉代文化沉浸式数字大展”,故宫博物院庞大主题的“大道之行——儒家文化特展”,浙江省博物馆的碑拓主题展“《金石书画》第七期上海博物馆、故宫博物院藏善本碑帖专场”,上海博物馆东馆可以反反复复持续看的“历代书法馆”和“历代绘画馆”,以及浙江省博物馆年末的学术大展“投龙:从山川祭祀到洞天福地”。
年底辽宁省博物馆还有两个大展。扬州大运河博物馆的开封展,上海博物馆的古埃及大展,盘龙城遗址博物馆的商王朝文物大展我都还没来得及看。2024年的好展还是非常多的。
南方周末:白衣的“刷展”行为是从哪年开始的?是否可以聊聊这些年你是如何刷展的?以及在你的观察中,中国的文博展览,在这些年是如何演变的?总体趋势是什么?
白衣:“刷展”算自己对自己每年看展的一个戏称。小时候被父母带着去逛博物馆,高中大学时也会随便逛逛博物馆,但在2012年之后,才算真的入门开始看懂博物馆的展览了。当时中国台湾开通了大陆居民自由行,所以第一时间去了台北,幸运的是在台北史语所历史文物陈列室遇到了一位非常好的志愿者讲解。自此以后,被启发了如何看懂博物馆的文物,也开启了我的博物馆“刷展”之旅。之后随着看过的大展好展越来越多,我的兴趣也变得越来越广泛,从书画到陶瓷,从历史到考古,从画像石到碑拓,从造像到玉器、青铜器……现在会关注全国各地博物馆的各种展览,甚至去海外看中国文物。
“刷展”这些年,中国文博展览变化还是非常大的。2016年前,大多数博物馆都比较冷清,展览也是比较传统教科书式,随着“国家宝藏”节目出来后,到博物馆参观的人明显越来越多。文旅融合之后,很多城市的博物馆已经变成了旅游热门景点,也成了中小学生的春游秋游景点。总体看,博物馆肯定是在变得越来越“热门”了,这既是时代发展文化发展的结果,也是人民群众需求的变化。
南方周末:其他几位有关于展览变化趋势的类似观察吗?
王子奇:这几年一个明显的趋势是以往大受欢迎的汉唐主题类展览有些消歇,而以两宋为主题的展览则大热。以2024年为例,除了我自己策划的“梦华东京”展以外,上博东馆新的书画展,浙博的“投龙”“问羽”,还有单色釉瓷器展,都涉及宋代文物,而且往往专业性很强,反映出展览策划的新趋势。观众对于日常生活和精工好物的兴趣,表达得十分强烈。
魏祝挺:我比较专注的领域是唐宋时期吴越地区的佛教造像、塔幢、碑刻,这一领域的展览,会比较注重历史研究与考古资料相结合,会引入大量佛教考古和碑刻资料。比如浙江省博物馆2017年举办的“越中佛传”,2022年举办的“湖山镌永”,2023年浙博之江馆的常设展“浙江一万年”中的“吴越胜览”部分,我觉得观众越来越接受历史与考古相结合的展览。
韩鼎:近几年青铜器展览有不少新变化。过去常见的展览多为单纯的器物展示,告诉你器型、纹饰、铭文、出土信息等,说实话这和千年前吕大临《考古图》所著录的信息差不了太多。近年,明显的一个变化就是,很多时候,器物不再是展览叙事的终点。具体可以概括为以下几点:第一,跨材质的呈现。重视展品材质的多样化,很多展览会将与青铜器相关的玉器、陶器、骨器等器物进行跨材质整合,更全面地体现某一时期或遗址的物质文化全貌。第二,以器载道。青铜器是当时祭祀、礼制、战争、宴飨等活动的物质载体,是历史文化的物质载体,是思想观念的外化表现。以器载道、器以藏礼,越来越多的展览开始重视青铜器对历史、文化、礼制、祭祀、观念、人物的体现,通过“器”来传达“道”。第三,重视考古学信息。小到对青铜器出土信息的介绍,大到在区域文化互动中看待器物所体现的不同文化因素。通过器物的考古学信息,呈现时代背景,展示青铜时代多元一体格局的形成。第四,有主题、有主线、有故事。器物常常不再是一个个孤立的展品,而被有机地串联,这样的展览更有趣味。第五,辅助观展模式丰富,语音导览、VR、3D、微影院、微信小程序等等,给观众更多信息渠道了解器物。
文博热里的“流量利器”
南方周末:2024年也新开了不少博物馆,像浙江的吴越文化博物馆、河南的安阳殷墟博物馆新馆、北京大运河博物馆,你们有去过吗?对这些新的博物馆怎么看?
魏祝挺:吴越文化博物馆的策展过程,我多次参与探讨。这是一个从内容设计、形式设计到文物展品都很出色的博物馆。如果需要提升的话,就是它的宣传了。要让更多的人了解到,中国最多、最好的秘色瓷,就在这个博物馆。这里完全值得外地观众专门飞一趟来看展。
白衣:殷墟博物馆新馆和吴越文化博物馆都是我2024年去过的新开博物馆,第一个感受就是“新”,这个新不仅是展厅展柜的新,更是展线设置、叙述内容的新。展厅设备新、展柜大气、玻璃无反光,疫情后新建的博物馆在各种硬件条件上比起之前博物馆提升是非常明显的,而且也都能很好地引入最新的考古资料和学术观点,在展现内容和表现形式上让人耳目一新。如果说还有需要提升的地方,主要还是在服务软件上的改进,大多新馆现在都是保安、清洁人员充足,但是学术研究拓展、讲解志愿服务还不太够满足目前的观众需求。
南方周末:这几年新的博物馆层出不穷,其实也是文博热的一部分,过去十几年是中国考古文博事业快速走向大众的时期,你们对大众的文博热怎么看?
魏祝挺:我觉得目前大众的文博热,有相当人群是在追逐明星展品,如宋画等罕见的艺术珍品。但是如果过度关注少数网红展品,就容易忽视博物馆和展览的总体设计和内涵。作为博物馆人,还是应该努力从展览内容上推陈出新,做出更有吸引力的展览,引导观众关注展览本身,而不是过度依赖某件网红展品。
王子奇:宋画因为常有休眠期的限制,往往一次观后就要多年不能再得见,所以作为“明星展品”具有流量效应,这不仅在中国如此,在海外亦然,是很正常的。文博的热度,还需要博物馆界认真研究,目前面临的问题是博物馆界的研究还需要继续充实力量。同样,热度也带给博物馆压力,对博物馆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2024年5月17日,南京博物院,“无尽藏——苏轼的书画艺术精神”展已布置完成的展厅。该展中包含三十余件宋元画作。视觉中国丨图
白衣:最大的希望是文博研究可以更好、更快地和博物馆展览对接,很多学术研究的成果都深藏于大学或者研究机构,发了论文、结了课题,却太少进入博物馆、以展览的形式进行宣传和推广,而博物馆目前很多展览又偏于炒冷饭,做传统叙述,题材和主要内容都已经被反复使用,换一批展品就是一个新展。虽然可以由此看到更多文物,但文博更需要新的血液、新的内容。
南方周末:2024年最火爆的展览是一个收费展览,上海博物馆的“金字塔之巅:古埃及文明大展”,你们觉得它火爆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魏祝挺:神秘的古埃及是一个能吸引到各方面观众的题材,而这次借到的数百件藏品也是漂洋过海、难得一见的古埃及精品文物。因此从这次的题材和借展内容来看,吸引公众是必然的。同时上博也做了非常优秀的策划、布展和宣传工作,使得这个展览大获成功。
中国的博物馆经历了二十年的免费时代,培养了大批资深的博物馆观众和爱好者,如今很多博物馆甚至一票难求。但是对于部分办展成本较高,或者需要安静氛围欣赏的特展,我认为应该进行收费,不仅可以减轻博物馆的经济负担,还能让付费观众获得更佳的观展体验。
白衣:目前博物馆展览最吸引眼球的还是主题,像敦煌、埃及、三星堆、宋徽宗……总是能引起社会关注,变成热门大展。主要还是大家对于这些主题更关注,而展览又太少。但民众的口味会越来越高,如果只靠主题吸引人,总有看腻的一天,那时候还是要回归到如何办一个好的展览。
收费也是一个调控手段,我觉得对于一些热门展览,适当收费是应该的,目前古埃及展哪怕是收费,展厅人数还是过多了。不过既然是收费展,应该在引导和内容服务上有更好的措施,人流引导和展览宣导也应该有更高的提升。
更好的展览什么样
南方周末:2024年,王子奇策划了“梦华东京:考古发现视角下的北宋开封城”,魏祝挺策划了“投龙:从山川祭祀到洞天福地”展,都是带有学术前沿性质的展览,你们觉得一个展览的学术性是未来的某种趋势吗?你们怎么看一个展览的学术性和公共性的平衡?
王子奇:博物馆的展览与一般的展会不同,学术性对于展览的成功无疑是至关重要的。学术性不同于专业性,和公共性并不冲突。学术研究,可以通过博物馆的语言表达出来,传播给公众。当然,这中间需要策展人作为媒介来做一次转换,这就需要把专业的学术知识,通过博物馆的展陈方式表达出来。我所策划的“梦华东京”也是想在这方面做一些尝试,希望把两方面结合得好一些。
魏祝挺:这次“投龙”展由著名学者李零先生牵头,联合了北大、清华、中国美院等中国各高校的研究力量,由研究投龙、山川祭祀、洞天福地、山水画等领域的专家担任学术策划、学术顾问,并直接参与文本撰写。依托学者们多年的研究成果,解决了我们博物馆在很多领域研究上的短板和空白,能让我们在一个三千多年的历史维度和全国性的空间分布上,对众多相关主题达到深入探讨,这可能是我们筹备十年都无法达到的学术深度。一个学术展能得到这么多观众的喜爱,是我们意想不到的。
随着博物馆观众的数量和素质逐步提高,很多喜爱历史、考古的爱好者加入了观众队伍。同时,考古事业逐步受到重视,更多古代历史文化正在揭开面纱。因此,博物馆的展览也不能止步于对器物本身的欣赏,而是要更充分反映前沿的学术研究,展览的学术性必定会逐步加强。但是学术性的展览也要兼顾普通观众,不能只是填充枯燥的学术观点和缺少观赏性的展品。我们在这次策展中,尽量使用图文并茂的形式反映学术内容,能用地图、示意图反映的,就不使用纯文字和表格。挑选展品时,在反映学术主题的同时,也尽量挑选观赏性较强的展品。努力做出一个兼具学术性和大众性的展览。
白衣:“投龙”展是一个非常有学术深度和学术抱负的展览,从最后的呈现看,学术展示的效果有点高于展览普及的效果了,对于有些观众来说,如果没有足够好的讲解和解读,这个展就会显得有点普通。这就需要博物馆在讲解服务、展品解读上有更多渠道和方式,让一个好的学术展览,被更多人理解和认识。我更希望这种展览是未来的趋势,希望这样的展览越来越多。学术性和公共性的平衡,就是要以博物馆的服务来平衡,通过专家讲座、在线视频、现场讲解、扫码资料、展览图录文献……从多角度来满足各种层次的需要。
2024年12月1日,浙江省博物馆孤山馆区,一位观众在“投龙——从山川祭祀到洞天福地”特展开幕当天参观。视觉中国丨图
南方周末:魏祝挺作为博物馆体制内人士,之前也策划过很多展览,你觉得在策展过程中会遇到哪些问题?
魏祝挺:目前国家级和部分省级大馆办展相对比较容易,因为资金较为充足,馆际关系网较成熟。但是由于借展费、运输费、保险费等成本高昂,借展展品的质量和数量仍然受到预算总量限制,不能很好实现展览构思的全貌。
近年来由于博物馆热,很多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也已经不方便出借,以免常设展的展厅空缺。比如这次投龙展就没有借到河南博物院的镇馆之宝“武则天嵩山金简”,十分遗憾。
中小型博物馆的话,一般来说办原创展相对较难,因此多举办引进展。但部分中小博物馆也十分出色,如苏州市吴文化博物馆、杭州市临平区博物馆这些年也办出了很多具有特色的展览。
国内部分博物馆的策展周期还是相对较短,策展时间在一年左右,有的甚至一年时间都不到。国内外优秀的博物馆,往往是通过三到五年的策划,才确定展览文本和展品,并提前三个月甚至半年公之于众,让展览提早预热,也让更多的外地观众能够从容制定旅行计划。
白衣:对比目前我们国家整体社会管理水平,博物馆展览在我看来现在还是有比较多的不足的,最大的问题恐怕是人员的缺乏。各级博物馆编制内的工作人员对于目前博物馆的社会需求来说,是远远不足的。以其他国家的模式看,我觉得国内博物馆对两种社会力量的利用还很不足,一方面是志愿者,各级博物馆还在把志愿者当补充力量来使用,大多数就是引导观众,管存包,安排一些讲解服务……并没调动起志愿者积极性,发挥志愿者在各方面的能力。这当然有志愿者管理上的难度和志愿者情况的复杂性,但把志愿者服务局限于博物馆服务的表层上,对接志愿者也只有社教部,大多数博物馆馆员接触不到志愿者,也不知道怎么让志愿者深度参与到博物馆能力的提高上;另外一方面是高校和其他文博相关人员,博物馆目前对于外单位参与本馆协作存在制度上和管理上的比较大的阻碍,这也需要在管理制度上有所突破和改进。
南方周末:韩鼎作为青铜器的研究学者,如果让你来策划一个青铜器展览,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策展效果?
韩鼎: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我是研究青铜器纹饰的,自然会更加关注纹饰。但目前青铜器展览中器物纹饰的观展体验并不好,原因在于:1、锈蚀;2、绕器一周的纹饰,一般仅能看到一面;3、展柜多为上方打光,如果器物最大径在上方(如大口尊),则下方纹饰常会被阴影遮挡。但这些问题通过在展板上补充线图、全形拓、局部拓片、重要器物置于四面均可观展的独立展柜、下方安置慢速转盘、展柜底部补光等措施可以弥补。
不考虑成本和外借展品的难度的话,我可能会这样设计展览:重要器物当然会兼顾器型、纹饰、铭文、工艺等四方面内容。在布展理念方面,首先我想在“原境”中认识器物。通过VR或其他手段还原其所出墓葬(或祭祀坑)的基本内容,呈现墓葬位置、结构、器物相对位置、器物组合,和墓主人关系等信息;如有可能,进一步复原墓主人生前对器物的使用场景。
比如二里头遗址二期墓葬2002ⅤM3,该墓出土了著名的绿松石龙形器和我国最早青铜铃,但该墓葬所透露的信息远不止于此。可通过VR或其他手段还原出土“原境”:该墓葬位于二里头宫殿区三号基址的中轴线上,墓主人头戴三个白陶小斗笠形器,发中插有鹰形笄,发间点缀绿松石珠,颈部戴多层海贝串饰,右臂拥揽着绿松石龙形器,手腕(或腰间)系青铜铃,身侧伴为髹红漆的漆木器,以及成套的灰陶礼器。
基于上述“原境”我们可有哪些认识呢?首先在颜色方面:金黄的铃、翠绿的龙,浮现于红色底托,黄绿玉笄,白陶发饰,白贝项饰,红色漆木器,灰陶礼器。金黄、绿、白、红、灰等色彩的聚集,可产生强大的视觉冲击力。声音方面:由于该铃为考古所见最早青铜铃(陶寺曾出土小型红铜铃,声响不大),加之玉石质铃舌,金玉共振,这是东亚大陆第一次传出金声玉振的悠扬铃声。再来想象墓主人的精神状态:漆觚、陶爵、鬶、盉、尊等酒器表明,生前的仪式中墓主人很可能会大量饮酒,因此其精神状态很可能处于恍惚之间。还有人兽关系:头戴鹰形笄、拥揽绿松石龙形器,很可能反映了墓主人在仪式中借助具有特殊象征性的动物,来沟通人神祖先。最后是它的特殊位置:墓葬位于宫殿区中轴线上,这一特殊位置也意味着墓主人身份、龙形器的特殊性。这些认识必然可以加深对墓葬器物的理解。
或者从历时性和共时性两个角度来策展。比如按时代先后,选取典型器,依据观展线路进行陈列,直观地呈现青铜器器型或纹饰的历时性演变。共时性,比如将殷墟的大口尊和安徽、湖北、湖南、重庆、四川、陕西等地的大口尊进行集中性展示。分析比较异同,通过器物体现文化互动、文化认同等方面的内容。
另外,我也想尝试将展厅场景打造为宗庙、战场场景,体现青铜器在“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中发挥的功能与作用。比如商代战争场景中,可先展示商人用甲骨占卜战争;在战场上融入各种青铜兵器、车马器;下一个展厅可以打造为战争胜利后的祭祀与宴飨场景,饕餮纹、龙纹、夔纹、鸟纹、蝉纹遍布四周,并合理陈列青铜礼器,影像中播放复原的祭祀仪式与宴飨活动。整体上将青铜器置于其使用情景之中,将商代文化、信仰、习俗、战争、礼乐制度等与青铜器相结合,通过“祀与戎”的主题,呈现商代青铜礼器的功能与意义。
其实,类似的沉浸式展览有海外博物馆尝试过,美国明尼阿波利斯艺术博物馆2023年的“永恒的祭献:中国古代青铜礼器”展览。展览精彩,理念超前,和上述构想有很多相近之处,可以说是一个划时代的青铜器展览。但美中不足的是,由于想让文物和观众更加接近,导致文物保护不到位,一件鸮尊被游客撞倒损坏。这一事件也给我们一个警醒,观众的体验很重要,但文物安全应永远放在首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