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本文探讨了非洲大陆上那些没有国籍的少数民族,如绍纳人,他们在欧洲殖民者的入侵和奴隶制下遭受了严重的苦难。
2.葡萄牙殖民者破坏了绍纳人的经济结构、自然资源、传统文化和民族意识,导致他们在殖民时期之后陷入贫困和困境。
3.然而,如今肯尼亚政府正在授予绍纳族人国民身份证,这是人权方面的一项显著进步。
4.为此,联合国难民署制定了到2024年消除无国籍状态的目标,重点关注识别、预防、减少和保护无国籍人的人权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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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引子
笔者在十一月访问西雅图时,见到了久仰盛名的“雷尼尔山” ——美国本土上一座怪诞凸起的,坐落于太平洋喀斯喀特山脉的大型活跃成层火山。“雷尼尔”高耸壮丽,在坠落夕阳的照耀下,散发着粉晕的光辉。随着海拔的升高,山旁瑰丽的醉昧被青蓝的天际线所取代,与顶部的白色苍茫融入云端,凝载了人类对克服自身重力,向上攀登的伟大幻想。
每年,无数登山,露营,滑雪等野外探险爱好者涌入雷尼尔山,尝试用有着639块肌肉的身体去克服这座高达4392米的山峰。在一次次往上攀爬与往下坠落的激情中,感受着生命的律动。在松针的露珠与划过的云梢里,体验人与自然一次次的征程,对抗,与协和。
然而,令人感慨的是,即使能完成如此伟大探险的户外爱好者也常常不了解他们出发的源头。我们在探索自然的过程中被人为塑造的历史所蒙蔽,忽略了脚下泥土的低吟。“雷尼尔”其实是这座雪山的冒牌称谓。它真正的名字为——“塔科马”。
位于西雅图的塔科马山
英国殖民者乔治·温哥华于1791-1795年抵达北美西北部,将此雪山命名为雷尼尔,以纪念彼得·雷尼尔海军少将。然而,在数千年之前,附近的原住民已经对这座山赋予称谓。Lushootseed 语使用者称此山为xʷaq̓ʷ 和 təqʷubəʔ,前者代表是“触及天空的人”,而后者意味着“白雪覆盖的山”,təqʷubəʔ逐渐英译的演变为“Tacoma”,塔科马。
正如美国历史学家Roxanne Dunbar-Ortiz所说,在被称为美利坚合众国的那部分地球的地壳下——“从加利福尼亚……到墨西哥湾流水域”,埋葬着美洲印第安人的骨头、村庄、田野和圣物。
Lushootseed 语使用者
二、遗失在历史中的绍纳人
历史的叙述与土地息息相关:历史记载的本质为谁监管和耕种土地、在某片水域捕鱼、饲养野生动物;土地是如何成为一种商品,被分解成碎片并在市场上买卖;谁入侵土地,并偷走了它;现代资本主义下,谁有权买房卖房,在土地上生存。历史学家Dunbar-Ortiz提到,“美国的历史是一部定居者殖民主义的历史——一个建立在白人至上的意识形态之上、非洲奴隶制普遍存在、种族灭绝和土地盗窃政策被实施的国家” ( DUNBAR-ORTIZ,2023)。
将现有殖民者的叙述推翻,从原住民的角度书写美国历史需要重新思考民族共识的极大决心。我们现学到的神话中固有的是对定居者殖民主义和种族灭绝的拥护——令人警醒的是,此类神话得以延续的核心并不依靠于言论自由或信息的匮乏,而是缺乏挑战原故事脚本叙述问题的动力。目前美国与欧洲的历史叙述是错误,有缺陷的——此类过失并非体现在事实、日期或细节上,而是本质上。承认美国,欧洲历史的现实将会对人类关于现代社会的认知产生极大的变革,从而颠覆我们的生活模式、意识形态与经济政治政策。
在寻求历史的人中间,那些追寻美好结局、寻求救赎与和解的人,可能会在环顾四周发现这样的理想不存在——即使在一个乌托邦梦中也是如此。
津巴布韦高原
“塔科马山”与“雷尼尔山”的纠纷从美利坚合众国的土地上蔓延,在欧洲,非洲溅起了类似的波澜。与华盛顿州遥望整个半球的津巴布韦的高原,在公元第一千年,滋养着原住民绍纳人民。通过使用农业、养牛和铁矿开采技术,绍纳人迅速覆盖了超过 50 万人口。他们演化了酋长国等有效的社会结构,文化领域也蓬勃发展(Bourdillon,2005)。
绍纳族人民
绍纳族相信,世界很大程度上是被具有不同功能的灵魂所影响,其间有着清晰的等级制度——“最高的是神,其次是英雄的灵魂,土地的灵魂,祖先的灵魂,排在最后是陌生人的灵魂”。家族祖先负责其所有子孙的福祉,而已故英雄“参与新酋长的选择,并管理降雨和生育”(Bourdillon,2005)。为了真正实践他们的信仰,绍纳人赋予了灵媒——物质世界中的灵魂——占卜和治愈的力量。
由于对祖先灵魂的信仰,绍纳人的家族等级制度也依据年龄进行了划分。在绍纳的家庭中,儿童和青少年受到严格的管教,而更多的权力被分配给成年的兄弟姐妹(Bourdillon,1996)。然而,最终的权威不在于活着的长辈,而是已故的祖先——他们被认为负责监督整个家庭的福利和命运。因此,追悼死者的仪式成为了重要的传统,祖先崇拜也使得定期团聚等宗教仪式变得不可或缺。此外,世袭的萨满酋长还负责分配土地、安抚领地守护者、以及解决争端。
对于绍纳人来说,一个人死后的未来,取决于是否被人铭记。为了让死者重返家园,活着的子孙需要经常举行仪式,表达敬意。 “后代必须在每次仪式上与配偶聚集在一起,以重申他们作为一个群体的团结以及祖先之间合作的必要性”(Bourdillon,2005),否则,神灵会生气,使疾病或不幸降临在其子孙头上。
绍纳人的司法系统也被其对精神世界的信仰所影响。尽管族内的一些犯罪行为由法院处理,大多数对罪犯的裁决“都被归因于守护神与其媒介”(Bourdrillon,1996)。例如,当社区中的一个人经常做出过激举动时,灵媒通常会解释道,一位希望受到尊敬的祖先以这种方式来提醒人民做出献祭。在此类独特司法结构下,与其彼此惩罚,绍纳把犯罪诱因转移到了遥远的精神世界,使得整个部落共同解决问题、加强团结。
绍纳族的蓬勃文化
绍纳人的对宗教的探索,清楚地阐明了古代精神崇拜对整个社会的印象。与现代人对科学的钻研类似,绍纳渴求着对世界清晰、合理的解释,他们通过其宗教、家庭和社会政治框架的建立,呈现了一个早期文明社会的伟大范例。
然而,欧洲姗姗来临的殖民主义将这一瑰丽的文明完全打破。大约在 16 世纪,葡萄牙人登陆了津巴布韦高原,开始与绍纳人进行象牙和黄金贸易(Hall,2005)。几十年后,这类接触被证明是灾难的开始。
三、绍纳人的被殖民悲剧
通过建立教堂以及日复一日的传授,葡萄牙人把基督教强行植入了绍纳的文化。基督教用“一神论”代替了绍纳人“万物有灵”的观点,客观上削弱了宗教信仰丰富复杂的结构。社会层面上,通过否定其祖先的神灵,基督教也砍断了绍纳传统家庭与社会结构的稳定性。基督教还迫使绍纳人对其教堂进行“现代化”的重新改造。许多注重传统宇宙论的独立教会采用了欧洲宗教的形式,开始举行敬拜三位一体与圣灵等仪式(Bourdillon,2005)。
基督教在非洲的传播
欧洲人引入的贸易和奴隶制,也强制扭曲了绍纳人的经济。伴随着葡萄牙对黄金日益咄咄逼人的需求,以及其完备军事系统的威胁,绍纳部落被迫以不可持续的、损害自然的方式来产出金子。 “在东部,葡萄牙人拥有完善的贸易站网络,来购买装满金粉的羽毛笔”("Zimbabwe: 1880s.")为了满足葡萄牙的贸易需求,并应对其武力威胁,绍纳部落需从矿山中大量开采黄金,获取更多的象牙,增加烟草的产量。
这种非自然的生产方式破坏了绍纳族原本自给自足的经济模式,使得贫穷的成员成为奴隶,他们 “不能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耕种土地,也不能创造自己的财富或丰富自己的人民”(Watkins),葡萄牙人限制绍纳人的农业生产、剥夺绍纳人的生产潜力, 强迫其劳动、强迫农作物种植、高税收、低工资、并没收最有前途的土地(Penvenne)。在此完备的殖民系统下,津巴布韦的土地与资源被分割、侵略,而绍纳人民被自己的家园放逐,成为“西方文明”在财富聚垒过程中的一个工具。
贸易和奴隶制的生产需求对绍纳人的影响,在殖民时期之后仍然持续,逐渐耗尽了他们的自然资源。例如,葡萄牙殖民者到来后,莫桑比克农民被迫在自己的农场种植棉花。此类制度的需求之大、建立范围之广,使得农民们即使在殖民时期之后也无法选择其他农作物,以此退出该制度(Watkins)。
这种殖民所带来的经济破坏,在四百年后的今日,仍深深扎根于津巴布韦高耸的平原。如今的津巴布韦通货膨胀率飙升,失业率急剧上升,政治不稳定,外国投资日益缩减。据统计, 2020 年有 49% 的人口生活在极端贫困中,而在 2023 年的全球饥饿指数,津巴布韦也榜上有名。
殖民者以武力入侵津巴布韦
与葡萄牙人的交往,也淡化了绍纳人原有的文化习俗和民族主义意识。当殖民者在津巴布韦南部建立农场和矿山时,频繁的工业迁徙使得对殖民者劳动力的索求不断变化,迫使绍纳劳动者离开家乡。另一些绍纳人为了逃脱奴隶制的厄运,甚至离开了自己的国家(Bourdillon,1996)。在这两个因素下,绍纳人被剥夺了发展全面的区域网络和文化群体的机会,颠覆了本身家庭的稳定性。
在奴隶制下,殖民当局还依据资源分布而非种族特征,给奴隶们划分居住区——这削弱了绍纳人与相同血统的成员重新联系的机会。 “即使在殖民时期之后……大多数非洲人仍然对他们属于一个单一国家的说法持怀疑态度,他们也不认为自己是国家经济的一部分”(Irwin)。葡萄牙人来到津巴布韦土地时,并未抱着融入当地的传统尊重态度。相反,这些所谓的欧洲“文明”以一种极其野蛮的方式摧毁了传统部落的生活结构,强行改写其文化习惯。
奴隶制迫使原住民非自然地开采本属于他们的土地
葡萄牙殖民对当地人口的重新划分与迁徙给绍纳人带来了毁灭性的影响,尤其体现在当今无国籍居民的困境上。据联合国难民署估计,目前约 1200 万人没有国籍,其人权常常受到侵犯,国籍的缺失也阻碍他们获得教育、医疗、就业和经济安全。
肯尼亚一直在应对这一挑战。受后殖民影响,来自南部非洲的绍纳族曾大量作为传教士来到该国。许多到来的居民并未被正式登记为公民身份,而独立后的肯尼亚宪法又不允许非本国血统的人再次成为公民。
值得庆幸地是,如今的肯尼亚政府授正在授予绍纳族人国民身份证——这是人权方面的一项显著进步,他们的法律地位现已得到国家承认,使他们能够获得国家服务、开设银行账户、拥有自己的财产。绍纳族社区成员纳齐兹·杜贝 (Nazizi Dube) 在一次采访中就表示:“我们想要表明,我们不仅仅是国家的负担,我们是羽毛鲜艳的鸟……我们不值得被关在笼子里”(Pearson)。
为了推动各国解决此类后殖民危机,联合国难民署制定了到 2024 年消除无国籍状态的目标,重点关注四个关键领域:识别、预防、减少和保护。难民署与联合国儿童基金会、联合国人口基金和人权高专办合作,正在协助世界各国政府改善出生登记系统、设计和实施国家人口普查,并监测无国籍人的人权状况。
难民署驻肯尼亚代表法提亚·阿卜杜拉 (Fathiaa Abdalla) 希望其他国家也能够效仿肯尼亚的道路,“解决长期存在的无国籍状态”。通过国际协作,使得遭受历史不公正的被殖民人民挣脱出贫困的束缚。
当今的津巴布韦人民
那些被人为覆盖,扭曲,竭力铲平的历史,随着我们每一次的走动,通过泥土发出轻轻的叹息。葡萄牙的殖民主义破坏了绍纳的经济结构、自然资源、传统文化、民族意识,殖民主义对地区文化的恶劣影响至今仍然存在于津巴布韦高原上。
当一些国家利用其文化和殖民主权获得辉煌的成功时,他们所征服的国家却在其荣耀下遭受毁灭性的分裂。绍纳部落以及整个非洲大陆的危机都在敦促每个全球公民,去重新审视自己潜在的优越性与无知——抗拒文化习惯,历史叙事的无意识裹挟,用文字去打破文字的枷锁。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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