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历史悠久,古文化遗址和墓葬星罗棋布,社会流散文物众多。近代以降,除了外国探险家和学者在陇原大地合法“寻宝”或非法“盗宝”外,国人游记或回忆录中亦多有在甘肃“淘宝”的体验记载,有的属于抢救性保护文物,有的则在好奇心驱使下无意中破坏了文物。正反两方面轶事读来皆有史料价值。兹撷取两例与读者共品。
01
著名历史学家和方志学家傅振伦被誉为“周游列国东方子,博通古今大学人”。其与兰州因文物结缘,在《七十年所见所闻记》一书中,收录了多则金城“淘宝”轶闻。
傅振伦像
1940年1月,中苏两国在莫斯科举办“中国艺术展览”,傅振伦全程参与相关工作。1939年赴苏布展途经兰州,其在坊间“捡漏”购得清光绪三年兰州衙署木版刻印之甘肃省全图。“每方百里,有省会、府、厅、州县、山川、道里、驿站、途径、屯军要地,有兰州至各府里数及省的四至”。全图用红蓝绿黑四色套版彩印,歙县汪芸浦直刺所绘,有长沙袁锡龄克卿题识(作者注:袁锡龄本名袁克卿,号伯生,同治十三年进士。左宗棠收复新疆之役中任职甘肃总理后路营务处,光绪五年卒于兰州。)
抗战时期日机轰炸兰州
傅振伦离兰不久,日机连续多日空袭兰州,百姓流离失所,私家藏品多有流出,古玩业亦受到沉重打击。1940年3月,傅振伦自苏联回国,先乘火车自莫斯科至阿拉木图,又乘飞机经迪化至兰州,再乘长途汽车抵重庆,“沿途游览名胜古迹,访求文物”。在兰期间故地重游,耳闻目睹战争带来的创伤。一家兰州古旧书店可能因店面在空袭中受损,所藏西北边陲史地图书文献多种,竟然“抛堆炕上”;傅振伦唏嘘之余,从中拣选购买清光绪年间甘肃省版刻地图、左宗棠71岁(1883年)寿辰相片(售价二元)、汉裴岑碑原拓及于右任所拓泾川大佛寺铭等。傅振伦在另一家旧书铺里看到很多“书法精拙不一”的敦煌写经,按尺论价,售价一尺一角,他自己都认为“索价不多”,欣然纳入囊中。同时购买的《思益梵天经》两卷十五尺不过售价二十五元,一尊敦煌千佛洞北朝彩塑佛像售价同样为二十五元,元代梵文写经一卷售价仅七元。
兰州西稍门旧影
兰州东稍门旧影
除了珍贵的敦煌文物外,傅振伦在回忆录中对甘肃陶瓷亦着墨颇多,留下了不少史料:“兰州阿干镇和庆阳西峰镇皆产黑瓷;天水及成县罐罐场产瓷多样(作者注:今成县沙坝土陶烧制技艺已经列入甘肃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华亭东南六十里安口镇产灰青、米色釉瓷和白瓷,有涂酱色、红色、蓝色花饰者,俗称假花碗;酒泉产瓷有白地黑花者,永登有白地三彩者。”傅振伦当时曾在兰州购得天水青瓷盏,作斗笠状,釉有浅青、灰青两种,“似与《小识录》《凝斋丛话》所谈出之秦州城北所谓隗嚣墓者相同”,售价每只二百元;同时还购得秦窑八方印文花卉青瓷碟及成化款黑瓷斗碗,洮州出土汉代陶听筒一件和宋代秦窑青瓷碎片七枚;清初花瓷笔筒售价三十元,有铭文曰:“康熙四十二年冬月求顺号范寅宾记”。
02
1934年,中华书局出版署名明驼的《河西见闻记》。其中详细记录了作者于1933年自敦煌东返途中客串业余“考古学家”发掘张掖黑水国遗址古墓葬并提取出土文物、上演DIY考古秀的经历。
黑水国遗址局部之一 引自《张掖文物》
用作者自己的话说,初次西经甘州就听说过黑水国的掌故,此次东返实地考察,有感沧海桑田,“这块黑水国的国土,终被塞北的流沙淹没了。现在只余下来许多荒坟古墓,被风沙或隐或显地遮盖着……唐朝此间有没有个黑水国呢?假定有,那么是突厥族的国家呢?还是吐蕃族的国家呢?抑或是其他种族的国家呢?在这里很难找到参考的材料,那么只好打算在归途中做一回发掘的工作,看有什么新鲜的玩意儿没有。”他以好奇心作为自己发掘古墓的解释,“朔风把流沙卷动着,地面上露出砖石砌成的坟墓的一角来,我便很冲动地决定要发掘一个试试看——这与其说我有古董癖,反不如说我有幼稚的好奇心较为确切。”
黑水国遗址之二 引自《张掖文物》
作者按步骤记录了此次发掘行动。先是从古墓群踩完点,然后跑了十里路,到崖子村上借了锄头和铁锹——由此看来确实是临时起意,连工具都没有事先准备。然后重新跑到沙滩上来,开始行动。首先是去除封土,“把沙土一层层去了以后,才发见了长约六尺宽约三尺的圹穴来,圹穴的四周,是用半寸厚六寸长三寸宽的砖堆砌成的。当一块砖和另一块砖相碰时,都会发出很清脆的铮铮之声,砖的质料虽则不及阳关的汉砖,但是比现代河西一带建筑工程中所用的当然要结实得多了”。其次是清理墓室。“起了圹穴四周的砖块,一尺、二尺、三尺,直到起光了砖块,这才知棺木早已化成土了,圹穴中存着一堆很结实的沙土,沙土中发见木材质又发见骨质,死者怎知道数千年后有个冒失鬼要来发掘他的坟墓,狼藉他的骸骨呢?想到这一点,心里有些抱憾、有些矛盾”。作者虽然有些纠结,但好奇心最终占了上风,决定还是发掘到底,于是开始提取随葬物品,“从最后的一抔土中,发现了一个矮矮的小土坛”,这也为此次发掘行动画上一个句号,总算有所收获。作者回到崖子村后,村民对于此次发掘行动评价也是两极分化,“有些人对我非常艳羡,他们告诉我这个坛是古器,夏天把肉类装在里面,过了数天亦不坏。而有些人呢,却怪我运气不好,没有找到一个花瓶或其他珍贵的殉葬的东西!”
从上述两则轶事来看,旧时甘肃文物有的因傅振伦这样的学者慧眼识宝而在战火中得以幸存流传,功莫大焉;有的则遭到盗墓者或者好奇探险者的破坏。实际上,《河西见闻记》作者以私人身份发掘黑水国遗址古墓并且正大光明地将详细过程写进游记出版,一方面客观记录了90多年前黑水国遗址古墓的保存状况、墓室构造及随葬物品情况,也算是开了近代中国以文字形式“直播”探墓之先河;另一方面即使在当年亦涉嫌违法——国民政府颁行之《古物保存法》《采掘古物规则》等明确规定考古发掘权仅限于中央或省市直辖之学术机关。
前不久,国家文物局和中央网信办联合部署打击盗墓、探墓等违法违规短视频和直播活动,在这里也给大家提个醒,诸如《河西见闻记》中类似“直播”发掘古墓的事儿,咱们当成历史故事看看就行,千万别效仿前人,更不可以身试法。
文丨史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