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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客|一所军校的诞生:从黄埔建校回看1924年中国大洗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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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介绍
预计阅读17分钟

一九二四年,在筹备了仅五个月之后,黄埔军校在广州东南的黄埔岛上创建成立。这所闻名中外,并在历史上留下重要笔墨的学校,其最初的诞生和筹备并非一帆风顺。后世心目中熠熠生辉的将帅摇篮,彼时正和国家的命运同步脉搏。这一年,奉军与直系在山海关鏖战正酣,冯玉祥在北京的政变赶走了北洋最后一位大总统,群龙无首的北方正等待一场新的危机;在广州,陈炯明的兵变再次削弱了孙中山的地位,“护法军政府”不断遭遇合法性重创,“联俄联共”成为国父案头上新的选择。为什么一九二四如此充满戏剧性?面对多个选择,苏俄为何最终决定与孙中山合作?黄埔军校真的是“草台班子”吗?请听刘怡和历史学者纪彭带来的精彩分享!


内容节选

本文为基于节目录音的口述稿,仅对语法与用词做部分修改。


南方困局:孙文与广州军政府的三大难题


程衍樑

咱们就从1924年开始讲,给听众重新塑造这样的一幅图景和概念。1924年那个时候的中国是什么样子?

刘怡

首先,1924年的大背景就是中国的南北战争进入了第七个年头。光看时间表的话,1924年的1月份有一件大事,就是国民党召开一大,正式开始国共合作了。但是在那之前,中国的南北战争已经进行了7年时间,而且在这7年,以孙中山为首的南方阵营实际上遭遇了三个很大的难题。第一个难题就是孙中山在广东建立的政权越来越变成地方势力的代言人。首先从孙中山的革命历史来看,孙中山从1894年创办兴中会开始,清末的这些革命团体地域性色彩就非常强,兴中会最早的286个成员里,95%是广东人,像华兴会,黄兴和宋教仁建立的,基本上都是湖南人。蔡元培发起的光复会基本上只吸收浙江人。孙中山在创建同盟会,1912年成立老国民党的时候,希望破除这种地域性,建立一个真正的全国性政党,使自己的这股政治势力具有全国的代表性,其实也是1917年孙中山在广东建立护法军政府的原因之一。

护法军政府护的是什么法?是1912年的《临时约法》,因为1912年南京临时政府通过了《临时约法》,然后《临时约法》又被袁世凯的北方政权接受。到了1913年选出了第一届中华民国国会,也就是俗称的“老国会”,老国会的任期是众议院3年、参议院6年,到1918年的年底,任期就届满。但关键是,二次革命开始之后,老国会就被袁世凯解散了,而且1914年袁世凯北洋政权通过了一部新的约法,就是所谓的《中华民国约法》,俗称“袁记约法”。孙中山一直否认“袁记约法”的合法性,要求恢复《临时约法》,恢复1913年的老国会,但实际上没有得到接受。

但到了1917年张勋复辟事件之后,段祺瑞就在北京掌权。段祺瑞既不想要袁世凯的新约法,又不想要1912年的《临时约法》,也就是旧约法,准备先选一个新国会出来,起草一部新的宪法。孙中山就利用这个空档宣称说,不仅段祺瑞希望废止新旧约法的做法违宪,张勋复辟期间黎元洪解散政府、解散国会的举动也违宪,所以孙中山就打着“恢复旧约法、旧国会”的旗号,1917年在广州宣布重开国会,组建“护法军政府”。

但因为老国会南下的议员数量没有过半,所以只能开非常国会,组建护法军政府。我觉得到这个时候为止,孙中山还是想,他要在旧的中华民国宪政和政治架构之内重开老国会,建立自己的政府,赋予自己一个能够代表整个政权的合法性。但问题是,非常国会召开了没多久,南方响应护法运动的这些政府跟孙中山围绕着权力问题发生了分裂,孙中山下野了。段祺瑞在1918年按照他自己的设想在北方选出了一届新国会,就是所谓的“安福国会”,又起草了新宪法的草案,就是“民八宪草”。到这个时候为止,孙中山试图利用旧约法和旧国会,为自己在旧的政治框架内争取合法性的努力,其实已经失败了。因为1913年那届老国会,它的任期到1918年年底就满。也就是说,过了1918年,孙中山再开所谓的老国会,再竭尽全力为老国会的合法性找理由,实际上就很难了。

事实上也是,孙中山离开护法军政府之后,1919年南北两个政权举行了南北和谈,准备商量合并的事情。但因为中间发生了巴黎和会和五四运动,南北和谈最终没有谈出结果来。到了1920年,广东的护法军政府内部发生了桂军和粤军之间的内讧,以陈炯明为首的粤军把孙中山给迎回了广东。刚好1920年还发生了一件事情,就是北方有直皖战争,段祺瑞下台了。段祺瑞下台之后,孙中山觉得现在又到了一个好的时机,使广东的政权具有全国合法性。所以1921年,孙中山在广州又重开非常国会,把政府的名字改成了中华民国政府,自称是“非常大总统”。

非常政府直接挂的青天白日旗,连代表中华民国的五色旗都不承认了,而且开始筹备北伐。但问题是,孙中山要通过新的中华民国政府去北伐的这个举措,在政治上又被北方化解了。北方在1922年发生了第一次直奉战争,直系在北方掌权了。直系当时的头面人物曹锟和吴佩孚跟孙中山一样,也想争夺全国合法性,所以直奉战争结束之后,北方直系控制的政权就宣布说,你不是宣称护法就是为了恢复《临时约法》吗?我现在在北方,我也宣布恢复1912年的《临时约法》,我也宣布重开1913年的老国会,取消南北对抗。在这种情况下,等于在政治上把孙中山号称要北伐的合法性完全消灭了。北方宣布恢复《临时约法》,恢复旧国会的主张在广东引起了巨大的震动。既然北方也承认第一届国会合法了,为什么要在南方跟着孙中山造反跑回北方去?

包括陈炯明也认为说,现在既然北方提出说要和解,那就没有必要在军事上搞北伐。所以陈炯明在1922年发动了616兵变,把孙中山赶走了。北方在重开旧国会之后,随后又开始根据曹锟的意志起草新宪法,在这种情况下,北方对于政治合法性的建构已经重新完成了,使得孙中山的南方政权没有办法再具备全国的代表性和合法性了。到了1923年,孙中山利用滇军、桂军和粤军许崇智部驱逐了陈炯明。孙中山重回广东之后,既不要国会,也不要宪法了,成立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军政府,自称是大元帅,成立了一个大本营。因为过去追随孙中山的这些老国会议员都跑回北方去了,导致这个新的军政府主要是一个广东人的政府。

我记得陈公博在《苦笑录》里还讲到了一个好玩的事情。后来国民党召开一大二大的时候,因为绝大多数参会代表都是广东人,别的省的代表出来发言的时候,讲的方言他们听不懂,所以要求配一个粤语的翻译。陈公博在国民党一大二大的时候就负责给广东的代表当方言翻译。包括孙中山1923年利用许崇智和滇军、桂军组建“讨贼军”重返广东的时候,说过一段话,大意就是说为什么要任命许崇智为“讨贼军”的总司令,因为许崇智是广东人,只有用许崇智,其他广东人才没话说。然后北方曹锟和吴佩孚的北洋政权就开始造势,说孙中山的割据政权本质上就是广东人在造反,这就导致孙中山的政权政治上没有任何合法性。孙中山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通过武力北伐来完成对全国的统一,他就必须考虑到一个问题,怎样给他在广东建立的这个政权塑造新的合法性和更广泛的代表性,否则以广东一个省的人力和军力是不可能完成北伐的。

然后第二个问题是孙中山的国民党非常弱势。今天可能会有一个错觉,国民党的脉络是从1894年兴中会开始,同盟会这一路延续下来的。但实际上不是这样,因为兴中会、同盟会这一条脉络的国民党,实际上就是1912年孙中山在宋教仁等人的协助之下改组的国民党,就是所谓的老国民党。但是老国民党在二次革命开始之后,实际上被袁世凯给解散了,之后虽然孙中山又建立了中华革命党,包括到了1919年又把中华革命党改组为新国民党,但这个新国民党是个流亡党,很长一段时间里是跟着孙中山在日本和海外流亡,包括藏在上海这些地方的租借里。

后来新国民党的一帮人又跟着孙中山跑到南方去参加他的军政府,但问题是,国民党跟军政府之间的关系是不清不楚的。军政府名义上实行的是议会制,议会又是所谓的非常国会,是北方南下的这些老国会议员当中的一部分,然后这些老国会议员其中有些人是参加了老国民党,但跟孙中山在海外建立的那个流亡的新国民党一点关系也没有。包括孙中山的这个军政府,为了要跟西南各省结成一个统一阵营,也没有宣布国民党是执政党。而这个流亡的国民党因为老跟着孙中山在海外和租界到处跑,它是没有任何基层组织的,又不是南方的执政党,那这个国民党到底算什么?我觉得就是从1919年到1924年,国民党本质上就是一个孙中山的个人党。包括从五四运动之后的工人运动、学生运动,它一样也没有真正参与进去。这就造成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孙中山死了,那国民党还能不能继续存在下去?这又是一个难题。

第三个难题就是军队问题。孙中山从1917年开始,主要是靠广东的本地军队帮他维持这个军政府。当然因为中国从1917年护法战争开始,往前推的话,从1915年护国战争开始,一直在间歇性地南北内战,导致云南、广西、湖南、四川这些省份都有一些军阀或者军人支持孙中山,而且这些军人在本省内战中失败了,他们就把剩下的军队撤到广东的大后方去,名义上是继续效忠孙中山,这就是所谓“客军”。孙中山为了笼络这些客军,允许他们在广东,尤其是广州设立一些单独的防区,允许他们征税。我印象里,光是广州市在1924年的时候可能就驻扎了有四五个省的客军。客军站稳脚跟之后就开始军阀化,因为可以自己征税,包括可以贩卖鸦片,导致孙中山这个广东军政府的财政是一塌糊涂。

孙中山又要在广东本地的军队和客军之间玩平衡,而且在粤军内部也有各种派系,孙中山也要在他们之间玩平衡,玩着玩着就容易玩脱。比如说陈炯明在1920年的时候,孙中山靠他的力量返回广州,重新领导军政府。但是到了1922年,他就被陈炯明赶了出来,又要再扶持许崇智和滇军、桂军的力量帮他去打陈炯明。在这种情况下,玩到1923年底基本上已经快玩不下去了。如果没有一支真正听他指挥的军队,孙中山就只能沦为南方这些地方军人的附庸。无论是军政府的地方化、国民党的弱势,还是孙中山缺乏军队,本质上都是一个政权缔造的问题。既然孙中山已经发现北方重开旧国会之后,他通过旧国会、旧约法这些玩法争取合法性的尝试已经完全失败,已经打定主意说只能搞武力统一这一套,那他就必须围绕着武力统一这个目标,重新去打造他的政权。这差不多就是孙中山在1923年到1924年之间,我认为他面临的最主要的考验和挑战。



蒋介石的浙江身份与苏俄考察经验



刘怡

苏联在1923年的夏天就提出,让孙中山派一个代表团去考察苏联的军事政务和军校体制,就是所谓的“孙逸仙博士考察团”,孙中山就派了蒋介石。派蒋介石这件事情也是很有意思的,我个人有这么一个看法,如果蒋介石是一个广东人,他后来就不会受到这么多重用了。前面说了,孙中山在1923、1924年的时候非常困扰于他的政治和军事势力没有全国代表性。第二就是自己在粤军内部的派系斗争中有点束手无措,而蒋介石恰好是一个在粤军中任职的浙江人,而且他因为籍贯问题,是在粤军里面相对受到排挤的。孙中山正好看中他不是广东人,被广东人排挤这一点。如果他任用蒋介石来帮他建立新军校,再以军校为基础来建军的话,这支军队是一定不会落入广东人的手里的,所以就派蒋介石到苏联去考察。他在苏联逛了三个半月,回来之后就变成了孙中山的军事幕僚班底当中,唯一一个懂得苏联模式到底是怎么建军的这么一个人,这才是蒋介石受命筹办黄埔军校我觉得最重要的原因。

而蒋介石对于办黄埔这件事情的真正意义和重要性,在他被内定为第一任校长的时候还没领会到。所以1924年2月份的时候,蒋介石就私自离开广州,还写信给孙中山说广东政府现在内部太乱了,要先建学校后建军,周期太长了,他不想等,他要带兵打仗,不想当校长,后来是在孙中山的苦劝之下才回来。



黄埔区别于北方军校和西南讲武堂模式之处 



纪彭

我想补充一下,其实黄埔的课程教科书上就是这么讲的,就是军事和政治并重。其实保定军校也好,或者其他地方讲武堂也好,大家都会觉得没有政治教育,或者说是没有这种意识形态方面的灌输。但是凡是这些受过基本军事训练的人,必然会去接触各种各样的思想和思潮。我们看一下黄埔的课程,军事学除了战术学、军制学、兵器学,还有筑城交通学,然后地形学、马术,然后卫生学、经理学,就是算军中的账目。从军事训练的角度来说,包括制式的教练、阵中勤务、军法以及基本的技术,还有野外演习、战术实践、野营训练这些课程其实都是基本的军事教程。党务课程其实是非常多的,至少要占到大概一半左右的比例。像必然要学的三民主义、中国国民党党史、帝国主义侵略史、世界革命形势,包括社会学、政治学、经济学,然后社会问题、社会主义等等这些学问。

所以我觉得这两个不同,其实是黄埔军校为什么6个月也好,还是在边学边打的过程中成长也好,能够在后来战斗力在北伐战争中远远高于北方军阀(的原因)。一开始可能在技术上不行,但是通过从低烈度到中烈度到高烈度的作战慢慢锻炼,这个东西是可以学的。但你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你是在做些什么事情?在为谁打仗?这些事情上,我觉得黄埔做到的还是非常重要的。

程衍樑

我觉得两位说到的,其实黄埔军校的毕业生是从实战中历练出来的这一点还挺重要的。在教学过程中可能相比北方的,哪怕跟云南讲武堂相比有一些劣势,但它很早就介入了实战。我以前看史迪威的回忆录,他去在长江以北观察那些军队,给出的评价都非常低。但是后来去看黄埔的这些军队,从东征也好,一直到北伐的过程当中。当然我们在内地,因为“四一二反革命政变”的原因,只讲北伐的前段,尤其是湖广这块的战役。后来像1927年8月份北伐战争中最重要的龙潭血战,黄埔军队和桂军联手最终打垮孙传芳的战役,教科书里面都不怎么提,导致大家其实有一些人会认为在北伐战争当中,是不是黄埔军队只是挂个名,好像没有出太多力?其实我觉得这跟真实历史当中的实际情况非常不一样。



本期嘉宾


程衍樑(微博@GrenadierGuard2)

刘怡 得到app专职作者,前《三联生活周刊》资深主笔,全球冲突报道者

纪彭《国家人文历史》新媒体中心副主编



本期提到

黄埔军校 / 程潜 / 孙中山 / 同盟会 / 护法舰队 / 溥仪 / 北平政变 / 护法战争 / 兴中会 / 黄兴 / 宋教仁 / 光复会 / 护法军政府 / 中华民国临时约法 / 袁世凯 / 张勋复辟 / 段祺瑞 / 黎元洪 / 安福国会 / 巴黎和会 / 五四运动 / 直皖战争 / 第一次直奉战争 / 陈炯明 / 616兵变 / 曹锟 / 许祟智 / 陈公博 / 讨贼军 / 吴佩孚 / 客军 / 国民党一大 / 第二次直奉战争 / 共产国际 / 高尔察克 / 谢苗诺夫 / 维金斯基 / 马林 / 白坚武 / 越飞 / 博克多汗 / 广东陆军讲武堂 / 孙传芳 / 李宗仁 / 沈鸿英 / 蒋介石 / 孙文越飞联合宣言 / 孙逸仙博士代表团 / 廖仲恺 / 布哈林 / 郑超麟 / 陈独秀 / 鲍罗廷 / 唐德刚 / 云南讲武堂 / 保定军校 / 日本陆军士官学校 / 广州商团事变 / 龙潭战役 / 孙中山入京宣言 / 孔祥熙 / 宋子文 / 孙科 / 胡汉民 / 汪精卫 / 谭延闿 / 黄埔教导团 


《苦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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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稿、排版:Yo
编辑:hual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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