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学多元化发展的新时代,“地域”视角的打量,往往能给予文学整体性的认识和思考。基于这样的路径考察“江苏儿童文学”这一群体概念,仍可提取的关键词,除了“文学地域”,还有“时代性”与“多向度”。
在中国当代儿童文学发展史上,江苏是一个被重点关注的“文学地域”,与中国现当代中国儿童文学发展有着密切的渊源。五四时期的叶圣陶、陶行知、陈鹤琴等,都是中国现代儿童文学的重要发起者、实践者。新中国成立后,江苏逐渐成为北京、上海之外又一重要的儿童文学创作基地,出现了“江苏儿童文学作家群”这一群体概念。1976年创刊的《少年文艺》(江苏)、1984年成立的江苏少年儿童出版社培育了众多创作力量,江苏儿童文学形成了实力强劲的创作梯队。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开始创作的张彦平、肖建亨等,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开始创作的丁阿虎、金曾豪、范锡林、刘健屏、马昇嘉、黄蓓佳、曹文轩、程玮、祁智等,包括紧随其后的王一梅、王巨成、章红、曹文芳、韩开春、任小霞、韩青辰、徐玲、龚房芳、顾鹰等,以及近些年创作活跃的赵菱、顾抒、张晓玲、刷刷、郭姜燕等。这样齐整的、覆盖多个代际的作家队伍,在全国也是颇受瞩目的。江苏儿童文学作家屡屡获得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五个一工程”奖、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奖等重要奖项,仅获国家级奖项的作品就有数十部,显示出江苏地域良好的儿童文学生态与充沛的创作能量。
《草房子》,曹文轩著,江苏少年儿童出版社,2005年4月
“江苏儿童文学作家群”凸显着地域文化背景与地方性经验赋予的文学资源。无论是曹文轩的《草房子》《青铜葵花》《石榴船》,还是金曾豪的《蓝调江南》、祁智的《小水的除夕》,还有曹文芳的《香蒲草》《牧鹤女孩》等,皆有着灵秀的水乡气韵与柔中带韧的人性描摹,呈现出内里延续的乡土文脉。而江苏独具的文化地理资源,“文学大省”的创作积淀,多元、开放、前瞻的文化氛围,同样为江苏儿童文学带来了开阔通达、不拘一格的文学气息。江苏儿童文学作家群的创作实践,还鲜明地呈现出“时代性”与“多向度”的特点。
江苏儿童文学作家近年的创作,往往与“时代风气”“当下脉搏”保持着较高的敏锐度与内化能力,且多有不拘于某一种美学风格、不囿于某一类创作题材的理念与尝试。比如,作家们敏锐捕捉了“二孩时代”匆匆抵达的时代题材,祁智《二宝驾到》与徐玲《永远第一喜欢你》都是观照儿童家庭格局之变的儿童小说。《二宝驾到》中,时代感,尤其是都市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的时代特征非常鲜明,凸显了代际间平等文明的新型家庭关系,也展现了时代儿童豁达开朗的性格。《永远第一喜欢你》更多地关注了儿童所受到的冲击。当众多“大人”因为“二孩”政策突然降临而兴奋不已、滔滔不绝甚至摩拳擦掌的时候,那个并不能参与决策的孩子的内心同样是波澜起伏的。敏锐的作家们以形象化的手法,观照、抚慰着这些被卷入家庭模式变革的孩子。
一批中青年作家的创作都显现出高度关注时代、介入现实的创作意识和不断突破自我的创作努力。韩青辰的《小证人》《因为爸爸》《中国少年》等作品,延续了在扎实的现实素材基础之上构筑作品的创作宗旨,选材处理上则有明显突破。《因为爸爸》聚焦捍卫社会秩序、护卫家国平安的“英雄”警察和“遗孤”,沉痛与昂扬并行,对当代军旅题材书写有突破意义。《中国少年》则转向历史题材,重现了“新安旅行团”行程数万里的抗战宣传,并努力将这一小英雄传奇复苏于当代校园。赵菱从《父亲变成星星的日子》《大水》,到《我的老师乘诗而来》,再到《霓裳》《梨园明月》《会发光的声音》等,从对轻盈唯美转向切近现实的题材捕捉,从时代支教者的人生选择到开掘传统文化的当代生命力,可以看到作家不断调整、探索前行的用心与努力。地方性资源也受到青年作家们关注。顾抒的《城墙上的光》《寸锦寸光阴》均以南京为背景,尝试将独特的城市历史文化融入现代故事,也是富有新意的文学表达。
在朝向时代、指向现实的深度与力度层面,在儿童心灵关怀乃至生命关怀、生态思考层面,江苏儿童文学作家们从丁阿虎、刘健屏等一代作家直面成长与人性的深度书写一直延续至今。金曾豪近年多有超越动物文学表达层面的生态文学,《凤凰的山谷》打破以人类中心主义为理论基础、以人类利益为核心的价值判断,平等描绘万物生命,传达以生态系统整体利益为最高价值的生态观;《我在老街等你》以动物视角映射人类心灵中某些正在被漠视的美好品性。王巨成《别让一条狗哭泣》借助犬类的书写,反观、批判人类世界,呼唤失落的良知与正义。部分作家聚焦了青春成长与心灵隐痛的表达,如韩青辰《飞翔,哪怕翅膀断了心》、章红《十四岁的纸条》等,圈定青春期自我意识勃发与社会化人格建构的关键年龄阶段,真实描述该阶段少年人面临的困境与迷途,追踪心灵轨迹,以文学的方式达成沟通、宣泄、同化、慰藉的功能,传递给少年读者人生的信念。张晓玲也颇为擅长书写少年儿童心灵隐秘伤痛,《躲猫猫大王》《隐形巨人》等作品,直入内心的情感捕捉与外化于言行的绵密细节,让温暖的情感慰藉变得有迹可循。还有一批作家擅以心灵童话的方式,以温情的想象表达对生活、情感、生命的思索,比如顾鹰《狗先生》《阁楼上的熊皮外套》、郭姜燕《布罗镇的邮递员》等。
上述作品既凸显了作家们高度关注“时代”、介入“现实”的敏锐与内化为个体表达意愿的能力,也呈现了作家们从未间断的“多向度”的创作尝试。作家们一方面不断突破着自己的题材舒适区,另一方面也努力尝试不同的文体表达方式,阶段性地呈现出格调迥异的作品。中青年作家如此,成熟的、资深的作家们也满怀求新探索的意愿,且有着强大的表达能量,这一点尤其令人钦佩。黄蓓佳《黎明动物园》借助“科幻”这一幻想形式,让人性思索触抵现实深处,直指人类痛点,以少儿科幻为载体,向儿童读者传递了一种对万物生灵普世的尊重与大爱,一种对未来常怀的笃定与不离不弃的希望。祁智《沿线》在单一的场景、闭环的时间截面内,以微观的切口做“时代”的文章。密集的细节与漫画式的从简与放大,突出了少年独立踏上行程的惶恐与期冀,一如那辆长途客车,满载凡俗生活与生活传奇、善恶与真伪,颠簸着,交织着,目送少年走向成人。
朝向未来,期待当代儿童文学这支文学苏军,呈现出更多具有独立思考与深刻判断的儿童文学作品,期待江苏儿童文学作家们更深度地介入当代儿童成长与时代问题,更大胆地拓展中国儿童文学美学的新图景。
(作者系太原师范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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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来源:《文艺报》2025年1月13日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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