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自舞勺之年,即从乡先辈表伯赵恺乃康师受学先后五年。赵师亲炙于郑子尹之子郑伯更之门,对余讲授史汉及唐宋古文名篇之外,并以程春海传授子尹“为学不先识字,何以读三代秦汉之书”,一语谆谆训示,授余以许氏《说文解字》一书,令余逐字研习。
郑子尹及其著作
清道咸间经学家、文字学家、著名诗人郑子尹,是崛起西南的硕儒之一。品行纯洁,经术深湛,其为诗尤脍炙人口。在他逝世后,他的儿子、文字学者郑知同在撰写他的行述时,概括了郑子尹的生平和他在学术上的贡献,有这样的一段话:
“呜呼,先子抱不世之才,僻处边隅,生出晚季,羁身贫寠,暂位卑官。文章事业,半得之忧虞艰阻之境,岂天之所以玉成完人者,必类如是耶?然茶蘖备尝,以粝食鹑衣终世,垂白厄穹尤甚,重足伤矣。而天复不假之纯嘏,使竟传所业,岂斯文之秘,犹将不欲毕留人世?抑又不可诘焉。第黔中数千百年以来,求学术之醇且备,与著述之精以富,曾未盛如斯者,得非千载一时之会欤?复何间欤!”
从这段话看,决不是儿子对父亲的阿其所好,过分称誉之词,确实是郑子尹一生艰苦卓绝的治学精神和他在学术研究上的卓越贡献十分恰当的反映。
郑子尹的著作,是多方面的,兹分别作简略的介绍:
经学方面
《仪礼私笺》八卷。《周礼》《仪礼》和《礼记》,称为“三礼”。三礼的精微,首推《仪礼》,又最难读。古礼的研究以汉代郑康成注为奥博,唐代贾公彦作三礼疏,后代也奉为准绳。至元人敖继公号通礼制,认为郑注多疵谬,始掊击郑注。清代万斯大又继之。乾嘉时,如毛奇龄等衒名复古,人矜创获,亦多与郑氏立说对立。惟张稷若、江慎修、惠定宇、武虚谷等则笃守郑说。郑子尹研究《仪礼》,更是以郑注为准,熟读经注,反复参详。先求读通注说,再对前儒纷纭聚讼的芜说,加以辨析澄清,而后求得正确的解释。
他自述其研读的艰苦,“往往为一言一事,或思之数日,不识所谓。初亦讶其不合。迨反复熟玩,始觉涣然冰释,切合经旨,都无瑕衅。然后知世之据以诋斥康成者,惜未登高密之堂也。”所以,任可澄跋此书时,称其无一语不是经称量而出,其对丧服婚礼,发明尤多。有的纠正经注的错简,有的评驳后儒的误说,反复参详,其艰苦精审的功力,真有超人之处!
《考工轮舆私笺》二卷,附图一卷。这是他考证《周礼·考工记》中关于古代车制的专著,是他读《考工记》经注时,坚守康成原注,反复寻绎,记录其心得而成的。他说:“今日解经者,无不称为郑学,而郑义转几无一是,车制即其一端。”又引江慎修的话说:“郑注的精微,唐代贾公彦犹不能尽通,后人可轻破乎?”说明他对郑注的研究是很下苦功的。其子知同审订此书原稿时,又周详布算,是正笔误,并绘轮舆诸图,附于编末。并称,自贾疏以来,郑注精微不得正解,得此笺而郑义了如指掌,读者按图求说,更简易省力了。
郑子尹对文字学的研究,以补正前人阐述许氏《说文解字》的疏漏,是正其讹误为主。许慎的《说文解字》最古的有两种传本:一是北宋初徐铉( 字鼎臣)校本,又名大徐本;一是徐铉的弟弟徐锴(字楚金)的《说文系传》,又称小徐本,但宋时已无完本。只有大徐本最为通行,是徐铉等奉宋太宗之诏校订的。
铉以原书十五篇的卷帙繁重,将每篇各分上下,共为三十卷。将《说文》阙载,而注义及序例、偏旁有的,新附十九文(字)于正文中;经典相承传写和时俗要用,而《说文》不载的字,新附四百二文(字)于正文后;又以俗书讹谬,不合六书的二十八文(字),及篆文笔迹相承小异的字,附于全书之末。校订之外,稍有训释,每字皆用孙愐著《唐韵》的切音注于下,此数项都是大徐校订之功。
清段玉裁著《说文解字注》,号为精博,在补逸方面,取铉所增的字六文,别增三十六文,其他亦不完备。所谓“逸字”,是指的经典相承之字,偏旁所从,《说文》注义及序例中的字,而不见于部中的。
经大、小徐本补之未尽,子尹浏览条记,分别审录,得一百六十五字,附以解说,成《说文逸字》一书。其有《说文》写误之偏旁,小徐《系传》窜衍之字,大徐本误增之字,还有其他诸书所引而以他藉冒为许氏《说文》的字,有因讹改而与今本《说文》不合的字,有今本讹改而与所引不合的字,又有今行《韵谱》阑入俗书的字,命其子知同述其说为附录一卷。知同乃从三十余种书中,凡有涉于《说文》的字,录之共得二百九十二字。因其非真正《说文》之逸字,另附于后,以见并非漏列,实为严慎不妄改《说文》原书之故。故莫友芝为作序,称此书致极谨慎,既不蹈穿凿不根之失,又不失于株守曲护许书之弊,其于补全许书之功很大的。
《说文新附考》系就徐铉校《说文解字》所附之字,而加以考证。因其新附之字,世多以为即说文,又未别其为脱写或隶变,乃胪列而加以考证。推著其别于汉代,或变创于魏晋六朝之际,使《说文》正字不致混淆,则许书无遗漏之弊,后学亦知时俗字增变的原委,以与《逸字》相辅而行。
史传、志乘及其他
《郑学录》二卷。郑子尹以数十年的精力,研究郑康成的三礼家法。对于康成的毕生行事、著作目录,及其弟子姓名、经历等,以范晔《后汉书》的康成传为纲,兼考《隋书·经籍志》等其他书籍,条列参考,博采综核,附之传文,撰成年谱,并为书目及弟子目,名为《郑学录》。黄彭年序:指其以康成之行,考康成之文,其为是书,有微旨。
《遵义府志》四十八卷。郑子尹与莫友芝应当时遵义知府平翰的聘请,修《遵义府志》。因康熙时,遵义知府孙敏政曾修过《遵义军民府志》,到当时已一百六十余年,地方文献,荒渺年湮。子尹二人受事以后,旁搜远采,不遗余力。经过三年多时间,成书后,体例精确,考证详实,成为一部闻名全国的地方志乘,考镜南中的重要资料,比之《华阳国志》。
词章方面
《巢经巢文集》,计收集文一百五十余篇。《巢经巢诗钞》九卷,为郑子尹生前自己编订的。所收诗从道光六年丙戌起,至咸丰元年辛亥止的二十五年中,即他22岁到47岁时的诗,共四百九十二首。由其子知同书写付刻于望山堂,称“望山堂本”。
自此以后,到他死前的诗都是后来收集,称为《后集》。一为高培谷刻本,一为唐炯印本,还有赵怡抄存,经陈荣昌刻印,称为《遗诗》。后经遵义赵恺将各本校核,删去重复,厘定次序,又有零星收得的,共计得诗三百八十四首,统称《后集》。
郑子尹著作除以上都已印行的外,经他作注的有:明鹿善继《无欲斋诗》、与莫友芝重刻清张履祥《杨园先生全书》。其他未成或未刊的多种,据存目有:《深衣考》《说隶》《世系一线图》《老子注》《辑论语三十七家注》等。又《说文大旨》《转注考》《说文谐声释名证读》《先秦古书读》未成书。又有《巢经巢寐语》为词集,均为郑知同保存。后知同殁于广州,遂未整理刊行。
郑子尹的一生,生活并不丰裕,甚至有时衣食不继。但他对于学术研究,从少到老,始终不懈,艰苦卓绝。他的治学精神,不立异,不苟同,精研覃思,以达于深醇之境。
杨祖恺(1915-2010),出生于贵州遵义 ,精于隶篆,省内名胜古迹均有墨迹存世。1980 年后参加地方史志编纂、古籍整理等工作,曾任贵州地方志编委会特约编纂、贵州历史文献研究会理事等职,1985 年受聘省文史馆馆员。出版有诗词联文合集《将就斋杂稿 》,遗著有《且闿遗稿》。
(来源:贵州省文史研究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