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界有句名言:“不审时则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推动治蜀兴川再上新台阶,必须准确把握省情特点。
四川情况非常特殊,具有相对独立性和系统性,能够自成体系,原因在于四川盆地是世界独一无二的地理单元,几乎包含了中国甚至世界所有地质地貌和气候生态特征。没有海洋但有“海子”,没有沙漠但有“荒漠”,没有珠峰但有“雪峰”, 简直就是“世界缩影”。
长期让学界普遍感到困惑的问题很多,比如:为什么大熊猫只能在四川生存?为什么四川盆地有亚洲最多的天然气?为什么最大的钒钛矿在四川?为什么世界第一张纸币诞生在四川成都?为什么四川有几千条河流?为什么成都具有海洋性气候?为什么三星堆和金沙遗址难解?为什么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转折在四川?为什么有乐山大佛和都江堰?为什么九寨沟和黄龙如此美丽?为什么中国重要文化现象都与四川有关?为什么天下未乱蜀先乱?等等。
这些难题带有特殊性、本质性和根本性,这启示我们需要专门研究,建立独立学科——天府学!
01
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地方学
可能是 《华阳国志》
其实,国际上早有区域性、地方性学科,如“埃及学”“巴黎学”“东京学”等,国内也有“蒙古学”“西域学”“中原学”“上海学”“鄂尔多斯学”“苏州学”等。
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地方学可能是 《华阳国志》,又名 《华阳国记》,是一部专门记述古代中国西南地区地方历史、地理、人物等的地方志著作,由东晋常璩(约291-361)撰写于(348-354年)。全书共12卷,约11万字,记载了从远古一直到东晋永和三年的巴蜀史事。
《华阳国志》自成书以来,受到了学者们的高度评价和推崇。不少学者在研究古代西南地区时,尤其是纂写四川、重庆、云南、贵州等地方的史志,常将《 华阳国志》作为重要史料。
02
建立天府学的基本条件具备
学界很早就察觉到四川的特殊性,曾经提出了建立“蜀学”“成都学”“四川盆地学”等概念和设想,但由于认识水平和研究手段的限制,没有形成气候和学派,影响力和传播力很小。
如今,由于科技手段的发展,特别是大数据、GPS系统、数字地球、空间测量技术等进步, 对地球表面的认识已经非常深入,因此建立天府学的基本条件具备,只需要临门一脚!
加之,近年成都市对“天府文化”研究的高度重视,积累了大量认知和人才,对天府学的孕育和成型发挥了催生和助产的重要作用。
简单地说,天府学就是研究“天府之国”的综合学科。“天府之国”是指金城千里、物产丰饶、环境优美的地方。徐学书等学者指出,“天府”象征着“富庶、兴旺、和谐、智慧、美丽、幸福”。
03
历史上的“天府之国”
但是,历史上的“天府之国”桂冠并不为四川独有,中国有10多个地方先后都叫“天府”或者“天府之国”。王双怀等学者指出, 其中影响比较大的主要有关中盆地、北京地区、成都平原、江南地区、太原附近、闽中地区、沈阳一带、武威地区和台湾台东地区9个地方。
关中盆地成名较早,成都平原闻名遐迩,北京地区影响较大,其他几个“天府”知名度相对较低。这些“天府之国”在数千年的历史岁月中,都经历了形成、发展、演变的过程。
“天府之国”的兴起,与优越的自然条件有关,也与人类的良性开发活动有关。“天府之国” 的衰落,则主要与人类不良的活动导致生态环境恶化有关。
“天府之国”最早指八百里秦川腹地的秦国。发明者就是著名的纵横家苏秦。这个靠“头悬梁、锥刺股”实现“学而优则仕”的人物,为讨好秦王,描述秦国如何之强大,灵机一动想出了“天府”二字,说秦国真乃“天府之国”也。
04
天府之国为何由北向南迁移到了成都?
那么,为什么经过2000多年后,天府之国由北向南迁移到成都了呢?
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古帝王在北方犯下了两个历史性的错误,一是派军戍边和征集民夫搞建筑,导致男性短缺,生育跟不上;二是大兴土木建设,破坏环境,导致北方水土流失。
史料表明,经过春秋战国,秦统六国时人口大概1亿多,且女性远多于男性。秦始皇没有实行休养生息,而是派遣30万大军到戌守北疆,同时先后征集150万民夫修建长城、阿房宫和骊山秦陵。这就造成了两个严重的问题,人口不足和环境破坏。
而另一方面,在成都,第二任蜀郡太守李冰(第一任是张望,只会打仗)修建都江堰,为成 都平原的农业生产做出了重大的贡献。三国时的孔明奖励农耕、发展生产、兴修水利等对成都平原的农业是一次重大的推进。境内达到了“道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升平现象, 使“天府之国”的名声得以传播。
到唐朝成都鼎盛时期,李白的“九天开出一成都,万户千门入画图。草树云山如锦绣,秦间 得及此间无”, 使成都“天府之国”的地位得以巩固。这是历史上第一次将“秦”与“蜀” 比较而对蜀地地位加以确立的诗句,成都因此取得了“天府之国”的桂冠,而获得了“天府之国”的“专利权”。
《华阳国志》卷三《蜀志》记载:李冰修都江堰后,成都平原“沃野千里,号为陆海,旱则引水浸润,雨则杜塞水门,故记曰水旱从人,不知饥僅,时无荒年,天下谓之天府也”。
05
历史上的“天府”含义
由于“天府之国”原指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的地区,所以历史上也有个别典籍作为个例在个别时期称呼部分地区为“天府之国”。
“天府”一词,最早出现在商周时期。从学术上讲,“天府”应是“天然府库”和“天国府库”之意,指藏纳宝物财货之地。
历史上的“天府”含义主要有八:
一是中医经穴名。出自《灵枢·本输》,位于臂内侧面,腋前纹下三寸处 。
二是西周官名,主管宗庙礼器,始见《大戴礼记·少闲》 篇。西周时宗法制度日益规范,宗庙设置与收藏更趋完善,于“春官”下设“天府”。《周礼·春官·天府》记载:“天府, 掌祖庙之守藏与其禁令。”
三是天国朝廷图书资料室。
四是官府或贵族住宅。
五是国家或天子府库,“邑收家税,半于天府”。
六是星官名称,指房宿或天市诸星。
七是人的“灵府”,表示很有智慧。
八是富庶宜居的地方,“府,聚也,万物所聚谓之天府”,“秦号富强,蜀称天府”。
只有第八种含义与“天府之国”的地理本意有关。作为地区的称呼最早见于《战国策·卷三》, 就是苏秦称秦惠文王统治的地方为“天府”。
130多年后,秦汉之际张良发明了“天府之国”一词,在《史记·留侯世家》 中记载:“夫关中左崤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刘敬说是也。”
这里的“天府”指关中地区。渭河平原自古灌溉发达, 盛产小麦、棉花等,是中国重要的商品粮产区,成为帝王建都的风水宝地, 是中国最早被称为“金城千里,天府之国”的地方。
06
把“天府”作为地理区域概念来研究
“天府”内涵极为丰富,博大精深,但天府学是把“天府”作为地理区域概念来研究。据徐学书等考证,岷山即古代神话中的“昆仑”,为上帝的“下都”天庭所在,山下的“广都之野” 即为乐园“天府”。
《山海经·大荒 北经》 称“有山名曰成都”,古史神话传说中的“昆仑”即为“成都”。明代杨升庵考证,“广都之野”为“今之成都也”。传说的“上帝”原本就在四川,因此就有仙境九寨、瑶池黄龙、仙山峨眉、河曲草原、“香格里拉”、国宝大熊猫等会聚昆仑岷山之下。
“蜀中多仙山”,“天下山水之观在蜀”, 因此可以认为古代“成都”就是“天府”。
从一般意义讲,天,指天下、地球、人间,是自然之物。府,指官吏办公事的地方或者收藏文书、财物的地方,也指大官、贵族的住宅,或者指行政区划。“天府”,就是人间富贵之地。
天府既有特殊性,又有一般性,既有历史性又有现实性,主要指空间区域,也包含时间演进。从逻辑层面上讲,天府有物质性(化学元素)、结构性(组合形态)、社会性(人际关系)和符号性(形象特征)等多个层次。
因此,从迁移角度来看天府学,只有社会性和符号性可以学习,物质性和结构性是自然特性无法学习。但物质决定意识,有什么样的物质结构就有什么样的功能特征,通俗地讲,就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创造一方文化”。狭义的天府,指成都平原及其周边, 广义的天府指四川盆地及其周边。
现代意义上的天府之国,指美丽、和谐、富强的区域,因此有许多地方叫“新天府”。在2008 年《中国国家地理》杂志举办“十大新天府”评选活动,推出了31处中国最适宜居住的“新天府”候选地。
这些地区环境优美、衣食无忧、生活幸福。最终10个地方脱颖而出, 被该杂志评为“十大新天府”,分别是:成都平原、嘉南平原、伊犁河谷、胶东半岛、闽南丘陵平原、雅鲁藏布大拐弯、三江平原、呼伦贝尔、苏北平原、宁夏平原。
07
天府之国的历史文化源头在黄帝
黄帝娶蜀女螺祖(四川盐亭人)为妻,螺祖带领百姓养蚕织丝,黄帝之子昌意娶蜀山氏女,颛琐在四川出生和成长(雅安 、攀西一带),黄帝的许多后人从古蜀走向全国。
大禹是黄帝的后裔,生于四川龙门山(汶川、北川一带)的石纽村,他治水始于岷山和都江堰,“岷山导江、东别为沱”,开启都江堰和沱江建设的前期工程,为天府之国最早奠基。
谭继和先生认为,夏文化初起于西蜀,兴盛在河洛。大禹是夏朝的创始者,治水是其立国之本。许多专家认为,四川的宝墩文化不仅是蜀文化源头,也是夏文化的源头。大禹带着先进的古蜀农耕文明和都江堰治水经验,走向中原,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国家——夏。
因此,古蜀文化是华夏文明的源头之一,天府文化是以治水文化和生态文明为核心。治蜀兴川的重要内容就是治水、修路、抗灾、兴农。
08
四川是可以立国兴国的根基
张良、诸葛亮等历史上著名的战略家,都把四川当作可以立国兴国的根基。唐朝中期和晚期, 关中发生叛乱时,唐玄宗和唐億宗都选择到四川避乱。抗日战争时期,蒋介石更是应了一句殲语“胜不离川,败不离湾”。
“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这是 《隆中对》中的名句。诸葛亮之所以协助河北人刘备称帝,恐怕也应了这句“胜不离川”吧! 三国时候,刘备率领着一支打打逃逃的乌合之众,却能够保全实力,据蜀地以三分天下,莫不与四川独特的地理位置有关。
抗日战争时期,四川是大后方,是粮源和兵源的主要供应地。据统计,从1941年征收实物起至1945年抗战胜利,四川共出粮10238万市石,占当时全国征收粮食总额的1/3。
抗战时期全国财政支出为14640余亿元,四川负担4400亿元,占全国财政支出的1/3,实际上四川担负国民政府财政支出的50%左右。据战后国民党政府统计,抗战时期四川共有350万人出川抗战,64万人伤亡。14年的抗战,四川无论是提供的兵源、劳动力,还是财政税收, 都居全国第一。
09
天府学自身独立的内涵
天府学具有自身独立的内涵,包括基本概念、基本原理和基本方法。我们把研究以成都平原为核心的四川盆地及其周边元素、组成、结构、功能和现象的学科叫天府学,包括物质与精神两个方面,四川与重庆两个行政区,辐射云贵甘陕青藏地区。
因此,天府学不是纯粹的地理学,也不是纯粹的文化学,它涉及地质、地貌、水利、生态、经济、文化、社会、政治、历史、民族等各个领域,可以建立天府考古学、天府历史学、天府地理学、天府生态学、天府文化学、天府经济学、天府民俗学等分支学科。
天府学主要原理涉及地质学和社会学等领域。
一是珠峰覆盖原理,珠峰8844.43米世界最高,地球第三极,对环珠峰周边尤其是四川盆地有重大影响,因此中国与印度人口最多,四川人口易于增长。
二是海拔适中原理,四川处于世界地理第二阶梯,有横断山脉,有垂直分布的多种尺度的海拔高度和气候,适合多种生物生存,使得生物成立体分布,是古生物“避难所”,因此有大熊猫和珙桐、银杏等生物活化石。
三是封闭开放原理,四川是“四塞之国”,四周都是高山高原,西有青藏高原,北有秦岭巴山,东有巫山山脉,南有云贵高原,但有三峡出口,表面封闭实际不封闭,是封闭与开放的完美统一,所以四川人不保守、敢于创新。
四是千河滋润原理,由于有青藏高原,四川有大小河流5916条,流域面积在50平方千米以上的河流共有2816条,黄河和长江流经四川,岷江、沱江、嘉陵江、大渡河、雅砻江、金沙江等主河道皆在四川,都是雪原淡水,适合多种生物生长(包括微生物),因此是世界白酒最佳酿造地。
五是内海遗存原理,四川盆地古代是内陆大海,地下矿物很多(石油 、天然气等),三峡出 口打通后才形成外流型盆地,但三峡口子很小,对倒流空气影响极小,加上四周环山,四川盆地形成海洋性气候,昼夜和一年四季温差不大,适合动植物繁衍,因此是最佳康养地。
六是经纬趋优原理,四川处于北纬30°黄金线上(北纬26°至34°之间),东经105°中轴线上(东经98°至108°),有最佳温度和湿度(纬度45°内 、经度 120°内),适合经济社会发展,于是有了4万年前“资阳人”和200万年前“巫山人”。
七是南北交聚原理,四川处于中国西南、西北和华中接合部,位于长江上游,北纬30°线和胡焕庸线相交于四川成都,是南北丝绸之路的交点,是重要战略基点,是科技、商贸、文化、金融中心和交通通信枢纽。
八是向西凿空原理,四川向西是青藏高原,向东是太平洋,是中国西向和南向开放的大门,是进入印度洋和欧洲非洲的捷径,自古就是走向海外的先锋,四川的蜀布、丝绸、茶叶、邛杖等3000年前已经畅销西方,具有向西畅通优势,汉代张骞也走过此路。
九是移民组合原理,今日的四川人几乎都是外地人,历史上几次大移民特别是清代湖广填四 川,使得四川成为中国最典型的移民省,有民族和文化的杂交优势,具有包容性和互补性。
十是地质造势原理,四川位于印度洋板块与欧亚板块交界处、环太平洋地震带上,地质运动复杂,产生了攀西大裂谷,发生过多次强烈地震, 制造了许多特色地貌,包括九寨黄龙。
总之,天府学涉及的原理很多,正在不断探索和认识之中。
10
天府学是一门综合性的交叉学科
天府学的研究方法,主要有考古学、文献学及地质勘探、地貌测绘、文献查阅、实地观测、模型建立、仿真模拟、数值分析等。当前主要运用的是地理信息系统和大数据分析方法。天府学必须把四川盆地作为主要对象加以全面深入研究。
天府学是一门综合性的交叉学科,是深化省情认识的窗口。
天府地质学是天府学的基础,主要研究四川盆地地质结构及其运动规律,深化对本质性的认识;
天府地貌学是天府学的支点,主要研究四川盆地地表形态及其演化规律,深化对丰富性的认识;
天府生态学是天府学的命脉,主要研究四川盆地生态环境恢复及持续保护,深化对和谐性的认识;
天府生物学是天府学的关键,主要研究四川盆地生物种群特点及其生存进化规律,深化对多样性的认识;
天府文化学是天府学的灵魂,主要研究以成都平原为核心的盆地及其周边人类活动特点,深化对创造性的认识;
天府经济学是天府学的主干,主要研究四川盆地产业种类及分布规律,深化对支撑性的认识;
天府政治学是天府学的核心,主要研究有形力量对四川盆地发展的影响,深化对引导性的 认识;
天府社会学是天府学的纲网,主要研究四川盆地社会现象及特点规律,深化对治理性的认识;
天府历史学是天府学的皈依,主要研究天府概念在时 间轴上的演变特性,深化对传承性的认识;
天府水利学是天府学的外延,主要研究四川盆地河流运动特点及科学利用,深化对资源性的认识;
天府民族学是天府学的源泉,主要研究四川盆地民族来源及其互补发展规律,深化对包容性的认识。
这些分支学科构成了整体的天府学。